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想哭,也不想难过,她答应过自己不难过的,也答应过自己不会在意他和芊琪的过去,可是,为什么人的感情自己无法控制?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按着胸口,痛楚还是像潮水一样一浪盖过一浪地拍打着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让她不堪负荷?
一个男人,要具备怎样温柔细腻的情怀,才能这般哄着自己的宝贝儿拍下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再用宠爱的文字记录下来?
原来冷硬的他,竟然有过这样一面?
读着这短短几个字,分明就已经可以看到当年的他用怎样溺爱的眼神看着她,为她拍照,而她在他面前又是怎样的娇宠,甚至对于他这般的宠爱还表示不耐烦?她甚至可以想象他给她拍照时会用怎样的语气说怎样的话:乖哦,拍完就去吃红豆冰,就一会儿,听话……
是这样吗?她是写小说的啊,宠女主的男主都会这么说的……
不知不觉,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照片在她眼里如此刺眼,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都像一根针,扎着她的眼睛……
尤其,她想到了昨晚,就在这张床上,她将她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即便他给的是一份无法圆满的残缺,她亦觉欣喜,可却不曾想到,原来,昨晚,这张床上躺着的根本就是三个人……
又或者,他从来都是和芊琪睡在这张床上的,她才是第三者……
难道不是吗?芊琪说喜欢云南,他便将她的照片带来云南,陪着她在云南生活,陪着她看云贵高原的风云变幻。
他不愿回去,是因为这里已经有了他的家,他和芊琪的家。
这房子,就是他和芊琪的家,这床,也是他们的床,他将她的照片放于床头的床单下,便是夜夜伴他入眠,陪他入梦的意思,是她,傻傻的从北京跑来,非要睡在他和芊琪共眠的床上,非要和他行夫妻之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强逼的,而他,并非心甘情愿……
甚至,她和他滚床的时候,芊琪就在一边看着……
他紧紧抱着她睡觉的时候,其实中间还睡了芊琪……
不!不!
她扔了照片,抱着脑袋拼命摇,她要把芊琪从自己的脑海里摇出去!挤出去!
可是没有用……
就算挤出去了又怎么样?她会一直在他的心里,在他的脑子里……
骤然之间,这间屋子,这间她满心准备当做家的屋子,变得令人窒息,就如同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网住,正好勒住了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她受不了!她会窒息而死!
她将照片放至棉褥之下,再飞快把干净床单铺好,这样就可以假装她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
再将被子随意一折,脏床单则扔进浴室里,然后夺门而出,这间屋子,她真的再也呆不下去了!
然,刚跑出卧室,他便开门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只是,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的床单上,脸上立时变了色,几乎是声色俱厉,“你换了床单?”
她没有说话,凝视他的脸,眼泪倒流,在心里流淌成河……
而后,她便看着身手矫捷的他两步就跨到了床边,将她刚刚铺上去的床单一把掀开,床单下空空如也……
他回过身来,目光凌厉,仿似要在她身上刺穿两个洞来。
她知道他在找什么,只是这样的目光,让她心凉,让她心寒……
她以为他会问,还在心里暗暗犹豫,她该怎么回答,是告诉他照片在褥子底下,还是直接回说什么也没看见?然而,他却没有问,只是将凌厉的目光渐渐收敛,再慢慢走回床边,重新将床单一点一点铺好。
他的手,在铺床单的时候有意无意会在上面轻轻摸索,或许是在抚平褶皱,又或许,是在寻找着什么。
只是,每个人遇事时最初的反应体现的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之后种种,都是理智控制情绪之后的表现。
而他,发现照片不见了后第一时间眼睛里所投射出来的凌厉就是他当时的想法,她想,如果杀人不犯法,他说不定已经把她给撕碎了……
空气里那种憋闷窒息的感觉再次强烈地将她笼罩,她必须呼吸新鲜空气了!必须!否则她会昏阙……
她黯然,提起包包转身就往外跑,听得身后传来厉声地质问,“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大踏步地往前走。
“站住!”一声急喝。
她顿了顿脚步,一道力量拉住了她手腕,将她拉回。
“包给我!”他伸出手来,眼里是属于军人的坚决和刚硬。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从来没有人违抗过他的命令。
只是,她不是他的兵,她为什么要听他的?
