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切如常后,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义父说,是那四十九个婴儿血的作用。我默然,虽然这不是我情愿的,但我到底还是喝了人血。我想,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再回到正道只是一个遥远地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一入了魔道,便永无回头之日。
从此后,我放纵自己在月圆之夜吸取血食,我不再需要如意珠的光芒,那种金光成为我十分厌恶的东西。
“你知道为什么吗?”义父问我。
我摇头,我曾经那么眷恋如意珠,现在却避之唯恐不及。
“因为你已经是魔了,而如意珠是天地的圣物,你自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喜欢它。”
“既然是圣物,为何会放在这里呢?这里不应该是天地的极阴之地吗?”
义父微笑:“如果不用如意珠镇住这里的阴气,阴气就会布满整个天下,到时候,便没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全天下都是我们魔的了。”
我微微冷笑:“那不是很好吗?不必再怕那些剑仙了。”
义父拍了拍我的头:“那有什么好的?没有人来陪我们,我们也会很寂寞的。”
我愣了愣,原来魔也是要人类来陪伴的吗?与此相同,如果魔都不见了,人类会不会也觉得寂寞?应该不会吧,人只是想杀死魔,正道的剑仙不是全都以降妖伏魔为己任的嘛。
我病好以后,义父送给我一个小厮,他名叫狄笙,是从人间抓来的孩子。这个男孩与我年纪相仿,长相秀美,如同女孩。
我不明白义父为何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情,他抓孩子来都是为了练功的。义父却说:“没有人陪你,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我不置可否,有人陪我又如何,寂寞是与生俱来的,又岂会随着外物而改变?
狄笙很快地开始修习魔功,他不像我那般固执,迅速地便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是一个活泼的孩子,经常在落霞山跑来跑去,很快便与那些魔们混得很熟。他有时会偷一些妖魔从人间带来的食品,藏在怀里带给我,他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羊奶味道,弄得食品上也有羊奶味道。
我问他:“你为何会有这种怪味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本来是牧场主的儿子。”
这味道一直伴随了我好几年,到了二十岁左右的时候,狄笙开始修炼阴阳和合大法,从此后,他的身上便开始只有脂粉味了。
我要杀死义父的决心,只有狄笙能够洞悉一二,他对于我无日无夜的苦练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当我和义父过招的时候,我必然会出尽全力,下手也必然是最狠毒的招式。通常的结果,都是我被义父打得遍体鳞伤。这个时候,他就得出来处理善后,治疗我的伤势,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问我:“少爷为什么出手那么重呢?”
我淡淡地说:“因为我要杀死他。”
狄笙吓了一跳,“少爷要杀死老爷?”
我瞟了他一眼:“你不想杀他吗?”
狄笙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来的时候,也挺恨老爷,因为老爷是杀了我父母才把我带过来的。不过老爷对我实在是不错,还传授我武功,我慢慢地就不像原来那样恨他了。”
我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好没用的东西。”
狄笙红了脸,“少爷骂得是,我是没用。”
我叹了口气,问狄笙:“如果将来我要杀了老爷,你是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老爷一边?”
狄笙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是站在少爷一边,老爷把我给少爷做小厮,少爷才是我的主人,我会对主人忠心耿耿的。”
我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的。”
狄笙撇撇嘴,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老爷功夫那么好,每次少爷都打败,我看少爷想杀老爷真是太难了。”
我叹道:“我当然也知道,不过,我总能想出法子的。”
五
七月十四,陆月雪与谢小玉到了姑苏虎丘。
这一日天气甚是晴和,陆月雪与谢小玉在剑池边游览了一会儿,便坐在路边的一个茶寮中喝茶。茶是太湖名产碧螺春,陆月雪看着水中绿色的茶叶,想起三年前,自己就是在这附近被师傅发现的。
她心里忽地有些惆怅,那一场六月的大雪,也算是百年奇事了吧。她抽出玉笛,想着玉笛魔君三年前的曲调,放在唇边吹了两个音符,脑中忽灵光一现,觉得这个曲调早就听过的,便流利地吹了出来。
谢小玉抬起头,惊异地看着陆月雪,忽听一阵笑语传来,转头看时,却见来了数个身背长剑的青年男女。
这几个人一涌进了茶寮,围着两张桌子坐下,仍然在谈笑,本来安静的茶寮变得热闹了起来。
陆月雪已经停住了笛声,她只瞟了一眼,就知道来者是峨眉派的剑仙。峨眉昆仑是正道的两大门派,经常互通消息,但她却也不想去相认,她的个性益发孤僻,连话都懒得多说。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峨眉派女弟子说:“奇怪,怎么会有妖气?”
