“你爸爸……他和地原虫合体了。”摩萨多坦然地面对着她的目光，“理论上来说，只要灵魂不离体，人就不会死。这个结界可以阻挡一切精魂，所以你爸爸即使肢体被地原虫撕碎吃掉……但依然活着……因为精魂无法离体，所以地原虫消化你爸爸的肢体的同时，也等于是在和你爸爸的精魂融合。而你爸爸又是精神力特别强的人……所以他和吃掉他最多血肉的地原虫合体了。”
罗小夜呆呆地听着，现在用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她的感受。爸爸遭遇的一切她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然而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这个。重要的是爸爸竟然跟地原虫合体了——合体后他变成什么了？！怎么才能把他和地原虫分开呢？！
摩萨多看着罗小夜的模样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他咬了咬嘴唇，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因为你爸爸的精神力比较强，所以现在支配那个身体的，是你爸爸的意识。但是肉体也是可以影响灵魂的……所以你爸爸的内心必然也会受到侵蚀。他现在是否也变得和妖怪一样，不得而知。”
罗小夜如遭雷击，一瞬间心里凉到了冰点，恐慌到了极点，愤恨到了极点：对暮渎，和那个所谓的天使长。
她用力地低下头，又抬起来，咬牙切齿般吼道：“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3
“我……也许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奉玉在一旁终于开口了，她的表情已经宛如一潭死水，黑沉沉的，而且深不见底，“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很平凡，也很傻。在灾难发生前的那几天，经常梦见一个怪物——它很巨大，有很多脚，但是看不清楚本体，只是乌压压的一片。张着大嘴，似乎要吃我。我醒来后很害怕，但也觉得它至多是个梦。而就在灾难发生的前一天，你父亲出现了，告诉我我梦见的妖怪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今晚上就要来抓我。给了我一些药粉，叫我今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药粉在身边画一个圈，不到天亮绝对不可以从里面走出来。我就照办了。到了半夜的时候，果然感到身边有东西……”
“那感觉很是微妙，明明觉得身边有，却又看不见。我被这种感觉所困扰，也感到很好奇，忍不住走了出来……”说到这里，奉玉死水般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脸上的肌肉剧烈震颤，是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悔恨，“那个东西忽然冒了出来，一下把我吞了进去，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罗小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虽然她看到奉玉好好地在这里，但听到她当时被地原虫吞进肚子里了，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心和恐惧。
奉玉脸上的恐惧之色渐渐变淡，悔恨渐渐上升：“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正在妖怪的肚子里。而你爸爸就在我的身边。他身上有很多血迹，肢体也已经残缺，身边有一团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用法力造出的结界，保护着我和他。他已经伤成了那个样子，却一直在安慰我，说没有关系，不久后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说到这里她的眉毛陡然上竖，满脸骤然涌起愤怒和怨毒，“可是一直到他即将支持不住，都没有见到谁来救我们……这个时候，你父亲苦笑，说：‘看来他们不会来了……因为我破坏了计划吗？！’这句话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然后他就把他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给了我。”
