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半夜我失眠了,我想萧恺中,疯狂地想他。
潇潇姐在三个小时前跟林强新打完电话后甜蜜入睡,我怕我总是翻来覆去的会打扰她,披了件外套,抱着笔记本去阳台上网。
这是个安静的城市,街道上安静得连车都没有几辆,更别说行人了。然而此时此刻,灯火辉煌的夜生活在C市才刚开始。没人比我更熟悉C市的夜生活了,我曾流连于那座城市的每一个酒吧,甚至夜店,看过无数和我一样外表张狂内心却无比寂寞的人在灯光下又唱又跳,恨不得把全身骨头扭到散架。
相隔千里,却是两个世界。如今的我早已从那些色彩斑斓的世界走出来,带着享受去品尝只属于寂静的黑夜。我突然觉得,睡不着的时候一个人安静地上会儿网也没什么不好。
我打开QQ,一上线就看到了金宝的头像在闪动,消息是晚上八点发出的,他问我适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有没有水土不服。这样的小问候让我内心很温暖。金宝还是老样子,身为男人比女人还“事儿”。小雅姐曾这样形容金宝,说他可以“事儿”到在你例假来之前帮你把卫生巾都准备好。徐雪亦听了之后大叫,太贴切了!
我忍不住发笑,回了金宝一句:“挺好的。你准备好银子,等我回去给我接风吧!”
金宝马上回了个OK的手势。
我刚想问怎么这个点了还不睡觉,转念一想,金宝可是开酒吧的,小雅姐说他过的是“晚上赚钱白天睡觉”的生活,在这个赚钱的绝佳时期他怎么可能去睡觉?
金宝对“晚上赚钱白天睡觉”这句话很不满意,每次我们说起这个,他总会挠头自言自语,“怎么听着怪怪的”?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发现这句话到底哪里奇怪。
我还在回忆我们金刚钻一般坚不可摧的友情,金宝的头像又开始闪动了,他说:“晶晶说你心情不好,谁惹你不开心了?我挺好奇,谁敢惹姑奶奶你。”说完这个,他又马上敲了一行字:“来了一拨过生日的客人,我去招呼了,下次聊。”
金宝一下线,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冷清。本来还以为可以调戏他几句,解解闷。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自言自语,打开网页随便逛了会儿,勉强打发时间。
很久之后,再回想起今天晚上的事情,我顿时明白为什么常听人说“爱情会使人迷失自我”。到了凌晨四点,我刷网页刷得哈欠连连,一时没控制住,居然给萧恺中发了条短信。我只发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失眠了。但我没想到的是,萧恺中马上回复我了,他没说别的,就打了个问号。
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没有任何一个词语可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我恨不得萧恺中就在我旁边,可以对他哭,对他笑,所有委屈和矛盾都可以向他发泄。
我打了几个字,删掉,又打几个字,又删掉,如此反复。我不知道该回他什么,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太苍白无力了。
在极度纠结中,我傻乎乎地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就差没抛硬币了,最后还是指尖颤抖地拨通了萧恺中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了,声音很平静:“怎么还不睡?”
“我后悔了!”我实话实说,“你来找我吧,我想见你。”
萧恺中很干脆:“好,我明天就过去。”
“我等你,明天见。”
“明天见。”
挂了电话,我感觉我激动得都快把手机捏碎了,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开心过。虽然昨天才跟萧恺中分开,但于我而言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从认清对他的感情到拒绝他再到现在,我的心仿佛被放在油盐酱醋等各种调味品中浸泡过,掺杂着各种滋味,但就是不确定到底是哪种滋味。
如果被小雅姐看到我这样,肯定会说我傻。我没法收敛满脸的笑意,甚至想大声喊叫。可现在毕竟是大晚上,我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只好在阳台上走来走去,一边幻想明天和萧恺中见面的情形一边继续傻笑。
想着想着,我突然捂住了眼睛。这么晚还不睡觉,明天起来会不会有黑眼圈啊?
回想起跟萧恺中认识的经过,似乎每一次见他我都打扮得很得体。受我那位高贵优雅的妈妈的影响,只要在人前我都会潜意识注意自己的仪容。萧恺中也曾说过,他眼中的我从来都是美丽的,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
所以这一次我更不能允许自己不修边幅地站在他的面前,我跟他的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在乎他对我的每一个看法。
为了明天看上去能精神点,我赶忙收起电脑上床睡觉。
入睡前,我收到了萧恺中的信息,他说已经让秘书订好机票了,明天下午一点到这里。
我一下子又激动起来,激动的同时我意识到,我不能在这里跟他见面。他频繁出现在各种主流媒体的杂志上,曝光率这么高,万一被人认出来顺便拍个照上个八卦杂志什么的,我怎么跟爸爸妈妈解释?以妈妈的性子她绝对会把我训得体无完肤!
