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啥不吭声?不服气吗?我说错了吗?”他生硬的语调,完全就和平时训他那些兵蛋子时一样。
“没有,我只是……”陶子小声地回应,她不太想把自己生病的事说出来,这么远的距离,何必他牵挂呢?可转而又想,他会牵挂她吗?一个月以后的今天,能想起来给她打电话,她已经要感谢上苍了……
迟疑间,更增长了他的怒气,“你现在在哪?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去!再在外面疯,小心我收拾你!”
又是这样……
上次他这样勒令她回去的时候她可以提起包就走,但是现在的情形,她能回去吗?是不是出院算了?
“我回不了……”不由自主地,言语里便带了哭腔。一直以来,她都像一朵向日葵,他是她的太阳,她努力在他面前绽放着笑脸,围绕着他转,可是,向日葵也会疲惫的,当她的太阳变成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花瓣就会凋零……
他这才终于察觉她在哭,一时无言。短暂的沉默后,语气缓和了些,“你在哭?为什么?怎么了?”
不!她不要他听见她的哭声!擦去脸上的泪,她坚忍着不哭出来,身体都忍得微微发抖了,“没有,我没哭,真的……”
“还说没有!”他的声音又提高了不少,可是,马上反应过来,立刻又降下了分贝,“我承认,我刚才的话是重了点,可是你一个女人,还是已婚女人,通宵不归是个什么事儿?”
“不是……跟你无关……就这样吧……”她凌乱极了,她本就是个随性的人,想哭的时候总是躲起来一个人哭个够,想笑的时候更是没谱没边,今儿哭起了头,她真怕自己收不住,在电话里哭个没完了。
再不等他说话,她把电话给挂了,头埋进枕头里,一个人哭了个痛快。
然,才过了几分钟,手机又响了,她一看,这一回却是婆婆严庄了。
婆婆大人的电话不敢不接,她抹了几把眼泪,先强逼自己露出一个笑脸来,才敢去接电话,和平常一样,想甜甜地叫一声“妈”。然而,到底哭得这么伤心,叫出来的声音明显带了哭后的嘶哑。
“桃儿啊,你住在哪家医院,快点告诉妈妈!”严庄的声音既温柔又透着焦急。
陶子还是第一回听见婆婆叫自己“桃儿”,只有顶亲密的人才会这么叫自己,比如过世的爷爷,和好友苗苗,她天生对这个称呼没有免疫力,一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倾泻而下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妈,我没事……”不明白严庄怎么会知道自己病了。
“你还诳我呢?难道你想我一家一家医院去找吗?”
陶子知道瞒不过了,只好报出了医院名。
“乖乖的,我马上就来!”
严庄接到儿子电话,说让她去看看陶子,在哭呢。她暗暗气恼,这个榆木疙瘩儿子,没见过当妈当成她这样的,儿子自己惹出来的事还要她去哄媳妇儿,真比他老子还呆!
可是,儿子既然说了,她焉有不管之理?本想打个电话给陶子的,可一想还是亲自去更有诚意,同样作为军嫂的她,深知军嫂的不易,和爱人聚少离多,缺的就是关爱和陪伴,所以直接打电话给电台,想看看她是不是在上班,哪知台长却告诉她,陶子住院,请病假了……
这混儿子!丈夫当得也太不够格了!连自己媳妇儿病了都不知道!
只能哀叹一声,儿子做不到位的,她这个婆婆去补吧,何况,对于陶子,宁家还真觉亏欠呢,连一个像样的婚礼也不能给,当时,只想着,只要哄得儿子肯结婚了,随便他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严庄到医院的时候,陶子已经挂上水了,静静的躺在床上,瘦小的身体在被子底下几乎看不出起伏,白色被单的映衬下,一张小脸更见苍白了,眉间的扭曲在诠释着她的痛,严庄心里也疼了一下,这个儿媳妇,远比她想象的更能牵动她的心。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她,严庄进来了,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人——章之意。
“妈……”她并不喜见到章之意,碍着严庄的面子,还是打了声招呼,“小意,你也来了。”
严庄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整理她凌乱的短发,“我打电话的时候,小意正在家里,听说你病了,非跟着我来看看你。”
“谢谢。”她朝章之意一笑,严庄的手暖暖的,温柔地扒拉着她的头发,她的头皮也暖暖的,暖得发麻。
“你这傻孩子啊!怎么病了也不跟家里说?还把爸爸妈妈当外人呢?妈没有女儿,可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的。”严庄嗔怪的语气,却透着无法言喻的宠。
陶子眼眶一湿,差点又掉泪了,其实外人都不知道,她泪点很低的,尤其对温情牌没有抵抗力。
“妈,谢谢你。”情不自禁,额头顺着严庄的手蹭了蹭,有这么一个好婆婆,真是她走运了。
“傻孩子,跟妈妈还说谢?我问过了,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等康复了,妈妈再给你做好吃的,今后还是到家里来吃饭,我看啊,最好是搬到家里来住,我得好好照顾你才是!不然小震回来跟我急。”
陶子笑了笑,没说话,心中不置可否,他会因为她回来跟妈妈急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可是严庄对她的关心是真诚的,她看得出来,接下来的时间里,对她千叮万嘱的,教她怎么保养胃,怎么养好身体,这是她前二十几年都没有人对她说过的话,她再一次被感动得泪眼婆娑。
严庄很忙,在探视她的时间里,已经有无数个电话打来了,又一次接完电话后无奈地对她说,“桃儿,妈妈要走了,晚上再来,我会叫保姆过来陪着你的,你只管安安心心养病,别的什么都不要想,知道吗?”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
“陶子姐姐,祝你早日康复。”一道跟着来的章之意也站起来,和严庄一起告辞。
陶子再一次谢过了她,眼看着两人的背影离开。
在她以为两人真的走了,正准备合上眼休息的时候,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章之意竟然回来了。
“是忘了什么东西吗?”她躺在床上,虚弱地问。
“没有。”章之意笑得神神秘秘的,“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
章之意会有什么事情告诉她?