说着，奉玉从领子里拉出一根银链，上面挂着一个闪电形状的银牌：“我就是靠它学会了护身魔法……然后用血咒……他割破自己的手腕，让血流出来……那些血悬浮起来，变成了一个圈，他就把我推进了圈子里……我再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房间里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奉玉的话戛然而止，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罗小夜也凝固般一动不动，想要流泪，却流不出来，她的眼泪已经被怒火烧干了。
奉玉说的只是她所经历的一个片段，但罗小夜已经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爸爸是为了救奉玉，打乱了所谓的计划，才被暮渎和天使长丢弃了。可是救一个无辜的孩子有什么罪过？为什么要被丢弃？！
摩萨多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有座火山即将喷发，该爆发的就必须爆发，只有她发泄够了，才能找出接下来的路。
然而罗小夜并没有爆发，只是咬了咬牙，斩钉截铁般说：“我……要回去修炼……一定要救我爸爸……即使修炼一百年，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也要救他……”
“你不用修炼一百年。”正在这时，穆特忽然出现了，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神情，“其实……你爷爷留给你的那本魔法书上应该有救你爸爸的办法！”
看到穆特出现后奉玉大惊失色，恨恨地盯着他，像是恨不得过去咬他几口，摩萨多却只是微微一哂。罗小夜见他忽然出现也很惊诧，但他的话无疑更令她惊诧，赶紧拿出魔法书，却犹豫着没有打开——这本魔法书是爷爷留给她的，如果爷爷自己知道救爸爸的方法，为什么不救呢？
穆特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这个魔法书不是你爷爷自己写的。他也是从先人那里获得了魔法书，但是没有研读完全……你懂的，这个魔法书会随着看书人水平的变化而显示不同的内容。就算是你爷爷，也因为法力水平的关系，没有看到全部的内容！”
罗小夜感到所有的血都涌上了头顶，感到挫败和压力巨大，然后苦涩地笑了：因为她的水平很低，看到的内容估计连这本书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爷爷都没法看到所有的内容……那我呢？还是要修炼一百年才能看到啊。”
穆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们会帮你。三百年的天使，再加上千年的恶魔，总该够资格了吧？”说着朝摩萨多瞥了一眼：“你没有异议吧？”
摩萨多有些怀疑，但还是笑了笑。接下来他们便席地而坐，在书中翻找方法。果然如穆特所说，他们翻到哪一页就能看到哪一页的内容，却一直没有看到可以救罗小夜爸爸的魔法。他们一直翻到最后几页，却只能看到白纸。
“这怎么可能？！”穆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本书里绝不会平白无故地留几张白纸……这里绝对有内容！可是我们怎么看不见？！难道我们的水准还不够？！”
“不可能的。”摩萨多撇了撇嘴，“你以为凡人通过修炼能达到我们的水准？我们看不见……恐怕这是‘人之咒’，只有凡人才看得见！”
罗小夜失望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人色。但她只是不知所措了片刻，然后又坚定地拿起那本书：“那我回去修炼……”
“恐怕来不及了哦。”奉玉忽然开口。
他们都是一激灵，发现她正看着火山口。他们朝火山口里一看，顿时都吃了一惊：火山口里的结界就像被推挤的橡皮膜一样凸出了无数个小包，很多妖怪拼命地推挤着结界，似乎马上就要把结界冲破。
“快加点光明的力量。”奉玉对穆特说。
穆特赶紧给结界施加法力。摩萨多觉得有点不对：“等一下，你这样……”却已经来不及了。
咔嚓！宛如薄玻璃罩碎裂，结界竟然瞬间碎成了齑粉，接着便消失无踪。无数妖怪，一团黑雾般从火山口里冲出来，欢叫着朝城市冲去。
4
穆特大叫不好，本能地飞起准备拦截它们。要是让他们飞到了人类聚居的地方，绝对会造成滔天的祸患。可是他自己仓促间又怎么能拦住这么多妖怪呢？！
轰！穆特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不对！只是环境漆黑而已，所有的人和妖怪都清清楚楚……
这是在异次元空间里？！
“你这冒失鬼啊！”摩萨多就在穆特的身边，重重地吁了口气。穆特这才明白是摩萨多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开了异次元世界的入口，把妖怪全都兜进了异次元世界——这样它们就暂时无法去人界破坏了。他想对摩萨多道谢，却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口。
