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看着昏迷在帐子里的卫小姐,角丽姬血红的眼底涌出报复的快意,“原来,被神诅咒和惩罚的还有卫族!”她声音陡然尖锐,“现在,将这两族人统统绑起来,焚烧祭天!”
十五震惊地看向卫争。
卫争低声道:“早在一个月前,角丽姬就重兵包围了卫府。”
难道说,这是一场有阴谋的瘟疫,其真正目的,是要铲除角丽姬痛恨了三十年的卫家?
就在十五惊骇之时,一群士兵竟然真的赶着一群人朝营地的场中走来,而这些人竟然真的是卫家族人。
他们个个身负枷锁,连同余家人一起,被赶到了刚刚搭起的巨大火堆前,连那感染瘟疫昏迷的卫小姐也被抬了过去。
角丽姬手握着染血的长矛,走到卫家族人前,目光轻蔑地扫过他们,最后,仰头看天,“卫舞华,今时今日,看到你族人将被一个一个地烧死,你可有什么想法?看到吗?卫族必然被灭,我战鬼一族,统领九州大陆,这就是宿命!”
“这不是宿命!”
一道语声划破长空,清清冷冷地接了过来。
角丽姬慌忙回头,见手持龙骨拐杖,身穿黑色袍子的月夕立在营地入口。
他缓慢走到人群中,最后站定在了卫家族人的前方。
“月夕。”角丽姬握紧手里的长矛,眼底杀意聚集,“你灵鹫宫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想救卫家族人?要他们灭族,那是神的旨意!”
月夕淡蓝色的双眼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最后微微一笑,“我不是来救卫家族人,我只是来告诉你,神的真正旨意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宿命!”
“神的旨意?”
周围一片喧哗,目光纷纷看向月夕。
灵鹫宫千年来一直被奉为神的使者,传达神的旨意。
比如祭天,比如皇室的继承,都得由灵鹫宫大祭司出面主持。
但是三十年前,北冥政变,角丽姬的战鬼一族控制了整个北冥,皇室没落甚至消亡,那血腥的政变中,灵鹫宫一直保持沉默,并未传达关于统治者更变的任何异议,从某种程度上,灵鹫宫是默认了角丽姬的战鬼统治。
面对灵鹫宫的沉默,战鬼一族大肆宣扬,他们统治北冥,亦是神的默认。
不过第三年,灵鹫宫原大祭司去世,宫中事宜皆由月夕尊者主持,直到三年前,他才入住灵鹫宫圣殿,成为新的祭司。
角丽姬盯着月夕,嘴角勾起一丝无所谓的笑。
三十年了,此时月夕说出神的旨意,依然无法改变她角丽姬统治九州的时代。
若能改变,他又何苦等三十年?
喧哗中,只见月夕高举起龙骨拐杖,众人皆噤声,姿态虔诚地跪在地上,场中士兵见到这个手势,亦不敢越轨,恭敬跪下。唯有角丽姬,手持着染血的长矛,冷眼看着月夕。
月夕亦没有理会她的无礼,蓝色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前方猎猎燃起的篝火,顷刻间,风云突变,方才烈日当空的苍穹此时竟然乌云密布,狂风刮来,将整个营地上的帐篷和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同时,月夕一直戴着的风帽也被风掀了起来,露出了他那一头苍凉枯槁的白发。
“月夕……”角丽姬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月夕,声音有了一丝颤意,“怎么会这样?”
他那一头白发如枯萎多年的干草,在昏暗天幕和漫天火光的相互映照下,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众人均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这白头枯发的祭司大人。只见他扬起下颌,双目盯着苍穹,轻语:“会有一个人,从火光的尽头走来,救芸芸众生于水火之中。她将跋涉千里,用自己的鲜血唤醒尉迟皇室的神兽,手握九州灵源,以神的旨意,重还九州天下真正的太平。”
语声刚落,苍穹传来一声凌厉的咆哮,犹如一把锐利的刀,欲将整个天幕撕裂开来。
“辟邪!辟邪!”
“辟邪!”
卫家族人一闻声音,纷纷俯身叩拜。
场中人无不惊骇,连那角丽姬都苍白了脸,惊恐地看向天空。
每一代皇室都有自己的守护神。角丽姬登基上位之后,就宣布麒麟乃北冥和她的神兽。
可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忘记过,前皇室尉迟的神兽,是九州仅存的一头上古神兽——辟邪!
