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心伟是在中午重返这幢他作为修心养性的别墅的。他推开那间特别布置的房门时,看到颜初蜷缩在地板上,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件粉白色公主裙。他稍稍迟缓了下脚步,接着走过去,在她的身边蹲下来。颜初的眉头微微皱着,呼吸匀称,表情像是受伤害的孩子。他忍不住用手指轻滑过她的脸,尽管动作轻微,颜初却似本能的退缩,敏感的睁开眼睛。岳心伟的手指还停留在空中,他有着前所未有的尴尬。只能把手缩回去。
“你来了。”颜初揉了揉头发,勉强的直起身体,就看到地板上头发凌乱的叠落在一起。她快速的处理掉,把它们抓到手里,打开窗子把它们抛出去。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本该引以为傲的乌黑头发变得分叉,并常常在一夜过后大幅度的脱落。她的苍老,没想到要岳心伟亲眼看到。
她看着他,一边梳理头发一边笑笑,“我没想到你这个时候来。”
“你的眼睛……你没有睡觉么?”岳心伟试探着,他对颜初性格习惯等好奇超越了他对她的美貌。人长的再漂亮也有看倦的那一天,但有了头脑,就不一样了。现在大多女孩子都仗着自己刻意修饰出来的妆容撒娇卖乖,以此取悦。因动机明显,保险期一过若是没了新鲜的招数,只会被毫不留情的遗弃,到时又开始到处一副委屈的样子讲说自己如何倒霉,遇人不淑。若还是不能得到内心满足,就会撇开娇滴滴的样子化身为怨妇。
岳心伟已经从地板上站起来走向颜初,他身材很高大,比颜初快高出一个头。他用手紧紧的搂住她,这个动作在颜初看来迅速而做作。
颜初眨了下眼睛,疲倦的坐在梳妆桌前,她举起桌边的小圆摆镜,放近到眼前,看着因失眠而青黑的眼圈,喃喃自语,真是糟糕透了。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岳心伟继续问着。
颜初注意到岳心伟今天穿着正统的西装,样子也因着衬托而变得略为严肃精炼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正装,与休闲的粗布裤子塑造的形象完全两相宜,这让她想起了颜汐之,呵。她摇摇头,“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
“是这样的。”岳心伟赞叹,“我一会决定带你去公司看看,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为你添置一些作为女人应该有的东西,你的美丽是不该被埋没的。”
颜初站在商场的化妆品专柜前,理解了岳心伟的那句“一些女人应该有的东西”的含义。她已经太久没有接触外界,亦不晓得什么牌子是最好且最贵的。她在少女时期完全不需要靠这些辅佐物粉墙涂壁,等成人时她又买不起。渐渐就忽略掉,直至遗忘。把这些归类到不需要的类别里。
专柜的服务小姐给她打开印着“雅诗兰黛”字样的小巧试用装,她有些懵懂的站在那里。
“试试看。”岳心伟用宽大的手掌轻拂她的香肩。
她似乎明白过来,像个木偶一样轻轻挤出一点涂抹在手背,晕染开。
而后又是眼线笔,口红,淡色唇膏,睫毛液。在服务小姐的帮助下,一张无懈可击的脸衬在圆形镜中,轮廓更加的分工明显。
“这是今年最流行的裸妆。”服务小姐笑脸如花。
她转过头,淡定的站在那里,“好看么?”
