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的观察都还是可以保持下去的,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就能够观察到一些满意的结果。但是若要研究清楚巢中间区域的结构,仅靠观察是不行的。而这个区域正是幼虫从巢中走出来的出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以下的情况是我所确切掌握的:螳螂将自己的腹部末端从上到下裂开,如同刀口一样,其上端是不动的,下端则往左右摆动,泡沫与卵便从中排出。而其腹部上端不动的部分则负责完成巢中部区域的建筑工作。
但是,我无法解释出口区的裂缝是螳螂怎么建出来的。我想这个问题还是留给其他人去解答吧。我不得不说螳螂实在是太神奇了,它有条不紊地制造出了核中心的角质层、保护泡沫、中间部分的带状白色泡沫、卵、受精体液,同时还有重叠的薄片、交叉的鳞片和错开的缝隙!试想一下,如果是由人类来进行如此繁杂的工程,是不是早已手足无措了呢?可是,螳螂却能够自如地安排这一切!它甚至不用眼睛看身后正在崛起的建筑,似乎所有这些都能自动完成一样。应该说,这不是技术活儿,倒更像是一种机械工作的产物,只要螳螂能够将自己的工具协调安排好,一切就不用它浪费心神了。
还有一点要说的是,螳螂的巢竟然十分巧妙地运用了物理学中的保温原理。我想,螳螂肯定比人类更加了解不透热的物体。
美国物理学家拉姆福特①设计出的一个巧妙的实验,向我们证实了导热性并不是空气所擅长的。因此,空气应该是非常好的隔热材料,被空气保护的物体便可以抵挡各种恶劣环境的侵害。
螳螂的做法正与拉姆福特的实验相符合:它将自身分泌出的黏液进行搅拌,这样便使得空气进入到黏液中并形成泡沫,从而对核中心的胚胎进行有效的保护。这样的设计便可以让螳螂的卵不必受到外界环境或冷或热的干扰,而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温室进行孵化。
拉姆福特的发现使人类得到了更多的启发,可是在拉姆福特之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螳螂就已经在自己的筑巢和产卵中运用起了这一物理学原理。这比人类的认知要领先很多很多年。那么螳螂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在我家附近生活着一些螳螂,这大概也是我最了解的螳螂了。关于隔温材料的使用,螳螂有时候会用,有时候却不会,其间的决定因素是它们能够判断出自己的卵在孵化期内是不是要过冬。雌性灰螳螂与普通螳螂的区别我已经说过了。至于它的巢嘛,也不像普通螳螂的那样大,大小与樱桃核差不多,巢的外面同样是一层很厚的泡沫保护层。这当然也是为了用泡沫外壳保护螳螂巢而不至于被恶劣的自然环境影响卵的孵化。
还有一种椎头螳螂,它有着普通螳螂那样庞大的身躯,可是它的巢却差不多和灰螳螂的巢一样大小。而且,椎头螳螂的巢很简朴,其中的巢房也不多,大约只有紧密排列的三四行。更为特别的是,椎头螳螂的巢虽然也在露天的环境中,可是却没有任何保护外壳,更没有像其他螳螂的那种泡沫隔热层。这说明它的卵能够适应不同的气候环境。此外,椎头螳螂的卵的孵化时间也是非常短的,一般会在气候发生大变化之前成功孵化。可能就是由于这些原因,它的巢才不用靠泡沫来保护。
采用这样的保护措施是不是偶然出现的?还是在无数次偶然中慢慢总结出的必然之道?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得承认:虽然很多偶然都是在盲目中形成的,可它也会慢慢演变成一种远见卓识。
螳螂一般都是从圆钝的一端开始建筑自己的巢,尖细的一端则会在最后完成并且常会延伸成岬角状。大约花费两个小时的时间,它才能完成自己整个筑巢的工程,而且中间不会有停顿。
当雌螳螂将卵全部产完之后,它便会像没事儿一样离开。我最开始以为它到时候还会回来,可是它似乎对做母亲没有任何喜悦。当筑巢和产卵的任务完成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与它没有关系了。就算一只蝗虫爬上了它的巢,它也非常淡定。甚至如果蝗虫在破坏螳螂的巢和巢中的卵,从螳螂那冷漠的表现来看,它肯定也不会对蝗虫大动干戈的。也就是说,从那以后,它已经完全跟这个巢断绝了关系。