陶子从不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好话。
礼貌性地笑 了笑,“什么事?请坐吧。”
虽然自己不喜欢她,但她是宁震谦的朋友,是宁家的故交,就冲严庄对她这么好,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章之意的下巴高高往上翘着,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坐就不必了,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过痛苦的日子,来告诉你一些真相。”
陶子苦笑,真看不出章之意还有此种普渡众生的情怀,只是,她想要说什么,大抵是能猜到一些的,完全没表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淡淡说了声,“谢谢,不过不必了。”
章之意愕然,不甘心的神情溢然,“你真的不想知道?你不想知道小震哥为什么和你结婚吗?”
她淡然一笑,原本苍白的脸色却因这笑容而显得宁静,“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小震哥都告诉你了?”章之意大感意外。
并不是他亲口所说,但她却是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才能成为他的妻子,这也是她自己的小心机所在。当然,她没有这个必要告诉章之意,所以只是不置可否地点头。
章之意却仍是不信,摇着头道,“不,这是小震哥的秘密,怎么会告诉你?他说过是因为你看起来像他初恋女友才和你结婚吗?”
陶子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关,点头。
章之意再一次受到震动,不甘心地追问,“难道他连为什么去云南也跟你说过?”
这个……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不由微微一怔,却没能逃得过章之意的眼睛,章之意显而易见地得意,“我就知道,小震哥不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你知道吗?小震哥之所以远走云南,还一去就是八年,全都是为了芊琪姐。云南,是芊琪姐向往的地方,她喜欢丽江,喜欢大理,喜欢茶花,她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小震哥在大理有一所小小的院子,院子临水,种满茶花……可惜芊琪姐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所以小震哥一个人固执地留在云南,就是为了完成芊琪姐的心愿!”
陶子想,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异常难看了。芊琪这个名字原是她生命里的一根刺,数度从隐藏深处冒了尖,扎伤她的皮肤,她都轻描淡写地假装无知。而对于这个名字在宁震谦心中的地位,她固然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根深蒂固到此种程度,深到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她想,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为了缅怀另一个女人呆在异地八年……
可是,她是陶子,她能!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痛都硬生生吞下,声音轻若浮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是,现在,他的妻子是我。”其实,五内已经痛得翻江倒海,胃痛,心痛,不知所名的痛,全都纠结搅拌在一起。
章之意脸色微变,“这样你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陶子挤出一丝笑容来,目光仿似穿透了她的身体,“其实,你也愿意的,不是吗?”章之意告诉她这些是什么用意?无非是希望自己知难而退,腾出宁震谦妻子的位子来,小女孩对大哥哥的渴望,她怎么会看不明白?只是,这小女孩心态的章之意年纪应该不小了吧?到底是有家有父母宠的,不一样。
章之意果然被击中要害,涨红了脸,“胡说!我只是……只是替芊琪姐抱不平!”
明明是一己之私,却还要戴上冠冕堂皇的帽子,陶子只能皱着眉笑,身体的不适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应付不谙世事的姑娘,索性果断结束这场对话吧!
“你若真不平,就去找你的小震哥说吧,你也知道,我和你的小震哥是军婚,他不同意的话,我们是无法离婚的,只是,不知道若你的小震哥知道你在我面前说这些,会怎么想?”她一语便可以击中章之意的要害。就算借给章之意十个胆,她也不敢在宁震谦面前提这些,否则,就不会有他们这段婚姻了。
见章之意眼神慌乱,她继续道,“还有就是,既然你这么好心,那我也好心地提醒你,破坏军婚后果很严重的!”
“谁说我破坏你和小震哥了!”章之意不禁激,立刻就激动了,“我走了,你好好养病吧!”
完胜!
望着重新掩上的门,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她非圣贤,纵然可以容忍一切不能容之事,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章之意的话就像烈性的毒药,虽然下毒之人走了,这毒性却发作起来了,而且越演越烈,吞噬着她的身体。
她不知道当初神农尝断肠草是怎样的痛苦,可她却感觉,她的整个五内都在燃烧。
痛,却没有泪。
刚才已经哭得够多了,不能再哭,也不许哭!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一开始就知道困难重重,可是既然做出了选择,任何的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但愿,她的每一步都不曾走错……
闭上眼睛,放逐自己虚软的身体,思绪在往事里流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