权衡好久,我决定约萧恺中去附近的S镇见面。
S镇是个不怎么热门的旅游区,很早之前我在旅游杂志上见过。那儿十分宁静古朴,与其说是个小镇还不如说是个小渔村。而且S镇比较偏远,人也少,在那儿都能被人碰见的话,我就真的只能认命了。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孙姐,急得手心都快冒汗了。昨晚我只顾着激动,自作主张约了萧恺中去S镇,却没想过万一孙姐不答应该怎么办。我们这次出来是为公事,而且也是我自己强烈要求跟来的,现在我找这么个拙劣的借口请假,她肯定对我很失望吧?
我对孙姐说,我有个很久没见的高中同学在S镇写生,她听说我来这边,非要见见我,正好我身体不舒服,也想请个假。孙姐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最受不了孙姐这种看文物般的眼神了,几千年前的碎片她都能一眼看出原型,比照妖镜还神,没准一眼就能看出我在撒谎。
出乎我的意料,我正在想怎么圆谎,孙姐却点头说:“你去吧,散散心也好,看你整天闷闷不乐的像是有心事,去开会也听不进什么东西。”
“谢谢孙姐,你太好了!”我得意忘形,抓着孙姐的胳膊直摇晃。
潇潇姐看不下去了,假装凶我:“够了啊,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啊,有人吃醋了你就没看见吗?”
“谁啊,谁吃醋了?”
“本美女。”潇潇姐哼了一声,对孙姐道,“孙姐你偏心,平时对我们那么严厉,对唱晚总是放水。要不你也给我放个假让我出去溜达溜达?”
孙姐笑着回答:“行啊,等你什么时候心事重重得能用眉头夹死苍蝇,我肯定准假。”
我当然听得出这两人其实是在唱双簧,拐着弯取笑我,不过今天心情好,再被取笑几次我都认了。
吃完早饭,孙姐他们直接去了当地的研究所,我在酒店上网消磨时间。难得今天这么早徐雪亦在线,我跟她聊了一会儿,看时间萧恺中应该上飞机了,我才慢悠悠出门。
汽车站的售票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告诉我,每天去S镇的汽车只有两班。早上的那班我已经错过,下午的那班又太晚,我问她出租车司机肯不肯去,实在不行我打车去算了。售票员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出租车很贵吗?”
“我今天必须去,跟人约好的。”
“看你这么着急,约你的肯定是你喜欢的人吧?”她笑嘻嘻地看着我,“不用急,这里有很多面包车跑长途,都会经过S镇。你一会儿走到路口的加油站等着,看见有面包车就招手,去S镇大概是十五块,司机要是多要你就砍价。”
她很啰唆,斤斤计较的样子十分小市民,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能有一个人这么耐心地帮你解决问题,何其不易!而我往往都会忽略这样的小细节。萧恺中说我不近人情,其实也没说错。除了我在意的人,我对谁都很冷淡,尤其是爸爸妈妈,我总觉得他们对我的好都是欠我的。可妈妈说,罗唱晚我不欠你。
谁天生是欠谁的呢?我禁不住笑了,或许我是真的天生就欠了萧恺中。
我按照售票员跟我说的,没多久就找到了加油站。路口来往的车很多,但大多数是火车和巴士,我等得有些心急,不停地看时间。
好在我运气不错,大概等了十分钟,一辆颜色很旧的面包车主动在我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问我:“小姑娘去哪儿呀?”
我忙说:“去S镇,师傅你顺路吗,能不能带上我?”
“行,上车。”
我欢欢喜喜开门上车,想起售票员的话,问了司机价格。他摇摇头:“不用不用,我回家呢,顺道载你一程,我家就在S镇旁边的村子里。”
我不好意思白占人便宜,掏出十五块钱给他,他坚持不肯要,说他不是跑车的,不赚这个钱。我一阵感动,心里暖暖的,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今天出来碰上的人都很热情淳朴,我一下子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感。
司机师傅很健谈,一路上不停地跟我说话,问我是哪里人,怎么一个人出来旅游云云。我一向警惕,若换作平时,肯定不愿意跟一个认识不到两分钟的人说话,不过今天心情好,我居然笑着跟他聊上了,从旅游聊到美食、房价,后来又聊到明星,他号称是高翔和苏洁白的超级粉丝。用他的话来说,这两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般配得不得了,简直就是金童玉女。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不是高翔,也不是苏洁白,而是徐雪亦。徐雪亦要是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得冒烟吧。在她告诉我她喜欢高翔之前,我已经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而我也看得出来,相比徐雪亦,高翔似乎更喜欢苏洁白。可我看不透苏洁白和萧恺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起了罗氏周年庆那晚,苏洁白神色平静地跟我说她愿意去勾引萧恺中,制造绯闻,条件是必须把她捧得比徐雪亦更红。
我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事,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能做到这一点的苏洁白,怕是没她的名字那么洁白无瑕。相反,表面高傲张扬不易亲近的徐雪亦却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傻子。柯柠总说人心难测,还真是这样。
“那边就是我们白族的村寨,你看那墙上的画,好看吧?”司机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外看,果然看到一排参差不齐的白族民居,青瓦白墙,墙面上画着水墨风格的山水画,简单而古朴,掩映在山与山之间,一抬头,看到的就是没有任何污染的蓝天。