雌螳螂在交配期并不拒绝多次交配,这就决定了它在繁殖期中能够多次产卵。虽然这还算不上一个普遍规律,可是,这种情况确实是存在的。在我进行实验观察的雌螳螂中,便有不少螳螂先后筑了好几个巢。前两个巢大小还差不多,可后面的巢则要比前两个小很多。
观察那些多产螳螂,基本上能够推算出有多少卵在螳螂的卵巢中。我们可以从巢外层的横向条纹中知道在这个巢中有几层卵;而因为螳螂的卵是沿着半椭圆巢形状进行排列的,所以每一层的卵的数量有不小的差别。我们根据卵最多一层的数量和最少一层的数量,大致可以推算一下卵的总数。根据这种推算,一个正常的螳螂巢内卵的数量约有四百枚。如果一只雌螳螂前后筑三个巢,最后一个又是前两个大小的一半,那么,它总共的产卵数大约有一千枚;一个只筑了两个巢的雌螳螂大概可以产卵八百枚;最少的雌螳螂也能产三四百枚卵。总之,这个家族实在是很庞大的。
与普通螳螂相比,灰螳螂在这方面就远不如前者霸气了。在我的观察罩子中,它们只有一个巢,产卵的数量也只有六十来枚。灰螳螂的巢比起螳螂的巢要小得多,长大约只有十毫米,宽大约五毫米。另外,二者在结构上也是不相同的。灰螳螂的巢呈人字形,其背部是隆起的,两侧弯曲,中线成脊,稍稍有点不对称。它的巢上大约有十二条细纹,也就是说大约有十二层卵。出口区也没有纯白色的涂层。一层发亮的外壳包裹住了整个巢的表面,这是一些纤细的红棕色的小气泡。它首端的形状就像弹头,而尾端似乎突然被截断了,一根短刺向上伸出来。在这些无孔角质材料中嵌着的便是螳螂的卵,这种巢虽然小,可是非常坚硬,即便是很大的压力也能承受。灰螳螂与普通螳螂一样在夜间筑巢,所以观察起来并不很容易。
普罗旺斯的农民还是能够观察到螳螂的巢的,因为这些巢的体积并不算小,而且有着很奇特的结构,虽然是在石头上或者荆棘中,可是仍然显得很明显。当地的农民称螳螂巢为“梯格诺”。他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虫子的巢。因此,当我对他们说这就是“祈祷上帝之虫”的巢时,他们都感到非常惊讶。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人知道螳螂是在夜间建设“梯格诺”的。所以,虽然他们见过螳螂的巢,却无法将这两个东西联系起来。
重要的是,“梯格诺”已经将人们的眼球牢牢地吸引住了,在人们看来,如此奇怪的东西一定具有奇怪的功能。因此,在普罗旺斯的乡间,“梯格诺”被认为是能够对冻疮起到治疗作用的良药。这种药的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将它切成两半,然后挤压出其中的液体,将其涂在冻伤的地方,被认为是药到病除的十分见效的方法。但是,螳螂的巢真有这种功效吗?
我的实验与众人认为的情况是不符的,因此我很怀疑乡间的这个说法。1895年的冬天是非常寒冷和漫长的,在那个冬天里,很多人的皮肤都受到了严寒的侵害。但是,“梯格诺”的效用并不明显。由此我便知道,“梯格诺”根本没有治疗冻疮的效用。可是,尽管如此,却丝毫没有损害“梯格诺”的名声,这可能与“梯格诺”这个名字也有关系:普罗旺斯语将冻疮叫做“梯格诺”。人们对于“梯格诺”的误解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字。
在我所居住的村庄里,或者是附近其他地区,关于“梯格诺”的传说还不仅限于治冻疮,这些螳螂巢甚至被认为能够十分有效地治疗牙疼。传说,随身携带着“梯格诺”,牙疼病就能被治好。于是,那些在美好月色中被捡来的“梯格诺”便被很多虔诚的妇女藏在衣橱的一角,或是被缝在衣袋中;假如有人牙疼得厉害,从别人那里借来“梯格诺”是一个首先想到的办法。
这虽然有些可笑,但却非常有趣。那些在报纸上打广告的正式药物,我们就能保证它们的功效吗?这些农村人相信的偏方至少代表了一种历史。要知道,比起那些旧书中的荒诞说法,这已经算不错的了。16世纪英国博物学家托马斯·穆菲曾经说:“如果一个乡间孩子迷路了,他甚至会向螳螂问路,孩子会根据螳螂爪子所指的方向前进。”托马斯·穆菲还说,这种方法很荒诞可是出错的时候却很少。“它们的判断力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它对于小朋友的问路总会给出正确的指示,而且很少会骗人。”
我不知道这位博物学者到底是从哪里了解到的这个故事。我想这不大可能来自英国,因为英国没有螳螂;大概也不是普罗旺斯,因为这种幼稚的故事从没有出现过。比起螳螂神奇的指路能力,我倒宁愿相信“梯格诺”能给人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