那是皇帝陛下唯一的坐骑,随着先皇的驾崩和皇室血脉消亡,百姓认为辟邪也早已死去。
火光越盛,烧起了几丈高的火焰。十五站在这一头,渐渐无法看清那边的情形,只听得那异兽咆哮之后,角丽姬的声音突然传来,“月夕!”
那声“月夕”的呼喊中,竟然有一丝歇斯底里。
火堆前的角丽姬全身颤抖地盯着月夕,杀气腾腾的双瞳里更多的是憎恶和绝望,让她的脸有几分扭曲和疯狂。
她扬起手里的长矛刺向月夕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同时,月夕那年轻完美的脸,也如一张干瘪的皮,以惊人的速度出现苍老。
不过顷刻之间,这位拥有着不老容颜的祭司大人,竟如同一个年逾百岁的老人。
在场的人均被这一幕所惊呆,无法反应过来。
角丽姬发出一声诡异的冷笑,“灵力,是神赋予你的力量,作为灵鹫宫的祭司,却再无灵力,看样子,神已经对你失望了。来人,将神的弃子月夕绑起来,连同所有灵鹫宫人,全都丢入火中!”靠近月夕,她看着他满头沧桑的白发,耳语:“你的灵力呢?你的灵力哪里去了?”
月夕不语。
角丽姬咬牙,“哀家当真对你失望至极!三十年来,你一次次挑战哀家的底线,你真以为哀家对你下不了手?今日,哀家就如了你的愿。”
月夕露出淡淡的微笑,眼中亦无一丝畏惧。
角丽姬脸上恢复了冷漠,“行刑,先从灵鹫宫开始!”
旁边的侍卫直接抓起一个灵鹫宫弟子就要抛入火堆中。
“慢着!”
一个冷冽的语声从火堆的另一头传来。
角丽姬凝目看去,见一个削瘦的身影立在火光之中,若隐若现。
场中的所谓弓箭手,齐齐对准了火光后的那个人,只待角丽姬一声令下,便将那人射成马蜂窝。
“女王陛下,即便灵鹫宫祭司大人因为灵力失散,却也由不得皇室插手,得由新继的灵鹫宫祭司根据神新的旨意对他进行惩罚。”那人立在红色的火焰中,语速缓慢,可语声却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即使要借瘟疫之事铲除灵鹫宫,可女王陛下别忘记了,今晚子时,才是最后的时限。难道说,陛下要失信九州?”
“陛下当然不会言而无信。”
火焰之人话音刚落,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另外一处接话。
角丽姬正欲发令射杀,闻声寻去。
众人看去,见一个身着紫衣、手持折扇的绝色男子从人群中缓缓步行而来,他薄唇含笑,目光幽幽地落在角丽姬脸上。
角丽姬看着走出来的亲王,神色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亲王。”
亲王看了角丽姬一眼,目光越过她,看向营地入口。
入口的营帐旁边,一个绿色衣衫的人慌忙闪过。
他目光微沉地收回目光,并未理会角丽姬,盯着火光后面那人,“日落将近,子时不远,圣旨中要求,灵鹫宫必须根治瘟疫,若你真的能办到,何故拖到此时?药师大人!”
“只要一味药,我便能将其根治。”
“何药?”
“苦蒿!”
“哈哈哈哈……”扇子抵着胸口,亲王发出长串的笑声,“卫药师啊,你可真是说笑。这苦蒿几年前就灭绝了,你何处得来?”
十五沉默。是啊,哪里得来?她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她想做的,不过是拖延时间。或许,真的会有神来拯救他们。
角丽姬盯着火光后面的身影,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她瞟向一旁的月夕,恍然,“这就是那主治瘟疫的初级药师,月夕大人你的亲传弟子?”
月夕凝视着十五的身影,平静的眉眼中,多出了一丝自豪。
角丽姬目露凶光,突然夺过旁边侍卫的弓箭,拉开了弦,架上箭瞄准了十五。
一把折扇挡在了前方,亲王接话,“陛下何必急于这一时?月夕心痛其弟子,倒不如多给他们一些时间。等到日落,若他们还拿不到那苦蒿,陛下就一炷香射出一箭,到子时,这弟子便受了十箭,算来血刚好流尽。”他顿了顿,声音里是让人琢磨不透的阴森邪气,“据说,火祭之前,也需要鲜血开路,不如,就选了她。”
“亲王说得极是。只是……”角丽姬盯着十五,眼底恨意燃烧,“哀家不愿给她时间,因为,她是月夕的弟子!”