“当然。”
得到的答案是理所当然。
而事实亦是如此,岳心伟看着她那张精致的不像话的脸发呆,上帝在造物的时候早就有了划分。她现在的样子比他第一次在T台上见到她时更加的触目。
她轻巧的拎着那些白色淡雅的袋子,里面形态各异的小东西偶尔碰撞发出小小的轻响。
颜初暗想,自己更加漂亮,更加着装得体,似乎过不了多久,她就是走在时尚流行前沿的女子了。岳心伟活活的把她从火星又拉回地球。让她又变回一个人人都会艳羡的形象。
临离开的时候,她无意中撇到一个很古典的专柜,上面零散的摆了一些小瓶香水。竟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这是她很久以来的一个引导欲,引导她向前进。她抓住其中一个淡橘色的瓶子,轻按下喷扭,液体微凉的喷拭在手腕上。她低下头,嗅着那弥漫开来的淡雅味道。有些惆怅。
她记得小时候,在梳妆柜的抽屉里总是放着一些青草香的小瓶香水。心情大好时她常把它们拿出来,仰起头,喷到天空中,然后转一个圈,让那些飘落下来的液体浸满连衣裙的柔软棉质里。
那种感觉已经阔别多年。如果现在她像好多年前一样,仰起头,把它喷洒到天空中,转个圈,液体洒落在她身上,慢慢浸入到棉质的裙摆上,那会不会当这一切是个梦,停下来,梦就醒了呢。
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假设,那哪个才能变为真的?
现在她摸了摸身上的窄小口袋,她的口袋里,只不过有几块银白色的硬币。这几个硬币在这些天没有任何发挥的地方,连块糖都不需要伸出它们。因为只要她需要的,打个电话,就能在10分钟内送到她的房间里,不管是什么。这是岳心伟给予她的特有方式,让她拥有足够自我的空间,没有菲佣在屋子里整天蹿来蹿去,却能够随时需要,随叫随到。有时候颜初都觉得好笑,现在这个社会发达的,没有金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一直看着这个瓶子,似乎要陷入进去,感觉到强烈的爱恋。那个精致的瓶头是一个贵妇人与月亮紧贴,巧妙的连接瓶身。她注意到,那扁圆的瓶身中央是个很奇怪的图案。
“您好,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专柜小姐甜美的笑容和妆容配合成一张官方脸。
“你能为我解说下么?”她完全忽略掉了岳心伟还在她身边,她只是想迫切的知道这小瓶香水到底产自于哪里等一切信息,为什么它竟有这么大的魅惑力。形状怪异,有着强大的吸附力。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对某一样东西爱不释手到这样的程度,好奇占领大脑,被迷惑了般。
“它产自于美国的娇兰,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香水。作为神秘东方香水系列,香水代表的是兴奋和冒险的精神。它的味道变换很多种,前味:以柑橘味为主,包括橘花、佛手柑、柠檬和橙花油,中味:花梨木、茉莉、伊兰花,后味:龙涎-波莎迷可香系列,以香草、安息香、白檀香、龙涎香、皮革香为主。名字为《午夜飞行》,又名《长夜飞逝》。如果您经常上网的话,这些也可以查的到,会比我讲解的更为详细。但午夜飞行确实是一款很奢侈且尊贵的香水。价格呢,就像您拿的这款,要1800多块。”
颜初的心里咯噔一声,她没想到竟然这么贵。她猛然想起,安妮宝贝的书里似乎提起过这个名字,午夜飞行。一个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子,勇敢懦弱着,过着迷茫无措的生活,冷静漠然,穿黑色的蕾丝胸衣,喷洒这样的味道。
她跟自己说,喜欢的也不一定要得到,只要喜欢就好。在保持不慌阵脚的情况下,她想要把手中那个小瓶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接着,就有声音适时的响起,“我送给你。”
是岳心伟。
他刚在她身后站了那么久,一言不发。他第一次看到她对事物有着感觉,而且是强烈的。岳心伟看着颜初,她好像要表达什么,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摇了摇头。
车子开动时,颜初问他,“我喜欢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付出多少也不怀疑么?”