众人立刻停住了谈话,此时,一个身穿白衣面目俊秀的少年用手一指,背后的飞剑离鞘而去,向着一个农民打扮的人射去。那人一直蹲在茶寮边喝茶,本来不言不语,见到飞剑到来,立刻一跃而起,向野外逃窜,但飞剑来势极快,一下子飞到那人身后,只是一绞,便将他的头绞了下来,血花从颈子中冲出,将头冲得在天空中翻了个身,其人的身体仍然向前跑出了几步,才倒了下去。
几个峨眉弟子大声欢呼,其中一个说:“徐师弟的剑法又进步了。”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将飞剑收回。这几人气焰更是嚣张,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谢小玉哼了一声,低声说:“他们峨眉派总是这么一幅德行,唯恐人家不知道。”
陆月雪默然不语,她觉得那个白衣少年似曾相识,却忘记在哪里见过他了。谢小玉推了推陆月雪的手肘,“人家在看你。”
陆月雪抬起头,正好与白衣少年的目光相对,她心里一震,这样熟悉的目光,似乎是藏在记忆深处,在哪里见过他呢?
当天晚上,两人宿在虎丘野店,峨眉派众人也宿于此处,想来他们的目的与她们相同,是为了参加明日的品剑大会。
谢小玉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挑衅地说:“想不到你那么有魅力啊,一见面就和人家眉目传情。”
陆月雪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谢小玉尖锐地笑了笑:“你不是已经有一个相好的吗?难道现在要移情别恋吗?”
陆月雪微微冷笑:“师姐是嫉妒我吗?”她上下打量了谢小玉一眼:“是啊,以师姐的姿色,也难怪没人看得上。”
谢小玉愣了愣,脸色变得铁青,怒道:“你少臭美,你只不过是个淫妇。”
陆月雪不去理她,起身离开野店。四野寂寞,只有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她一跃上了一棵树,坐在树间,又取出玉笛,吹起日间想到的那首曲子。衣袂掠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一曲放罢,那人叹了口气说:“你想起了这首曲子吗?”
陆月雪回过头,一个身影站在枝梢,随着树枝的起伏而起伏不定,月光下,这人的双眸有如星星一般明亮,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我想起了这首曲子,却不知道这对我有什么意义。”
那人微笑,淡然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陆月雪默然,三年来,他总是会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但她对他却一无所知。
她初见他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重阳之夜,她独自在后山挖坑想要埋葬伍秋霜和玉笛魔君的尸体。明月高悬,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再怎么也分不开。她呆呆地望着两人的尸首,心里忍不住想,师傅是名门正派,为了除妖伏魔,连自己的徒弟都可以出卖,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她也不知道玉笛魔君做了什么恶事,却只见到两人相依相守的情形,心里隐隐地觉得师傅的做法是不应该的。
她咬了咬唇,觉得伍秋霜太傻,若是她,绝不会甘心受人摆布。
便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衣袂破空的声音,她抬起头,便看见他从天上落了下来,身着妖异的红衣,面色苍白如同玉石。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全未觉得危险。
他低下头,看了尸体一眼,淡淡地说:“你是想要埋葬了他们吗?”
陆月雪点了点头,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却也并不觉得突兀,应该是见过的,“我帮你吧!”