只要是月夕在乎的人,她统统要杀死。
手指松开,那箭对着十五呼啸而去,连亲王都阻挡不住。
火焰那头传来一声闷响,十五的身影晃了晃,却终究没有倒下。
见月夕目光终于露出一丝伤痛,角丽姬勾起快意的笑,又搭起一根弓箭,瞄准了十五,“想来,方才你弟子应该躲在某处,可避过这一劫。可却和你一样,想做无畏的英雄,竟然想用圣旨来威胁哀家。不过,哀家会让她死有所值。她能受哀家多少箭,哀家就多给她几个时辰。”
没等十五和月夕答复,角丽姬的箭如流星奔月般再次冲向了十五。
十五也明白,角丽姬将对月夕所有的恨,都报复在自己身上。对方想要的,不过是生生折磨月夕。
大地突然晃动,场中篝火跟着一闪,几乎灭去。
轰隆。
一声巨响落在大地之上,远远听去,像是一个巨人沉重的脚步声。
风起云动,黑色的云像铅一样压盖在整个苍穹之上,场中众人在被震得头晕目眩,还感到一种窒息,好似漫天的铅云要突然砸下来,将众人淹没覆盖。
一阵诡异阴森的风从远处卷来,角丽姬眯眼打量。此时并未到落日,可西边却是一片漆黑。
身边的麒麟发出一声惊慌的嘶叫,角丽姬翻身上去,招呼麒麟飞上高空,循那风处看去。
地平线处,竟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由远而至。
那人走得很慢,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步履沉重,疲惫不堪,可他身形却很坚定,并没有因为满身的疲惫而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地面的风卷起那人黑色的衣衫和飞舞的长发,一时间,即使在高处的角丽姬也无法看清那人的容颜,只是依稀辨认出,他身上的衣物,乃出自灵鹫宫。
角丽姬眼中的警惕散去,抬手轻抚身下的麒麟,落在地上,冷眼看向月夕,嗤笑,“我当是什么?原来又是一个灵鹫宫来送死的。看样子,灵鹫宫不灭,天地不仁了。”
十五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亦步亦趋步履沉重却执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感到又一把钝刀开始凿开自己的头颅。
剧痛让她头晕目眩,甚至有些神志不清。
风卷起远处坟场上白色的冥纸,看起来,竟似十二月飞雪。
瞬间,她看到一个满身裹雪的人,亦是用同样的步伐,同样的身姿慢慢朝自己走来。
隔着万水千山,隔着纷飞的大雪,那双深沉的碧眸,永远那么坚定而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手里捧着一大捆东西,风猎猎刮过,将其中一些吹在地上,他艰难地弯腰将其拾起,再一次朝十五走来。
鲜血随着钝痛不断渗出,被火焰烧红的半边天幕,如同忘川河边的红莲业火。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抱着苦蒿,在忘川河边,走向自己。
同样深碧色,漂亮的眼,同样的深情目光,那人,就这么靠近自己,时光竟冉冉又是千年。
十五全身颤抖不已,顾不得去擦拭额头上的鲜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走来的人。
她生怕这一眨眼,他就又要消失,然后,又要等上千年。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在方才她始终坚持不肯放弃,始终不愿意认输,坚信着或许真有天神降临来救她的原因。
他的确是她的神。
千年前,是。
千年后的今天,还是。
千年前,他带着她,走出满是荆棘没有任何光明的复仇之路,自己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千年后,他从黑暗中走来,陪着站在烈日之下,陪她走过一路坎坷。
她咬着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终究抑制不住眼眶中滚落的泪水。
那个藏在她身体里的名字,承载着她千年的思念,随着她的颤音和泪水,呢喃而出,“莲绛……”
前尘往事,尘封千年,终抵不过你一眼。
话声刚落,身后传来两声尖锐的声啸。
月夕目光落在远处。他虽然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但是,他感受得到,那个人正慢慢走近十五,历经千年,长途跋涉。
“哼!”角丽姬勾起唇角,将两支箭搭在了弓弦上,一丝红光从箭尾聚向箭头。
旁边的亲王一见,不由得沉了眉眼,“陛下身份尊贵,岂能为了杀个平民,消耗自己的灵力?”