“你喜欢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我能给的起的必定给你,而且你也值得,没什么可怀疑的。”岳心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转头看颜初一眼,颜初判断,他是太自信的男人。
“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你会喜欢上我的。”
“呵呵,那先把车子开到淮阳路。”
岳心伟迟疑下,车子随即调转了方向。他没有说话。颜初也没有再言语,她把她自己在心里确定一个位置。不是试探,是坦然。淮阳路,淮阳路,淮阳路口。那个黄昏。那个记忆。她拥有的都是看不到抓不到的,只能,试着看,能不能留下来,把记忆留到自己的名下。这样,她就可以说,这确实是我的记忆了。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向前又向后一顿,让颜初有微微的恶心感。她打开车门,下车。岳心伟也随着她。天气晴朗,天空是浅蓝色,阳光也刺眼。他们此刻并排站在一起,面对的,就是颜初心存留恋的这幢古楼。
“怎样。”她问他,目光仍注释前方。
“你指它?”岳心伟转头。
“对,就是它。我是孤儿,这里曾经是孤儿院。”
“然后呢?”
颜初看向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耸耸肩,把食指伸向他的嘴边。
“嘘。”她摇摇头,“陪我安静呆会儿。”
天空刚还是晴空万里,在这一刻云层就把太阳遮盖住了,有些暗光渗漏出来。风吹起,前方的一棵大柳树就开始摆动枝丫。她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那扇大铁门边,抚摸它的墙壁。
“你想要什么?”岳心伟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两只手萧瑟的伸到西裤的裤兜里面,身体向后微倾。
“我想要它,我要它转到我的名下。你可以么?”颜初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就这样。”
她坐到车子里,含一粒他放在方向盘边的咖啡奶糖,放入CD。音乐想起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嘴里浓浓的苦涩的香甜。紧接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岳心伟也上车,启动车子。只说了一句干净利落的话。
“我答应你。”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明确性的谈话,唯一一次颜初提出要求。之后的日子岳心伟给她什么,她都坦然的接受。但她从不主动索取他的东西。他给的,不管喜欢与否她通通收下。她喜欢的,从不再表露。
确实像之前岳心伟说的那样,“我能给的起的必然给你。”他已经像应承的那样,在暗地里着手古楼的事情。
并且,在这四天中岳心伟给颜初的物质欲,在之后的40天里都丝毫没有减少。
在最初她跟随岳心伟走到这个17层高楼的大厦时,她知道面临的是一场巨大的争论。这么漂亮的女人整天都在老板的私人办公室里,并且岳心伟也不解释,他告诉颜初,如果他们与你说话,简单的敷衍过去就好。
就这样。职员在空闲之余小心的议论,猜测着她的各种身份。
岳心伟对颜初实在不薄,她每天只要安心的陪着他,到一定时间后就会有高额的人民币入账。颜初有时看着那些数字发呆,这些钱,往常要写多少稿子才能挣得回来,现在轻而易举的就入账了。并且在这么空闲的工作时间,她还有浓郁的巴西咖啡来喝。
颜初,她渐渐的对岳心伟有了别样的情绪。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边,偶尔斜过目光看着岳心伟忙碌。其实也没什么可忙,大多都是签合同,文件,开股东会。麻烦的事情他会交给下边的人做。工作时带着凛冽的光。
她常诡异的想。许多年前,颜汐之也是在这里办公。她想着他办公的样子于岳心伟相比,也是何等的锐利。那时候他也是个温和的男人,纵使对她有别样的情操在,可至少隐藏着没表露出来。是什么让事情变成这样呢?是破产么?是再次被背叛?如果不是岳心伟出现,趁机收购这家公司做老板,颜汐之也不会因此性情大变,或许他的温顺还可以坚持几年,直到颜初长大离开。
这样推顺的话,这一切的促成,都是因为岳心伟的介入。
可似乎,也与他没有关联,他只是做了一个精明人该做的事情。于自己利益相关的时候,一只螃蟹,别人抢也是抢,自己抢也是抢。凭什么不能收入自己囊下。
她屏息着,闭上眼睛,嘴角的轻蔑映衬在透明的玻璃里。这个时候她还在为颜汐之去找借口,还在推脱。也在给自己现在所处于的位置找理由。
不管怎样,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她想要看着他们毁灭,消失,没有辗转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