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忍受地蹭了蹭背,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只一只……
她惊得尖叫一声,双手立刻把眼睛给捂上。
要不要这么吓人啊!这么一张大黑脸就在眼前,一双乌黑的眼睛还直瞪瞪地瞪着她,那眼神,感觉她是阶级敌人,要把她给撕碎了似的……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轻轻靠近门缝,外面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还有压抑的低笑,勤务兵郝小海在那边笑边小声说,“团长不会这么猴急吧?直接就扑上去了,把嫂子给吓得大叫……”
他暗哼,眸色暗了暗,猛然拉开门……
两个家伙收不住脚,哎哟声中滚了进来。
待发现团长的脸黑得和锅底有一比的时候,吓坏了,慌忙站起来,朝他敬了个礼,“连长!我们是来给嫂子送吃的……吃的……”
雷亮的眼神在地下一搜索,那一碗鸡蛋排骨面已经在刚才滚进来时英勇牺牲了……
“很闲是吗?”他黑眸里厉光一闪,“滚回去跑圈去!二十个!”
“团长……我们真……”
“三十!”
“是!我们马上滚回去……马上滚……”两人收拾了地面的面碗,连逃带奔地溜了。
重新关上门,这一回终于安静了……
陶子有种预感,自己的死期也到了……
她真想大喊一声,你们俩快回来……
他一步一步地朝床走近,她一点一点地往床内侧移。
最后,她移到了墙边,没地儿可挪了,他,也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你跑来干什么?”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不再响炸雷,可是有够冷够严厉,感觉就好像是她的到来是个十恶不赦的错误,这会儿法官在法庭上审她似的。
“我……我不要跑圈!”她已经被刚才那一幕给吓到了,三十个圈……直接毙了她好了!现在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他微微一愣,显然被她莫名其妙的话给震的,明白过来后,脸色却是更严肃了,“不要偷换概念!说,你来干什么?!”
“我……”她委屈地瘪了瘪嘴,“妈妈……妈妈想你了……所以……让我来看……看你……”其实是她想他了,好吧,她再一次没出息地撒了谎……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这话也只有骗鬼才信,他已经和严庄通过话了,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
“我买了机票,过两天你身体好些了,送你去机场,你马上给我回去!”他黑着脸道。
“不要!我不要回去!”开玩笑,千辛万苦地到了这里,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那在她陶子的人生里将是多么大的败笔!
“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不耐烦了呢?语气已经不好了……
陶子心里惴惴的,可还是决定赖到底,“反正我就是要见识一下部队是怎样的!我好不容易来了,绝不回去!哼,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告诉你,你要赶我回去我身体一定好不了!我保证!真的!过两天我还会生病的!更严重!”
他皱着眉,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这生病还能预约?“你待在这里不合适……”
“合适的!合适的!我发誓,我保证不给你添乱!真的!我就自个儿呆着,你该干嘛干嘛去!不该问的我也不问,我保证遵守纪律!行不?”她唯恐他强行送自己回去,急切地发誓保证,只差拉着他的衣袖摇了,话说她真有过这冲动的,只是手刚刚伸出去又胆怯地缩了回来。
他没吭声,也没暗示好还是不好,站起了身。
“喂,你不能这样!我不回去啊!打死我也不回去!”她以为他还是坚持要送自己回家,这个问题没协商好,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是以一时激动,从被子里一坐而起,拉住了他的手。
猛然之间,才发现自己衣服袖子有问题……
她怎么穿着睡衣啊?衣服被换过了!
正好他回过头来,她对上他的眼睛,脸色突然变得绯红,结结巴巴地问,“我……我的衣服怎么换了?”
本来他听了她那句“打死我也不回去”有点想笑的,多大点事儿啊?至于那么严重吗?还打死?可一听她这话,脸色马上又黑沉下来,“就你那一身,泥地里滚球滚过来的,连军犬都嫌!”