她瞪了回去,下意识地抓住自己包包上的挂坠饰品,没有傻兮兮地把自己的包送上。
他的脸,顿时起了风云,拉住她的包,用力一扯,就把包从她肩上扯落,夺到了他手中。
她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皮肉一阵剧痛……
她垂着手,悄悄低头一看,出血了……
只因她的手搭在挂坠上,而这个挂坠的金属接口是坏的,锋利的断裂面在他的大力拉扯下割破了她的皮肉……
很疼很疼,却不在手上,而在心口……
她看着他打开她的包,急切地在里面翻找,他要找什么?
翻遍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他便拿起了她的钱包。
她脸色一变,赶紧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护住,不准他打开,“你要找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更是充满了怀疑,用力将她手一甩。
只是,她怎么也不准他打开她的钱包瞧的!不能让他看见钱包里的东西!
于是一只手和他争夺起来,可她怎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三两下,便被他一个重甩,整个人都甩开了去。
她放弃了,远远地站着,看着他打开钱包,同时也剖开了自己的心。
当他看见钱包照片夹里的东西时,也愣了一愣,而后莫名的眼神望着她。
她无言以对,扭开了头去,心事被剖开的感觉让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神。
其实照片夹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不过就是他的一张照片而已。她和他,其实从来没有过合影,她也不曾保留他的照片,唯一一张可以用来纪念和想念的只有他们结婚证上的照片,她翻拍了,印出来,把他的那部分剪下来,放进钱夹,在每一个想念他的夜里,望着他的照片入眠……
他拿着她的钱夹,有些讪讪的。
把钱包和包递还给她,“我不知道……你真的没拿?”
刹那间,陶子终于明白他翻遍她包里每一个角落是在找什么了……
原来,他竟然以为是她拿了芊琪的照片,所以对她进行搜查!他当她是什么?
悲愤交加,她不争气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抢过钱夹和包,从钱夹里抽出他的照片来,狠狠摔在脚底下,再狠狠地踩。
她要踩!要踩扁这只白眼狼才解气!要把芊琪这样从他脑子里踩出去才解气!
可是,为什么这每一脚踩到的好像都是她自己的心呢?每用一次力,她的心就狠狠地痛一次……
最后一脚,她踢了出去,踢在他小腿上,坚硬如铁,倒是把自己的脚尖踢疼了……
在他面前,自己是如此的卑微而弱小……
无力感袭来,她再没力气与他闹,抹着泪拼命地跑,跑下楼,跑向那条通往外面的路。
他拾起那张照片,照片里是自己绷得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举目望向她的背影,眼眸里是浓浓的惆怅和怜悯,好一会儿,才下楼去追。
操场上,看见她瘦小的身影。
他加快了步伐,几步就追上了她。
她本就哭了一大早上的脸此时泪痕斑斑,眼皮红肿,眼眶里蓄满了泪,一串串往下掉。
他有点乱,挡在了她前面,“你要跑去哪里?”
“不要你管!闪开!”她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新的泪水却又覆盖下来。他没追来还好,一追来这泪腺又触动了……
“有什么话回宿舍说!别出来丢人现眼好吗?”他这几天丢的人已经够多了!再丢不起了!
他除了怕丢人还会怕什么?她跟他没有话说!
狠狠地擦了一把脸,狠狠地放话,“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这样的狠话放出来,却是首先伤到了自己,想到若真的再也看不见他……心里痛得竟然再想不下去……于是,眼泪又一幕接着一幕地覆盖下来。
他却当了真,边挡着她,边点头,“行,我不出现,我让小海来,你别乱走,可以吗?”