我心生羡慕,说了句:“你们住的地方真漂亮。”
“还好还好,比不得你们大城市啊。”司机虽然谦虚,但看得出他脸上的自豪。
我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问了司机,他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到S镇了。萧恺中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机场,就算他能以最快的速度从机场到S镇,我至少还是得等他三个小时,而等待对我来说恰恰是最煎熬的事。偏偏我又不能太晚出门,孙姐和潇潇姐都是那么聪明的人,要是她们中午回来看见我还没出发,必定会怀疑我请假的目的。
我认命地想,算了,趁着等萧恺中的这段时间我可以把S镇好好逛一逛。
(二)
开门下车,带着湖水潮湿味道的风迎面而来,我精神顿时放松了很多。司机说这就是S镇的入口,沿着石板路一直往前就能找到餐厅和客栈。我脸一红,忙说我不用找住宿,晚上我就回去。
现在才十一点,我跟萧恺中见了面就得赶下午的班车回去。请一天假偷偷跑出来跟萧恺中约会我已经觉得很出格了,若晚上不回酒店,我心里会不安,孙姐也会担心。
司机略一惊讶,说:“那你赶紧四处逛逛,时间很紧啊。”
“没事,有半天时间呢。”我笑了笑,“谢谢师傅,再见啦。”
我从包里翻出相机,一路走一路拍。
S镇就在湖边,前阵子西南大雨,湖水涨了不少,湖边那些不知名的树有三分之一都浸在水里,树叶的绿色和天的蓝色倒映在水面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幅油画。我很开心,庆幸自己找了一个这么美的地方见萧恺中。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跟萧恺中单独见面了,我不想留任何遗憾,至少以后回忆起来,我们还能有一段值得回味的过去。
我沿着石板路一直走,越往里面房屋越密集,这些房子跟我在路上看到的一样,都是白族风格的民居,我忍不住举起相机对着白墙上的水墨画一阵连拍。
逛到湖边的时候,我的视线一下子开阔了,眼前的画面正是我曾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过的:湖水清澈碧绿,湖中央的岛上密密麻麻满是绿树,湖四周是白色的栏杆,叫不出名字的水鸟拍着翅膀掠过水面,在栏杆上停留一小会儿,又拍着翅膀扑啦啦往岛上飞去……
我隐约感觉这样的画面很熟悉。三年前我跟小美结伴去欧洲玩了一圈,S镇跟欧洲很多小镇的风格很像,她们置身于闹事之外,隐藏在山水之间,甫一进来会让游客误以为自己是闯入桃花源的武陵渔人。
那一刻我只想让萧恺中分享我的心情,我拨了他的电话,忽然又想到此刻他正在飞机上,肯定还没开机。出乎我的意料,手机居然通了,萧恺中很快接了起来,略微低沉地说了声喂。
“你在飞机上?”我不可置信。
“飞机晚点了,”萧恺中说,“我还在候机室,你得多等我一会儿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被破坏了:“那怎么办,我已经到S镇了,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难道让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应该不会很久,你找个地方歇会儿吧,我下飞机就给你电话。”
“算了你别来了,”我莫名地开始发火,“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知道我请假出来见你有多难吗?我先回去了,你爱来不来。”
“罗唱晚!”萧恺中声音陡然提高,“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为了这么点事跟我闹脾气。乖乖在那里等着我,你敢走试试!”
没等我回答他就把电话挂了,隔了这么远我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火药味。
这个小摩擦倒提醒了我一件事,萧恺中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从来都是别人卑躬屈膝地逢迎他讨好他,看他的脸色办事。只有我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要不是因为他喜欢我,他岂会这般容忍我?
我的记忆开始倒退,画面定格在去年茶馆的那一幕。那天,萧恺中约了他的特助叶芳见面,我也在场,而第二天叶芳就递辞呈离开了萧氏。
因为回国前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我一度以为萧恺中和叶芳是情人关系,可后来我在柯柠那里听到的版本却是这样的:叶芳是牛津大学高材生,毕业后进了萧氏工作,业绩优秀,远远超过其他人,不到一年就成了萧恺中最得力的助手,她跟了萧恺中五年,也暗恋了萧恺中五年,萧氏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叶芳的心思,包括萧恺中本人,可萧恺中一直装不知道,后来叶芳酒后吐真言,向萧恺中表达了她的爱慕之情,再后来就是我所见到的那样,萧恺中约叶芳摊牌,叶芳很聪明,没等萧恺中炒她鱿鱼就主动提出辞职,保留了最后的颜面。
“萧恺中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认定的事情谁都不能说个不字,整个萧氏从员工到股东,没有人不服他,这也是他能在商界走到这一步的原因。如今放眼C市,也只有叶宙的欧洛财团能与萧氏抗衡。客观来说,叶宙比萧恺中有手腕,但萧恺中做事比叶宙狠十倍。我和叶宙有些生意上的来往,聊起萧恺中的时候,他的评价很高。但他也说了,萧恺中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容忍任何人的拂逆,他从小就顺风顺水惯了。所以唱晚,无论你有多么厌恶萧恺中,都不要在他面前表露太多,尤其不能触碰他的底线。”在我刚回国不久的时候,柯柠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