她努了努嘴,暗恼,那也是因为你才滚的……可是,这话她没敢说出口,而且,目前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想问清楚,“那……是……是谁……换……换的……”之前一直在纠结害怕怎么见他,所以没怎么注意,到现在,她是明白地感觉到了,她里面内衣都没穿,显然是被剥得光溜溜换了的衣服……
“这军营里,全是男的,你说,我让谁去给你换衣服?”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冷又幽。
“这么说……是……你……”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点不灵光。
“哼……”他没吭声了。
她吐了吐舌头,脸色更红了,可是……却心生小小欢喜,“那……我的脏衣服呢?”
“洗了!”两个硬邦邦的字。
“谁洗的?”她下意识地问。
“你说你希望谁给你洗?勤务小海吗?”他再一次咬牙切齿,他还是第一次给人洗衣服……还包括女人的内衣裤!那些兵蛋儿当着他的面不敢怎么的,背地里已经笑趴下了吧?还有老余,他脸都快被老余笑紫了!总之,她这一趟来部队,他宁震谦多年树立的光辉形象全给毁掉了……
“又是你?”她难以置信。忽然就回想起了十六岁那年躲在暗处看到芊琪和他玉树临风般站立的画面,那时候,青涩少年踌躇满志的他定是不会给芊琪洗内衣裤的……
于是,就傻傻地笑了起来。
“放开!躺回去!”他粗声粗气地说。
陶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还一直拉着他的手呢,有些难为情地一笑,乖乖缩回了被子,又到底是不放心,追问了一句,“你不送我回家了,对不?”
他给了她一个帅极了的背影,没理她。
此时,她才有闲心咬着被角欣赏她家兵哥哥的身影,一套冬常服穿在他身上就跟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贴服有型,每走一步,军装下就会隐约突显出他结实的肌肉轮廓,真是看着都让人流口水啊……她敢发誓,这全军上下,再没有人比她老公穿军装更帅的了!她家老公是NO.1!
只见他转身提了个大袋子过来,放在床上,“看看是你的东西吗?还少了什么?”
“我……我的东西?”她记得自己是背了个大背包来的,嗯,也对,那背包估计也脏地不行,让他给腾出来了!可是等等!他翻了她东西?他一定是翻了!他还给她换衣服了呢!怎么会不翻她的东西?!天啊!她还可以更窘一点吗?
所有高原反应的不适在这一刻都成了纸老虎,她一下就坐了起来,在袋子里翻找。
该在的貌似都还在……就连她为防万一带的卫生棉都还在……
她抓起那包卫生棉的时候,脸色通红,偷眼看了他一下,他像瞪阶级敌人似的瞪着自己……
她有些心虚,继续往里翻,可是,找来找去,独独不见了那个东西……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苦兮兮地说,“没少……什么都没少……”
“真没少?”他反问一句,语气里明显地透着一股子狡猾的意味。
她知道泄了底了,头垂得快要埋进袋子里了,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低声嘀咕,“知道你还问……”
“我说你到底是想干啥?”他恼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一盒避孕套,而且盒子已经开了,露出里面一串四四方方的小塑料袋来,不知是他给撕开的,还是一路颠簸给挤坏的……
她恼羞成怒,伸手去抢,还强词夺理,“谁让你乱翻我东西?”
“我乱翻?”他动作迅速地一扔,那盒避孕套准确无误地进了垃圾桶,“是我乱翻?不出今天,全团都会知道我宁震谦的媳妇儿带着一盒避孕套来慰问我!”
“全团?!”怎么会?这下丢脸真的丢大了……她开始觉得宁震谦送她回家的决定是正确的……这让她怎么有脸走出这间房?话说一盒小小的避孕套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想干啥?她还不是未雨绸缪,出发前把能想到的全部准备了吗?她一个大姑娘家去买这个东西够丢脸了好吗?
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宁震谦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谁能理解他面对那一窘况时的心情?
昨天傍晚,好不容易完成一个重要任务回来,却被余政委叫去,说是抓住了一个可疑的人,还是女人,让他去看看。
他没当一回事儿,来不及歇口气就去了政委办公室,老余则说,那女的高原反应很厉害,已经送去卫生所了,只把她的行李和相关证件给他看,老余还寻思着说,“这名字看着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他拿起证件一看,顿时大跌眼镜。老余怎么不熟?他打结婚报告的时候,老余是见过这个名字的啊!
