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吉尔说,“我想,你将成为一个邪恶的暴君。”“什么?”骑士说着,依然大声笑着,一边有些气恼地拍着她的脑袋,“我们的小丫头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吗?不要害怕,心肝宝贝。在统治那个国家的时候,一切都将遵照我的女王的旨意去做,她那时就会成为我的王后。她的话就是我的法律,正如我的话将成为被征服人民的法律。”
“我所来自的那个地方,”吉尔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越来越不喜欢他了,“人们看不起那些任由妻子发号施令的人。”
“等你有了丈夫之后,你就会改变想法的,我敢跟你打赌,”骑士说,显然他觉得这个话题非常好玩,“至于我的女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心甘情愿地按照她的话来生活,她从危险中解救过我不下千次。与女王陛下对我的恩典相比,就连母亲对孩子所付出的温柔照顾也会相形见绌。喂,注意,在她繁忙的公务与关照之余,她还多次骑马陪我到上面的世界,使我的眼睛习惯于阳光。那时我必须全副武装,把面甲拉下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脸,我也不能跟任何人讲话。因为她借着魔法获悉,这会妨碍我从令人悲伤的咒语中得到解脱。这样一位女士难道不值得一个人去全心崇拜吗?”
“听起来的确是个蛮不错的女士。”浦都格伦说。根据他的语气来判断,他说的完全是反话。
晚餐还没有吃完,他们就已经被骑士的话烦得要命。浦都格伦心中暗暗思量:“我真想知道,那个女巫给这个年轻的傻瓜吃了什么迷魂药。”斯克拉布则暗忖道:“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大孩子,极度依赖一个女人,他是个笨蛋。”而吉尔想的则是:“他是我好久以来遇到的最愚顽、最自负、最自私的蠢猪。”吃完饭后,骑士的心情大变,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了。
“朋友们,”他说,“现在我发病的时间快要到了。让你们看到我犯病,我感到十分羞愧,但是我又害怕独自一个人呆着。仆人们很快就会进来,把我的手脚绑在那个椅子上。哎,必须要这样做。他们告诉我,在我狂怒的时候,我会毁坏手边的一切东西。”
“喂,”斯克拉布说,“当然,我对你受到魔法折磨感到非常难过,那些家伙来捆绑你的时候,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呢?他们曾经商量过,要把我们下在监牢里。我们可不喜欢待在那些阴暗的地方。我们宁愿待在这里,等到你……渐渐好转……如果可能的话。”
“这个想法不错,”骑士说,“按照惯例,在我发作的不祥时刻,只有女王本人陪伴着我。这是出于对我名誉的小心呵护,她不愿意让其他人听到我疯狂时发出的胡言乱语。我很难说服伺候我的地精,让他们允许你们留下来陪伴我。我想,我已经听到了他们走在楼梯上的轻轻脚步声。快走进那扇门,它通往我其他的房间。等在那里,等他们给我松绑之后,我过去找你们,或者,你们如果乐意的话,可以过来,在我说胡话的时候,坐在这里陪着我。”
按照他的指令,他们穿过房间,走过一扇一直关闭着的门。他们很高兴地看到,这扇门后面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个亮着灯的走廊。他们试着打开走廊上的一扇扇门,找到了(他们迫切需要的)用来漱洗的水,甚至还发现了一面镜子。“晚餐前,他居然没有让我们先清洗一下,”吉尔说着,擦干脸上的水,“自私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蠢猪。”
“我们是回去看他的魔法发作,还是呆在这里呢?”斯克拉布说。“我建议,呆在这里,”吉尔说,“我可不想看到那个场面。”其实她的内心依然怀着几分好奇。“不,返回去,”浦都格伦说,“没准儿我们能得到一些信息,我们需要一切能够得到的信息。我确信,那个女王是个女巫,也是一个仇敌。那些地下人一看见我们,就会击打我们的脑袋。这个地方充斥着危险、谎言、魔法和背叛的气息,远超过我以前所经历过的。我们需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他们沿着走廊走了回来,轻轻推开了门。“一切正常,”斯克拉布说,意思是说房间里已经没有地下人了。于是,他们又返回进刚才吃饭的那个房间。
正门关闭着,挡住了他们最初进来时经过的门帘。骑士坐在一个奇特的银椅子上,他的脚踝、膝盖、胳膊肘、手腕和腰都被绑在了椅子上。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充满了忧虑。
“进来,朋友们,”他说着,迅速扫视了一眼,“我还没有开始发作。不要发出声响,我告诉那些爱打探的侍从,你们已经上床睡觉了。噢……我能感到快要犯病了。快点!听着,趁着我还能够自制。一旦开始发作,很可能我会乞求与威胁并用,软磨硬泡,要求你们给我松绑。他们说我是这么做的。我将以一切最珍贵和最可怕的名义请求你们。但不要听从我。你们要硬着心肠,堵住耳朵。只要我还被捆绑着,你们就是安全的。一旦我离开这张椅子,首先是我的暴怒,随后,”--他战栗了一下--“变成一条令人憎恶的蟒蛇。”“不用担心我们会给你松绑,”浦都格伦说,“我们可不希望遇见狂人,也不希望见到蟒蛇。”“我也不想。”斯克拉布和吉尔齐声说道。
“尽管如此,”浦都格伦小声补充道,“我们不要过于自信。让我们提高警惕。你们知道,我们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毫不奇怪,一旦发作,他会变得狡诈起来。我们能够互相信任吗?我们是不是都能做出保证,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不去碰那些绳索?留神听着,不管他说什么,能做到吗?”