摩萨多却没空等他道谢，也没心情听他道谢，责怪道：“你简直冒失到极点……那个结界已经快被突破，因此极不稳定，你贸然给它施加法力，它当然会破碎，你怎么可以听……”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朝奉玉看过去，竟发现奉玉是一脸狠笑。
她是故意诓穆特，故意让结界破碎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穆特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狠笑，惊怒而吼，“它们要是出去了，可是会杀害成千上万个人啊！”
“那又如何？！”奉玉笑得更加怨毒，“就算这个世界崩毁了，又如何？你们当初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这个世界才把一个无辜的好人丢在里面被妖怪残害的吗？我就要让你们保护的东西全部崩毁！”说到最后眼泪喷薄欲出。
罗小夜如遭炮烙般跳了起来，心里乱得翻江倒海：奉玉是为了给她爸爸抱不平？！
“算了吧。”摩萨多咬了咬牙，转脸看向张牙舞爪扑向他们的妖怪——它们因为饥饿和暴怒，凶恶到了极致，“我们还是先料理这些家伙……虽然很多，但是我们努力一下，还是能杀得尽的吧！”
穆特苦笑了一下，手掌上闪出亮光，渐渐凝出光刃。光刃连着他的手臂，使他看起来就像肩膀上装了一把巨刃。他用巨刃朝扑向他的一个妖怪砍去，毫不费力地把它斩成两段。而摩萨多则是伸出手掌，轻轻地朝妖怪一推，妖怪就像被巨石砸了一样粉身碎骨。
他们杀妖怪是不难，但也是需要一个一个地杀。这里的妖怪数量庞大，杀不胜杀，又都山崩海啸地涌来，更何况他们一边战斗一边还要顾念罗小夜的安危。
摩萨多回神过来想确定罗小夜安危，发现她已经在身边张开了一个圆球形的结界，浮在半空中，这才放下心来。
罗小夜站在结界里，一脸凄然和茫然，似乎就是个冰冷的魂儿。张结界的法术是她从魔法书里学到的。她新从魔法书学到的远不止这个，还有很多战斗的法术。之所以没有立即战斗，不是因为胆怯，而是想先在妖怪群中找到爸爸的踪迹。
她也不知道找到他后该怎么办，但是在找到他前她绝对无法战斗。
终于，她找到了。就在妖怪群的一角。
对方并没有向穆特和摩萨多扑杀的意思，只是茫然地随着其他妖怪移动——是的，茫然。他呆呆地抬着头，双眼空洞得就像两个黑洞，苍白的脸似乎马上就要随风而化。
罗小夜感到自己的眼睛和心都被炮烙了，炮烙她的火焰却是冰的，一股冰流般的眼泪夺眶而出。
即使找到了她又能怎么办？
“嗖！”一道亮光闪过。罗小夜嗅到了攻击的气味，赶紧紧随亮光飞去。
那不是光。那是奉玉在空中快速移动。她转眼间就飞到了风翔的上空，伸出手掌。
罗小夜猛然省悟她是要放出闪电，仓促之间不知道怎么办，只有猛地朝她撞去。奉玉被远远地撞开了。罗小夜没有掌握好平衡，在空中和她撞到了一起，顺势揪住她的领子大吼，“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解放他。”奉玉的神情竟是冷静到可怕。
“解放？！”罗小夜听不懂她什么意思，只是愤怒地朝她大吼，“你明明是要杀他！”
“当然是在解放他啊。”奉玉依旧冷静，甚至冷酷，“他一直被困在妖怪的体内……求死不得，然后慢慢地被妖怪侵蚀……这样还不如让他尽快死去……死了后他就能重新变回人……”说着朝风翔看了一眼，忽然变得异常激动，充满自豪和悲切地说，“我知道的……他当初教我魔法，就是为了让我帮助他以人的身份死去……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不是！”罗小夜浑身发抖，竭尽全力地大喊，“他教你魔法，是为了让你以后保护自己……不是叫你去杀他！”
“杀他？”奉玉露出难以言喻的嘲讽神情，“再纠正你一次，我是在救他……我要问问你，除了这个方法之外，你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回归人的身份？！你有这个本事吗？！”
罗小夜哑然。她和奉玉忙着争执，没有发现风翔的表情已经起了变化：他抬头盯着她们，眼睛忽然涨大，里面布满了血丝，猛地朝她们撞了过来。
“小心！”罗小夜及时感到了他撞过来时引发的劲风，赶紧拉着奉玉后撤。
“砰！”即便她们已经后撤，依然被撞出去老远。罗小夜和奉玉被撞得翻了好多个跟斗，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罗小夜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痛得钻心，奉玉更是吐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