他说完这句话,手掌起处,地上便被破出一个大坑,正好够两个人的空间。陆月雪也不问他是谁,也不觉得惊讶,将两人的尸体推入坑中。那人手掌一挥,四处的泥土便自动地封好坑,形成一个坟头。陆月雪拆了一枝树枝插在坟头上,心里想,师姐和她心爱的人总算在一起了。现在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师姐不怕死,其实只要能够在一起,就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就忍不住微笑,低声说:“师姐现在一定觉得幸福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是的,他们现在一定觉得很幸福。”
她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跟着玉笛的气息来的。”
“你是剑仙?”
他摇头。
她眨了眨眼睛:“你是魔?”
他哈哈一笑:“不错,我是魔,怎么,你怕吗?”
她也哈哈一笑,意态舒闲:“我不怕。”
他双眉一挑:“你自信能战胜我?”
她微笑:“我为何要和你打架?”
他呆了呆:“你是名门正派。”
“是啊,但我又没见你作恶,就算你是魔,又如何?”
他低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清儿有你这么想得开就好了。”
她问:“清儿是谁?”
他笑了笑:“你很好奇啊!清儿是我妻子。”
她笑问:“魔也有妻子吗?”
他微笑:“我是一个有妻子的魔头。”
她注意到他用了魔头两个字,后来她便一直称呼他为魔头。
忽听衣袂破空之声,再转头间,他已经不知所终,陆月雪心里有些怅然,他只在她一个人面前现身,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来人身穿白衣,正是日间见到的峨眉派徐姓少年。
那人停在树下,抬起头看着陆月雪:“玉儿,你忘记我了吗?”
陆月雪一愣,从树上跃下,“你认错人了吧?”
徐姓少年低叹一声:“我怎么会认错你?这三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唯恐你有什么不测,现在终于又让我见到你了。”
陆月雪心里一动,三年,怎么那么巧?她笑说:“我叫陆月雪,我师姐倒是叫谢小玉,恐怕你找的是她吧?”
徐姓少年摇了摇头:“你不叫陆月雪,你叫明玉,你是姑苏明家的大小姐,我从小和你青梅竹马,怎么会认错?”
陆月雪想了想,反正她什么都记不得,也许徐姓少年说的是真的,“我失去了三年前所有的记忆,你倒说说看,你又是什么人?”
徐姓少年皱了皱眉:“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我是徐秋郎啊,我们两家本是世交,又比邻而居,你还记得你家后院有个狗洞,正好是通到我家后院的,我总是从狗洞里钻过去找你。”
陆月雪微微一笑:“狗洞?”她上下打量了徐秋郎一眼:“那么我父亲是谁?”
徐秋郎说:“你父亲本是峨眉派剑仙明镜,他自从娶妻后便退隐江湖,闲居姑苏桃花坞,平日都很少离开家门。三年前惨祸发生的时候,那个魔头杀了我们两家所有的人,却带走了你。第二天,峨眉派的剑仙赶来救援,可惜已经太迟了。他们将我带回峨眉山,从此后,我便拜无妄真人为师,学习剑术,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遇那个魔头,杀了他替我们两家报仇。”
“灭门惨祸?”陆月雪发了会儿呆,她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让我好好想一想,也许能想起一些什么,不过天晚了,我现在要回去休息,等我想起来了再说吧!”