她心中更是烦乱。看见他,心中是一道伤,若他真的走了换郝小海来,却又感觉不甘!小海?昨晚嘿咻的时候怎么不让小海来代替他?!
“不用了!我走了!你满意了吗?”她硬邦邦地回他。他从来就不曾期待自己来,是她非找上门来找气受的,这里横竖她也待不下去了,走了是不是两个人都干净了?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真的要走?”
真的要走吗?心里无端地升起哀凉和犹疑,可是,既然他这么问了,自己也放了狠话,总不能示弱,再说了,如果她不走怎么办?回到那个满是他和芊琪的宿舍里,继续过三个人睡一床的生活?
她狠了狠心,点头。
“没车出去啊……”他双手插进口袋里,目光里一丝一闪而过的狡黠。
“我走路!”又不是没走过!来的时候就是用走的!她越过他身侧,继续大步往前。
他追了上去,依然挡在她身前,合着她的步子倒退着走,“这时候走到镇上已经天黑了,没车再出镇子!”
“我可以住一晚再走!”
“那还不如就在部队住一晚,在外面住得不舒服又还花钱!”
“我愿意!”她忽的眼前一亮,一辆大巴不是正绕着操场往外开吗?“那是演出的车!他们今天回去?那我可以搭他们车出去!”
他眸色一暗。
她却已经跑了过去,拼命朝着大巴挥手。
大巴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便和司机在说着什么。
而后,她便上了车……
真的就这么让她走了?
他远远地站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她上车时的背影让他感到心里像堵了个什么似的,很难受……
无论他是否爱她,她都是他的妻子,一个男人让媳妇儿独自一个人哭着离开好像不怎么地道……
于是,终是追了上去,招手叫停了大巴。
上车。车里是一车的演员,而她,坐在最后一排,眼睛看着车外,脸上红红的,疹子还没消,明显流过泪的模样。
有几个演员曾打过交道,认识他,也认得刚才上车那女孩唱过一曲《兵哥哥》,是他的妻子,他们俩在台下的拥抱着实感动了好些人。
见这情形,也知两人闹别扭了,便打趣,“哟,兵哥哥惹媳妇儿生气了!”
他脸色极为难堪,却又不便说什么,只朝最后的她走去。
坐在她身边,她却仿佛没看见他一般,脸扭向窗口,压根不看他一眼。
车渐渐驶离部队,一路的颠簸中,两人谁也不说话。
路,依然是那条路。
来时泥泞,吃尽苦头,本以为抵达便是彼岸,彼岸便会温暖如春,繁花盛开,却不曾想,原来,即便是晴天,那也是冬天,海拔3500米的冬日阳光,照样冷得让人心寒……
手背被人碰了碰。
她没理,因为知道是谁。
继续有东西在她手背上刮动,好像是纸片之类的。
她一时没能忍住,低头一看,是她扔掉的他的照片,照片被她踩过,已经脏了,好些鞋印。
照片里的他,是他的招牌大黑脸,从来没觉得这张大黑脸像今天这般具有讽刺性,也到此时才想到,原来他们结婚那天,他竟是这样一副人人欠他千百万的表情……
她学着他的样子,冷冷地看着。
忽然,他把照片翻了过来,背面,他的笔迹写着几个字:你不要我了?
瞬间,她的眼泪便被勾了起来,在眼眶里打转。这几个字就像长了触手,伸进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按得她心里又酸又痛。她怎么会不要他?她怎么舍得不要他?她费尽心力,将自己打包倒贴运费送上,他却还一直在拒收……
他手里握着一支笔,接在后面写:很痛。
他会痛么?会因为她离开痛么?她不是痴心妄想吧?
只见他又继续写道:我的主人不喜欢我了,把我扔了,还用脚踩,踩得我很痛。
……原来,他是在替照片说话!她真是多想了!居然会认为他因自己而痛?
主人,把我收回去吧,我会做饭洗衣,收拾房间,还有糖吃……
有糖吃?!
她心内震惊,侧目看向他,难道他……?
