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景消逝。无论是恐怖的车祸现场,还是惨白的医院走廊,又或是王都凯安斯的街市与神殿,统统随着飞舞的流光,缓缓消散在虚空之中。
与之一同淡去的,还有胸臆中复杂的情绪:愤怒、痛恨、不甘、惶恐、悔恨……负面的情感,将胸口撑得满满当当,几乎让卓燃忍无可忍地咆哮出声。但最终,那些沸反盈天的恨意,却又渐渐平静下去,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白光散去,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剑拔弩张的神圣殿堂。游龙剑和雕刻着蛇纹的法杖撞击在一起,对手法斯近在咫尺,卓燃甚至可以从那双深红色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少年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对父亲同样的不满与恨意,让他读到了法斯年幼时的记忆。
想要父亲陪伴自己——许下这个愿望的法斯,受那名黑衣人的唆使,以魔法打开了空之裂隙,令昆仑山进入了卡西拉大陆,造成了一系列的灾难。而他的父亲——大祭司安德烈鲁在那场浩劫中,永远地陷入了长眠。
卓燃忍不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安德烈鲁——如今的大祭司,已化为冰冷的石像,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少年的脑海:如果躺在那里的是卓高昌……
这个假设,令卓燃的心脏猛地被揪紧了,胸口仿佛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虽然痛恨父亲,但他决不愿看见父亲受伤的模样!如果父亲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而他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竟然还是数年前的争吵,那他肯定会恨自己一辈子!
“臭小子!快闪!”
嘲风暴喝一声,提醒自己的同伴。原来就在卓燃分神的刹那间,法斯已从手掌中蕴出火焰,火舌沿着法杖盘旋,赤红的火蛇向少年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得到提示的卓燃,双手横起游龙剑,一剑劈开喷薄的火蛇,同时侧身就地一滚,险险躲开了这致命的魔法。
就在这时,神殿外又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闪雷射手艾弗蒂尼,带着她的弓箭手小队赶到了现场。穿着一袭绿色劲装的神射手,有着骄人的身材,她扫了一眼面前的形势,在看见撒莉露和法斯的情景后,蹙起了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冷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艾弗蒂尼,我以卡美拉第一魔法师的身份命令你,拿下这群叛徒!”法斯眯起红瞳,发出冷酷的命令,“撒莉露和温迪协助邪恶的岛族,已经叛变了!”
艾弗蒂尼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同僚——撒莉露正横在江君身前,保护着自己的同伴,而温迪则双目紧闭,倒在了剑客的臂弯里。这景象让她皱起眉头,御姐神射手抬起右臂,弓箭手小队的队员们立刻将神殿包围起来,每个人都拉开了长弓,将锋利的箭对准了殿堂里的少年及伙伴。
卓燃横起游龙剑,和嘲风并肩而战。面对烈焰魔法师的控诉,少年愤怒地反驳:“喵的!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叛徒?明明是你造成了天之裂缝,是你造成了昆仑错位,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邪恶的岛族’?简直无耻!”
他的话,令法斯面色一变,红瞳魔法师的眼角微微抽搐,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死到临头,还在挑拨、诬陷。小鬼,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魔法——炎龙气息!”
伴随着咒文的念诵,空气忽然变得炽热起来,涌动的乌云中,一个庞大的黑影若隐若现,月光映出它怒张的巨翼,红色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银亮的光芒。这西方神话中的邪恶红龙,怒吼着抻长脖子,从云端中喷出怒张的烈焰。无数火球从天而降,竟是撞破了神殿的水晶穹窿,向卓燃他们狂袭而来!