当下脸就红得泛了紫,“是……是我媳妇儿!”
“你媳妇儿?”
至今,他还搞不清老余那惊讶的样子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只觉得他笑得很诡异。
“那这些都是你媳妇儿的,你也知道,我们抓进来的人,肯定是要验明身份的,所以东西也都搜查过了!”老余指了指她那跟大泥球似的背包,用别样的眼神看着他,“你看看,有没少什么?”
当时他就觉得老余的眼神有异,也没怀疑什么,她那包实在太脏了,见老余办公室有干净塑料袋,就拿了一个,把她包里的东西往里拣。
当他拣到那包卫生棉的时候,不禁脸发烫,手指也发烫,跟握着个地雷似的,手一抖就扔进了袋子,唯恐扔慢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捡出个更厉害的炸弹来!
当那盒已经破盒而出的避孕套被他抓在手里时,他不抬头看,也知道老余是什么表情,手再次一抖,这一回,盒子没落进袋子里,而是落在了地上。
偏巧的,老余的儿子小虎子来叫老余回去吃饭,小孩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东西,平时和宁震谦又随便惯了,马上就跑了过来,麻利地捡起那一串方方正正的塑料袋欢呼,“震叔叔!这么多调料包啊!给我分几包吧!我妈今晚正好做了手擀面呢!要不你也一起去吃!”
调料包……
老余那一刻再没忍住,快笑岔气了。
他恨不得把这臭小子拎起来给扔出去!
立马把东西从虎子手里抢了回来,剩余物品乱七八糟往袋子里一塞就直奔了卫生所而来。惹得虎子还在后面大嚷,“震叔叔小气!震叔叔不给虎子调料包!”
而后,到了今早,凡是遇上他的人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他,参谋长方驰州还直接拍着他的肩问,“宁子,听说你媳妇儿怕你吃面没味儿,给你带了好多调料包来?”
他一世英名尽毁于此啊!只能用官大半级的威力压死方驰州!
这笔账,要怎么跟她算?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床上这个人,却见她脸红红的,伸出小指头指了指垃圾桶,怕疼似的小声嘀咕,“你把它们全扔了……会不会有人说你一天之内把它们全用光了……?”
他捂住胸口。他没有在这次任务中流血,回来要被她给气吐血……
话说她一个姑娘,就不懂得害羞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看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也不准你写!你是没记住吧?什么不学!这些乌七八糟地全给学来了!”他没好气地说,说完把垃圾桶里的袋子一收,还把袋口给扎了个紧。
“过两天!等你好些了,你得给我写检查!写保证书!写清楚为什么从家偷跑来这里,保证以后不再犯!还得保证不看不写不健康的东西!”他怒意未消,打开门,准备扔垃圾。
门一开,门口却出现一张大大的笑脸,“哟,宁团长,在生气呢?那我来得可真不巧。这不,你嫂子做了点手擀面,我寻思着弟妹病着,吃点面食容易消化,就给端了碗来。”
“谢谢!”某人的脸一直黑着,把垃圾袋放门口,转身介绍,“这是我们政委,老余。”
“你好。”她躺在床上,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决不能给他丢脸啊……
“别客气!这面条我就搁这儿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老余笑眯眯地放下面碗,末了,又加了句,“放心,这面条用的是我们自己家的调料包……”
调料包?陶子倒是一头雾水,某人的脸黑里发紫……
陶子这几天都没能好好吃一顿,老余送来的面条太好吃了,她稀里呼噜大快朵颐,只差把头埋进碗里去了。
莫名的,觉得宁震谦好像在盯着自己看。
她猛一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来不及掩饰,一贯冷硬的眼神里,有一抹她看不懂的波光,就好像迷蒙春日,细语轻洒,如镜湖面波纹一圈一圈晕开一般……
她还没看得真切,这波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冷硬。
“为……为什么这么看我?”被他这样瞪着,她觉得再继续吃下去有难度,她不明的是,自己总算是个女主播,好歹口齿也算伶俐,怎么在他面前说话舌头都伸不直……
他眉头皱了起来,“看不出吃相这么难看!”