灌注了战鬼灵力的箭已然发红,如通红燃烧的烙铁,只要射中目标,那人不但一命呜呼,一般百姓甚至会被战鬼血统里蕴含的可怕杀气弑杀得魂飞魄散,再无轮回。更何况角丽姬是家族百年历史上,最强大、最完美的战鬼。她不仅拥有强大的战鬼之力,更是天生血腥杀戮,残忍无情。
手指紧扣,角丽姬瞟了一眼月夕,“哀家这一箭出去,月夕大人就要和你心爱的弟子,永生不见了。难道,你不想说些什么?”
月夕嘴角浮起一丝轻笑,语声虚弱却坚定,“你杀不死她!”
角丽姬目光阴鸷,手指一松。
两支通红的箭奔向那两个身影。箭在穿过火堆的瞬间,带起的凌厉杀气竟卷起了火焰,顿时,那几丈高的篝火轰然爆炸,火光漫天,星火铺天盖地,如爆发的岩浆。
更重要的是,那爆炸的炭火并非像烟花一样四处炸开,而是飞上天之后,再一次会集在一起,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跟着那两支战鬼之箭,扑向了十五。
火球落地,整个天地又是一阵晃动。在场之人,双目刺痛,看着那火球将方才那两人吞噬。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石头,也会被那灼热的火烧得粉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顷刻间。
周围人都没有想到,角丽姬竟然有如此可怕而强大的力量,甚至于一旁的月夕亦怔了怔。
角丽姬侧首,目光残忍地欣赏着月夕眼底的震惊,欣赏着他即将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可片刻之后,月夕蓝色的双眸再次恢复了平静,他染着血沫的唇角缓缓勾起,竟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那火球依然在燃烧,可是却有一个人,身姿挺拔地走了出来。
角丽姬震惊回头。但见那漫天火光中,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如修罗般,无所畏惧地踩着燃烧的火走来。
方才沉浸在角丽姬绝杀一击中无法反应过来的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猎猎火光中走出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她长发凌乱,简单地挽起,露出光洁智慧的额头。额头下,一双黑瞳漆黑深沉,如聚集沉寂万年的亘古之水,幽深不可见底,却又透着几分锐利,如隐藏在剑鞘下的刀刃。
她放在身侧的双手,竟各自握着一支箭。
那箭,通体发红,如刚从火炉里拔出来的烙铁。
她手里握着的,正是角丽姬方才射出的战鬼之箭。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猎猎火光中走出的身影,突然想起月夕之前的那个预言:将有一个人,从火光的尽头走来……
火焰冲天,似乎要将整个天幕吞噬,女子就那样置身而立,毫发无损,如炼狱款款而出的修罗。
许久,她轻启薄唇,声音清冽而低沉,似从远古传来,“角丽姬。”
不过淡淡的三个字,角丽姬却如重锤击心,恍然惊醒,捂住胸膛,盯着火光中的女子,然后踉跄后退一步。
眼前离自己不过十尺的那张脸,角丽姬太熟悉了,熟悉得哪怕烧成灰,她都认得。
而这张脸的主人,这些年来,角丽姬亦恨不得将她亲手杀之才能洗涤她的耻辱。
大洲越城一战,她角丽姬蒙受了此生最大的羞辱,八年心血,就被眼前这个青衣女子毁于一旦,甚至自己都差点死在了她手里。
而战鬼家族的神兵,诛天戳更是被此人毁去。
以至于直到统治了整个九州,她依然不敢再涉足大洲。
“好久不见!”
就在角丽姬沉浸在痛苦的记忆中时,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惯有的阴森语调。
角丽姬浑身一个激灵,红色眼球几近爆裂地盯着十五,嘶声,“胭……卫霜发。”
这一瞬,她竟然不知道,该唤眼前这个让她一生蒙羞的女人什么名字。
十五将手里的两支箭往地上一扔,淡然道:“你忘记了,我叫十五。”说完,另外一个身影也从火堆里走了出来,然后停在了十五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