她转身向野店而去,徐秋郎叫道:“玉儿,你别走。”伸手去抓陆月雪的衣袖,陆月雪眉头一皱,手指微微翘起向徐秋郎手腕拂去,徐秋郎猝不及防,被拂个正着,他立刻觉得脉门一麻,后退了半步,面带喜色:“玉儿,你现在的身手这么好了?这样就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杀那个魔头了。”
陆月雪双眉一挑,淡淡地说:“你别叫我什么玉儿,我现在还没有想起任何事情,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在我的记忆恢复以前,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的。”她抬起头,头上一月如盘,“我只相信我自己,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我。”
身后传来徐秋郎不甘心的叫声:“玉儿,你会想起来的,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次日,陆月雪与谢小玉到了试剑山庄,她们到那里的时候,峨眉派的剑仙都已经到了,也有许多其他门派的人参加。
试剑山庄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数个凉棚,旁边立了牌子,写着各个剑派的名字,陆月雪与谢小玉进了写有昆仑派的凉棚,其他的门派都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昆仑派只有两个女弟子参加,相形之下,就显得冷清了。
陆月雪刚刚坐下,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她转过头,便看见徐秋郎炯炯的目光,她只作不见,心里却忍不住想,难道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巳时刚过,试剑山庄主人苏神剑走出来,说了一番客套话,陆月雪也无心去听,只是以手支颐,呆呆地想着昨夜徐秋郎的话。忽又想起今天是中元节,要是在昆仑山的话,她定会去祭拜玉笛魔君和伍秋霜,三年来,只有她一个人会在清明中元的时候去祭拜他们。
忽听苏神剑说:“这一柄无色神剑,是无色神宫的镇宫之宝,自二十年前女剑仙水风清辞世后便一直下落不明。我试剑山庄几经努力,用了无数心力物力,锲而不舍地追查了二十年,总算让我们找到了。神兵利器,当属天下人,无色宫此宝,是用来镇治魔界的无上神物,本当有德者居之。苏神剑无能,自问无此能力,而且,我与魔道中人虽然势不两立,却久居虎丘,不愿涉足正邪之争,因此广邀武林各大门派,希望能够找到一位合适的人选,将此宝送与此人,以后以此斩妖除魔,也算是为正道尽了绵薄之力。”
陆月雪抬起头,见苏神剑双手捧着一柄长剑,虽然剑未出鞘,但神兵利器,即使在鞘中,光芒也是隐隐可见,想来剑一出鞘,必是惊世骇俗。她心里暗叹,不知苏神剑此举为何,说是为正道尽一份绵薄之力,却正好借此引起各派相争,必有一番争斗。
果然话音刚落,立刻从四处的凉棚都传来呼喝声,有说我派向来与魔道势不两立,当以此剑与魔道绝一雌雄。有说我派剑术高明,能够拥有此剑,是正道的福分。
谢小玉推了推陆月雪:“你不去争剑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等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了,我们再出手,不是更好吗?”
谢小玉冷笑:“你真沉得住气,师傅收了你这个徒弟,真是没有白收,什么都学全了,连心机都学得一般无二。”
陆月雪瞥了她一眼:“你要是忍不住,你去争好了。”
谢小玉笑道:“我才没那么傻,你是掌门弟子,就算争到了,也没我的份,我才不多管这个闲事呢!”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的声音说道:“是什么东西,让我先看一看。”
这人的声音甚是清越,虽然不是很大,却盖过了场中众人的声音。只见半空中一条白影一闪而过,已如闪电一般落在苏神剑的面前,手一伸缩间,就已经将本来握在苏神剑手中的无色神剑抢到手里。
那人半转过身,已经有人失声惊呼:“是花魔狄笙!”
那人微微一笑,手持剑柄,“叮”地一声,剑已出鞘,只见碧光闪耀,寒气扑面而来。花魔以指弹剑,“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果然是好剑!”
他将剑还入鞘中,“虽然这不是无色神剑,却是世上有形神剑中号称第一的轩辕剑,我现在就将这剑带走,你们都不必争了。”
苏神剑脸色苍白,失声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无色神剑。”
狄笙半转过头,“我自然知道,因为无色神剑现在就在我的主人冷无忌手中,我怎么会不知道?”
苏神剑呆了呆,神情沮丧,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无色神剑落在冷无忌的手中,这世上还有谁能够杀死他呢?难道真是时运不济,道消魔涨吗?”
此时狄笙目光忽地一转,落到陆月雪的身上,他伸手一指,“你是不是叫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