她舔了舔唇,一如当年她吃着糖糖哥塞给她的糖果时,回味不尽地品味那满口余香时一样,她看见,宁震谦的眼神又动了动,她以为自己这个动作太不文雅了,定是遭他厌弃的,有些难为情,“只能怪老余家的面条太好吃了……他家用什么牌子的调料包啊?这么好吃?”
还提调料包?他咬了咬牙,有掐死她的冲动……
“赶紧吃!吃完休息!”他豁的站起来,力气大得连带椅子都倒了。
而后“砰”的一声,他甩上门出去了。
她捧着面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刮龙卷风了?
陶子来之前就科普过高原反应,知道一般两三天就会好,所以,下午的时候就感觉舒服多了,如果不是因为她还连带着感冒,估计已经好全了。
宁震谦很忙,摔门而去后整整一天就没再出现,中饭晚饭都是郝小海送来的。
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的她,觉得气闷,骨头都躺疼了,便想出去走走。所以,吃完晚饭便向郝小海打听,“小海,你们团长这时候还在忙呢?”
郝小海收拾着碗筷,头也不抬地回答,“在操场。”
这时候还在操场训练?她很想看看他练兵的样子,便问,“操场离这儿远吗?”
“不远!”
“那小海,我想去看看行吗?”她顿时大为兴奋,练兵的他一定帅掉渣了!。
“这个……”小海有些犹豫,上午的三十圈跑死他了啊……
“小海!好不好嘛?”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了。
郝小海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低着头不敢看她,只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大喜,让郝小海在外面等,自己换了衣服就出了门。
卫生所离部队营地还是有一点距离的,郝小海慢慢走着,配合着她的速度,她感觉意外,小海不是宁震谦的勤务兵吗?应该什么样的上级带出什么样的下级来才是!她哪回和宁震谦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他在前面猛冲猛走,她喘着气儿在后面追?郝小海这么细心体贴,还真不科学……
她起了逗小海的心,“小海,有女朋友了吗?”
郝小海真是个害羞的好小伙,脸立刻又红了,低声哼唧了一句,“有,在老家。”
想不到他是如此腼腆,这更激起了她逗他之心,她嘿嘿一笑,“小海,谁当你女朋友真是有福了!”
郝小海果然更害臊了,红着脸不敢抬头,“嫂子……”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她哈哈大笑,“对了,明儿就除夕了呀,女朋友不来看你?”
“不来,太远了。”小海说,顿了顿,又道,“会写信来,明天该到了呢。”言语间好像在为自己的女友辩护,提起来信,又很是期盼和自豪。
陶子点点头,瞬间也没了取笑小海的心,在这偏僻荒凉的地方,家信是战士们生活中最深长的期盼了……
暮色渐染,雨后的高原,群山笼罩在一层层雾霭之中,显得神秘而庄严。
空气里再没有之前的压迫感,陶子觉得身心轻松,心情也变得愉悦,“小海,这山里的暮色倒是别有一番意味,天晴的时候一定特别美吧!”
“那当然!”郝小海自豪之情油然升起,然,说完又低落了下来,“不过,到过这儿的人,也只有嫂子您说这儿美……”
“嗯?”她不明白是何意。
小海却不愿多说了,指着不远处一排排整齐的房子道,“嫂子,你看,那边就是营房。”
她顺着小海的手指处看过去,发现这营地比她想象的大多了,竟是占了两个大山头。
“这边是团部,过去就是团里的宿舍楼。那边是一连,再过去就分别是二连和三连。团长一般在团部里,我来的时候,他在操场,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我们去看看。”小海的步子微微加快了点。
陶子也加紧跟了上去。
一路,会偶尔遇见几个战士,一个个地都会停下来朝她“啪”的敬军礼,然后大喊一声“嫂子好”。
她觉得诧异了,“小海,他们都认识我吗?”话说她来了这两天,也就在卫生所里待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