“喵的!杀人灭口吗?!”卓燃一眼看穿了法斯的用意。
神殿被陨石星火撞得震颤起来,穹顶的玻璃纷纷散落,就连卡美拉的卫兵们也不得不奔逃闪躲。然而这时,江君还在施展治愈魔法,为受了致命伤的温迪治疗。少年不敢停下吟唱,他怕骑士的生命会随着魔法的中断而消逝。
为了给江君争取时间,斯多姆一手扶着弟弟的身躯,一手操控六柄灵剑,击落下坠的碎石。撒莉露张起了坚冰之壁,阻挡火球的袭击。卓燃双手握住游龙剑,不停地挑开下落的碎玻璃。
“轰——”
伴随着一声轰鸣,炎龙喷出的陨石火球穿过破碎的穹顶,正撞在卡西拉神像上。巨大的神像被拦腰撞断,武神的上半身瞬间崩塌,正往江君和温迪的方向坠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然,一道炫目的紫光在殿堂里爆开!一个巨大霸气的紫影,一头撞向崩落的神像,为少年和同伴们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邪兽,汝不配称龙!本座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雄浑的声音,震颤着每个人的鼓膜。化为巨龙的嘲风,怒吼着冲上夜空,撞向乌云中的炎龙。应魔法召唤而来的西方红龙,在嚣狂的东方霸主面前,霎时被撞得四分五裂。破碎的红色龙鳞,洋洋洒洒地落下,又在半空中化为消散的烟雾。原本一片阴霾的天幕,又变得晴朗。云散月出,皎洁的月光勾勒出那可怖又可敬的龙影,映照出那暗紫色的犄角和闪烁着隐隐紫光的鳞片。
嘲风金色的瞳孔中流光闪动,当他看见江君吟唱完毕、温迪也睁开了眼睛时,神龙长啸一声,声震九天。只见他龙尾一摆,卷起四人,瞬时冲上云霄。
法斯、艾弗蒂尼等人试图追击,可无论是魔法还是箭,都无法追上飞天的神龙。不过眨眼的工夫,四人一龙便在云层中消失了踪影,只剩下银月皎皎,映照出一地断壁残垣。
明月当空,夜风拂面。嘲风夜行千里,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将王都凯安斯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众人翱翔于天际,乘坐在神龙的背脊上,这超自然超常识的体验,令江君、撒莉露和温迪,都露出了惊奇、兴奋,而又略微紧张的表情。比起他们,一回生二回熟的卓燃,得意地张开双臂,不屑地挑了挑眉:“怎么?书呆子也就罢了,暴风骑士和凛冰魔法师也有害怕的时候?简直弱爆了,看来魔法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被点名的两名战士还没回话,江君已经兴奋地嚷了起来:“哇!这就是嘲风的完全体?简直太太太太太帅了!明朝李东阳的《怀麓堂集》中记载,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老三嘲风,生而好险,形殿角上,传说嘲风有威慑妖魔、清除灾祸的能力……啊,对了,我还看见过明代谢肇淛撰的《五杂俎》中记载:龙性淫,与牛交合,生麒麟,与猪交合,生象。嘲风大人,书上写的是真的吗?我一直很好奇,龙和牛啊猪啊的体形差这么多,种族完全不一样,你们的DNA有可能融合并产生下一代吗……”
“闭嘴!”嘲风恼羞成怒地打断了江君的问题。
没想到江君会提出这么有创意的问题,卓燃毫不留情面地喷笑出声:“哈哈哈哈!没想到龙还有这么神奇的风流史啊,连猪都不放过,嘲风你给解释一下呗!”
神龙长啸一声,雄浑的吼声划破静谧的暗夜。察觉到嘲风的不悦,司徒巽笑着岔开话题:“眼下并非八卦说笑的时机。阿燃,你方才说,是法斯打开了天之裂缝,造成了昆仑错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我也很奇怪,就在我跟法斯对打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他的记忆。”卓燃用食指摩挲着下巴,一边琢磨着,一边将幻境中的景象说给同伴们听。包括安德烈鲁因为工作繁忙而忽略了法斯,以及法斯在向卡西拉神像祈祷时,那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怎么教唆法斯进入月光之间念诵奇异的咒文。最终,咒文生效,天幕出现裂痕……
当听见年幼的法斯,因为安德烈鲁教自己法术而耿耿于怀时,撒莉露垂下了紫水晶般的眼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在魔法学院修习的时候,我就觉得法斯对我颇有敌意,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好,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撒莉露,你也别伤感了,这不怪你啊。”江君走到美女魔法师的身边,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安抚自己的魔法导师,“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念诵完那个咒文,让大祭司变成了石像,你心里特别不好受。我我我,我一定会找出办法,让大祭司恢复过来的!”
卓燃的话,让撒莉露的表情黯然了,但江君的承诺又让她打起精神来。她望着这位相识不久,却认真刻苦跟她学习魔法,并一心一意信任她的大男孩,微微绽开一抹笑容:“江君殿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被称为“殿下”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点头一边保证“我一定会努力的”。卓燃撇了撇嘴角,伸手勾住了江君的脖子:“还‘殿下’呢,在班上你就是当学习委员,到这儿还搞阶级主义啊?行了,书呆子,你不是脑子牛吗,你倒给我用科学原理解释解释,我怎么突然就看到法斯的记忆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一听到“科学”两个字,江君的笑容就垮了下来:“你不觉得神龙、剑仙、魔法还有骑士,整个就与‘科学原理’四个字背道而驰吗?”