“当然啦!”斯克拉布说。“他就是说破天,或是做些什么,都绝对不能让我改变主意。”吉尔说。“嘘!开始发病了。”浦都格伦说。骑士在呻吟着,脸色变得像泥灰一样惨白,在绳索之间扭动着。或许是出于对他的同情,或者是由于其他的原因,吉尔觉得他看上去比先前更加善良了。
“啊,”他呻吟着。“魔法,魔-法……邪恶魔法那沉重的、纠结的、寒冷的、黏糊糊的网罗。活活埋葬。拖到了泥土之下,来到漆黑的阴暗之中……有多少个岁月了?……我在这个深坑中生活了十年,还是一千年了?我周围都是一些蛆虫人。噢,发发慈悲。让我出去,让我回家。让我感受一下风儿,看一看天空……原来那里有一个小池塘。你往池塘里张望,会看到所有的树木都头朝下生长在水中,全都是绿油油的,在它们下边,很深很深的地方,是蔚蓝的天空。”
他低声说着,突然抬起头来,定睛望着他们,清晰地大声说道:“快点!我现在清醒了。每天夜里我都会清醒过来。只要能够脱离这把魔椅,我就会一直清醒下去。我就将再次成为一个人。可是每晚他们都把我绑起来,结果每晚我都坐失良机。而你们并不是敌人。我也不是你们的囚徒。快点!割断这些绳索。”
“站稳了!别动。”浦都格伦对两个孩子说。“我恳求你们听我说,”骑士说,竭力使自己平静地讲话,“他们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如果把我从这把椅子里放出去,我就会杀死你们,并且变成一条蟒蛇?从你们的表情我看得出来,他们是这么说的。这是个谎言。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能恢复神智,在一天其余的时间,我都被魔法控制着。你们不是地下人,也不是女巫,为什么要站在他们一边?发发善心,割断我的绳索吧。”
“稳住!稳住!稳住!”三位游客互相鼓励道。“哦,你们长着铁石心肠,”骑士说道,“相信我,你们正在看着一个可怜人,他忍受的痛苦几乎超过了世上所有的人。我怎么得罪你们了,使你们与我的敌人站在一边,让我遭遇这样的苦难?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溜走。此刻你们可以救我。等这个时辰过去了,我又要变得没有头脑--成为玩偶和叭儿狗,不对,更像是那个专门与人类为敌的最恶毒的女巫的小卒子和工具。在所有的夜晚中,今夜她居然不在这儿!你们剥夺了我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
“这太可怕了。我真希望,等他发作完了,我们再过来。”吉尔说。“稳住!”浦都格伦说。
这会儿,囚徒的嗓音变成了尖叫:“听着,放开我。把我的剑给我。我的剑!我一旦自由了,看我怎么报复那些地下人。我要让地下世界谈论上一千年!”