可是,他却直视着前方,脸上没有异状。
她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宁愿他不知道她就是囡囡了……
任何美好的东西都适合存放在记忆里,因为沉淀,而愈加美丽,因为怀念,而愈加珍贵。可是,如果非要将之拿出来试图重温或者对比,那结果往往会让人失望,甚至心碎,到了最后,极有可能连最初的美好都丧失了……
比如现在的她和他。
也许,她错了。
然而,囡囡和糖糖哥,是她人生中最温暖的故事。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仍然会是。
她不会因为现在的失望而否定她和糖糖哥的过去。其实,她一点也不应该埋怨他,因为,他是宁震谦啊,不是她的糖糖哥,她的糖糖哥只属于她一个人,属于她六岁那年的夏天,十六岁那年,他就永远地走了。是她,非要把宁震谦和糖糖哥合成一个人,才会有如今的局面。
还有糖吃?
想着那个将大把的糖果和果脯往她怀里塞的少年,她含着泪笑了,对心中的糖糖哥说,糖糖哥,囡囡已经长大了,不吃糖果了呢?
说完,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下来……
是否,真的该把糖糖哥封存在十六岁以前的记忆里?
照片的背面再没有空余给他写其它的字,他便用手指捏了照片在她面前晃,一直晃到她眼花,她便再一次扭开头,看向了外面,只是眼前一片泪眼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手中一空,包又被他夺了去。
再没心情和他抢,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却见他仍是拿出了她的钱包,把照片给塞进了照片夹。
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心中有个疑问在盘旋,他好像很喜欢在照片后写字……
呵,可惜她不是芊琪……
也就不喜他用同样的方式来哄她,不,怎么会是同样的方式,自己真是太高估自己了,她和芊琪,在他心里如何能比?云泥之别啊……
其实,她原本真的从不奢望过要和芊琪比,然而,和许多世俗的情侣一样,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也许,爱情本就是不能免俗的东西,是极具排他性的东西,如果不在意,那只能说爱得不够深吧……她曾经能做的,只是容忍和假装,因为爱到了极致,所以可以容忍他的执念和冷漠,可以假装笑得幸福而甜蜜。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容忍并假装下去,只要他给她一块方寸之地,让她在他身边能待得下去,可是现在,这片方寸之地也岌岌可危了啊……
她的包,落入了他的手里,他便没有再还给她,一直抱着。
她懒怠与他争执,眉目间有淡淡的青白色,那是倦怠的痕迹?
很快,他便注意到她包上的小挂饰,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娃,扎了两个羊角辫,穿彩条T恤,肚子圆滚滚的,撑得T恤往上翘,露出可爱的肚脐眼来。
他看着,忍不住伸手去按她的肚脐眼,软软的,很是好玩,忍不住笑出声来,侧过脸对她说,“挺像你!”
她只是不理他,这样的境况他还能笑出来,更让她觉得悲愤。她快气疯了,要崩溃了,要绝望了,他却什么事儿也没有,是否心中还暗暗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这个给我吧!”他自说自话,去取她的小娃娃。
亦在此时,他才发现娃娃的挂钩是坏的,她自己用根细绳把娃娃栓在上面,而挂钩和细绳上都沾了一点点血,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就这颜色来看,应该是新鲜血……
他眉头一皱,抓住了她左手,眼见左手完好无损,便去抓她的右手。
她想到他要看什么,把右手藏在身后,犟着不肯给他看。
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极是严肃,“拿出来!”
他总是这样的态度!
他和她说话从来都是这样,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冷淡坚硬,她不想自怨自怜,可是芊琪那张照片背后的文字不受控制地就钻了出来:宝贝不肯拍,急着去吃红豆冰……
心里某个地方又开始作痛,赌了气回他,“不要你管!”
他脸上顿时乌云滚滚,揪着她手臂,“不要我管你要谁管?!出息了是吗?”
虎口处的小伤,本来已经止了血,也不疼了,被他这么一拉,反而把胳膊给扯疼了,他到底有多大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