“这倒是。”卓燃嘀咕着,将面前的朋友们扫视了一圈,“这一只两只三只四只的,根本就不科学嘛。”
“阿燃。”司徒巽淡淡一笑,“你会看见法斯的记忆,是因为游龙剑。此剑乃昆仑玄铁所铸,灵力非常,有窥视人心之力。没想到它的灵气竟被你激发出来,也算是与你有缘。我便将这把剑赠予你,望你修习剑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拥有守护同伴的力量。”
说罢,剑客双手捧起游龙剑,将他递至卓燃的手中,同时,他伸出食中二指,轻点少年的前额。刹那间,卓燃觉得脑中白茫茫的一片,唯有一个墨色人影立于白雾之中,他手持游龙剑,腾挪纵身,矫若惊鸿,只见剑光灼灼,一招一式极潇洒快意。待到一套剑招使完,少年还沉浸在精妙剑法之中。
见少年痴迷的模样,司徒巽轻轻一笑,转而望向江君,冲他抱拳行礼:“江君,多谢你治愈温迪。”
“这没什么,应该做的。”江君慌忙摆手,“对了,哈里斯和金铃儿怎么样了?我们就这样突然逃出来,法斯会不会拿他们撒气?”
“你放心,我与嘲风早有安排。”司徒巽笑道,“在你为安德烈鲁施展治愈之术时,我们看见魔法师小队受法斯的命令,纷纷赶往神殿,就觉得情况不对。那时我们就已提醒哈里斯和金铃儿,让他们趁乱离开王都了。”
撒莉露皱起眉头:“这么说来,法斯是早有准备的?难道他早就知道,大祭司殿下无法被你治愈?”
“撒莉露。”江君犹豫了两秒,还是开了口,“我不是想质疑你的信仰啦,但是我觉得整件事透露着一种诡异。照卓燃的说法,法斯是在向卡西拉大神祈祷的时候,得到了黑衣人的指引,打开了天之裂缝。而你找到我,也是收到了卡西拉的神谕。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很像BUG代码的那一段咒文,很可能也是打开裂隙、召唤昆仑的。我不知道你们的卡西拉,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你是说,卡西拉大神故意造成这种灾难?这不可能!”撒莉露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江君的说法。
就在这时,云层之下的绿色大陆,变为一望无垠的海洋。原来,嘲风一直向东飞行,竟然已越过了卡美拉的国界线,来到了无垠海国的领空。与此同时,神龙背脊上的金色游影,也渐渐暗淡下去——那是他LOW POWER的标志。
“小子们,抓好了!”
嘲风咆哮一声,龙吟九天,紫色龙影如落雷一般,向月光之下的无垠瀚海,急冲而去。还抓着游龙剑、得瑟地舞着剑招的卓燃,被嘲风突然降落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没摔下去。他慌忙抓紧龙鳞,大声吐槽同伴:“不是吧?关键时刻掉链子,嘲风你能不能看好你的电量,不要动不动变小鸡啊!”
呼啸的冷风刮在脸上,瞬间就将卓燃的抗议吹散。就在巨龙俯首,冲向无垠瀚海中的一座小岛时,突然,“轰”的一声,一道火光在神龙身侧爆开!
“轰——”
又是一阵轰鸣,爆裂的火光中迸发出无数黑色碎片,“嗖嗖嗖”地快速飞了过去,险些擦中卓燃的脑袋。少年这才反应过来,那玩意儿竟然是一枚炮弹!
“快趴下!”
卓燃大吼。当他看见江君还不明就里地抬着头、试图找出爆炸原因的时候,卓燃“啧”的一声,伸手狠狠地摁住江君的脑袋,让他的脸贴着嘲风的鳞片。果然,下一秒,又是一声尖啸,炮弹碎片擦着二人的头皮急速飞过。
身处千米高空,这艘“飞船”还在紧急迫降状态,就连神通广大的司徒巽、撒莉露和温迪,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能随着嘲风不停地下坠。穿过海上的迷雾,卓燃终于看见向他们发射炮弹的罪魁祸首——
在波涛汹涌的瀚海上,列着大大小小共七艘船,组成了一支船队。为首的那艘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乌黑的旗帜,上面的骷髅图案,正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海……海盗!”
江君惊讶出声。随着嘲风的迫降,他甚至能看见甲板上的水手们,高举着手中的火把,点燃了船舷上的火炮。乌黑的炮筒中迸射出威力惊人的炮弹,炸开耀眼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