“现在暴怒开始了,”斯克拉布说,“我希望,那些绳扣都系结实了。”“没事儿,”浦都格伦说,“他要想挣脱出来,需要有超出他自身一倍的力量。我使剑不怎么样。我毫不怀疑,他会干掉我们两个。只剩下珀尔独自去对付蟒蛇。”
囚犯还在拼命挣扎,绳索狠狠地勒进了他的手腕与脚踝。“当心,”他说,“当心。有一夜我的确把绳索挣断了。但是那一次巫婆在这里。今夜你们得不到她的帮助了。放开我,我会成为你们的朋友。否则,我就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很狡猾,对吧?”浦都格伦说。“最后一次,”囚犯说道,“我恳求你们放开我。以所有的惧怕与爱的名义,以地上世界的晴朗天空,以伟大的狮王阿斯兰的名义,我命令你们--”“噢!”三个人像是被刺痛一般齐声叫道。“这是个标记。”浦都格伦说。“是标记的原话。”斯克拉布更加谨慎地说道。“哦,我们该怎么办呢?”吉尔说。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如果他一呼叫他们真正在乎的一个名字,他们就改变初衷,那么他们原先做出的无论如何绝不放开骑士的承诺,又有什么用处呢?反过来说,如果不按照标记去做的话,他们学习那些标记又是为了什么呢?阿斯兰是不是真的想要他们为某个人松绑--即使那是个狂人--一旦那人以阿斯兰的名义祈求?难道这仅仅是个巧合吗?如果地下世界的女王获悉了标记的事情,让骑士记住这个名字,目的不过是要让他们受骗上当,那可怎么办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万一这是一个真正的标记呢?他们已经搞砸了三个,实在不敢把第四个标记也给错过了。
“噢,如果我们能够知道真相就好了!”吉尔说。“我认为我们的确知道。”浦都格伦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真的给他松绑,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斯克拉布说。
“我对那个并不清楚,”浦都格伦说,“你们瞧,阿斯兰没有告诉珀尔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是告诉她该做什么。我毫不怀疑,那个家伙一旦从椅子上起来,就会置我们于死地。但那并不能阻止我们按着标记去做。”
他们站在那里,目光炯炯地互相注视着。这是一个令人痛苦的时刻。“好吧!”吉尔突然说道,“让我们完成这件事。别了,各位!”他们互相握手告别。这阵子,骑士还在尖叫,他的脸颊上都是白沫。
“来吧,斯克拉布。”浦都格伦说。他和斯克拉布拔出剑来,走近囚徒。“奉阿斯兰的名义。”他们说着,开始有条不紊地割断绳索。囚徒刚一获得自由,便一跃穿过房间,抓起他自己的宝剑(侍卫把宝剑从他身上取下来后,放在了桌子上),拔出剑来。
“先毁了你!”他叫着,扑向银椅子。那把剑一定锋利异常。一剑砍下,银子就像细绳子一样断裂开来,转眼之间,只剩下几块扭曲的碎片,在地板上闪闪发光。就在椅子破裂之际,它发出了一道明亮的闪光,发出闷雷般的一声轰响,还有(只持续了片刻)一阵难闻的味道。
“躺在那儿吧,巫术的邪恶工具,”他说,“免得你的女主人再用你去害别人。”这时,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救助自己的人们。他脸上先前那种奇怪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
“怎么?”他叫道,转向浦都格伦,“我看到面前有个沼泽人--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诚实的纳尼亚的沼泽人?”
“噢,你确实听说过纳尼亚?”吉尔问道。“难道在魔法的影响下我一度忘记了纳尼亚?”骑士问道,“好啦,魔法以及其他所有的歪门邪道现在都结束了。你们应该相信,我了解纳尼亚,因为我是瑞连,纳尼亚的王子,伟大的国王卡斯宾是我的父亲。”
“王子殿下,”浦都格伦说着,单膝跪下(孩子们也屈膝跪下),“我们到这里来,目的就是要寻找你。”
“我的另外两个拯救者,你们是谁?”王子又问斯克拉布和吉尔。
“我们是阿斯兰从世界尽头那边差遣来寻找王子殿下的,”斯克拉布说,“我是曾经与国王一起航行到拉曼都岛的尤斯塔斯。”
“我欠你们三人的情分,永远也无法偿还,”瑞连王子说,“我的父王怎么样啦?他依然健在吧?”
“殿下,就在我们离开纳尼亚之前,他又一次去东方远航。”浦都格伦说,“殿下必须考虑到国王年纪老迈。十有八九国王陛下会在航程中晏驾。”
“你说他年纪老迈。我在女巫的控制下过了多长时间了?”“自从殿下在纳尼亚北边的树林失踪,已经过去十年多了。”“十年!”王子说着,用手在脸上擦了一下,似乎想要把已逝的岁月给抹掉,“不错,我相信你们。现在我恢复了理智,我还记得被蛊惑时的生活,尽管当时我不记得自己真实的身份。如今,好朋友们--等一下!我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难道不令人作呕吗,那种啪嗒啪嗒的蹄子声!呸!)正在上楼梯。男孩子,去锁上门。停下。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如果阿斯兰赐给我智慧,我要愚弄这些地下人一番。请根据我的暗号行事。”
他坚定地走到门口,猛地把门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