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斯克拉布,”浦都格伦呻吟着说,“一点儿都不奇怪,我生来就是个倒霉蛋。命中注定的。注定要让珀尔丧命,就像我在哈方不幸吃了会说话的鹿一样。当然,那是我自己的过错。”
“这是我们所遇到的最大的耻辱和悲哀,”王子说,“我们把一位勇敢的女士交到了敌人手里,我们自己却安全地待在后边。”
“不要把事情描得太黑了,殿下,”浦都格伦说,“我们也并不安全,待在这个洞里只能是饿死。”
“我在想,我是否也能够像吉尔那样从洞口钻出去?”尤斯塔斯说。吉尔所遇到的事情是这样的:她刚把头从洞里探出来,就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从楼上的一扇窗子向外张望,而不是透过一个通气门朝下看。她已经在黑暗中待了很久,眼睛一下子分辨不出看到的物体,只晓得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阳光灿烂的世界。外面的空气显得异常寒冷,光线苍白,略微有些发蓝。还有嘈杂的喧闹声,以及空中来回飞舞的大量白色物体。就是在这时,她朝下对着浦都格伦喊叫,说是要站在他的肩膀上。
站起身来之后,她看到和听到的东西都大为增加。她最初听到了两类声音:几双脚有节奏的踢踏声,还有四把提琴、三只笛子和一个鼓所演奏的音乐声。她也搞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她是从颇为陡峭的堤岸上的一个洞中向外张望,那个堤岸的斜坡伸展到下边大约十四英尺处的一块平地上。到处都是白色。许多人在那里不停地移动。突然,她几乎喘不过气了!这些人是整洁的小潘恩,还有戴着树叶花冠的护树仙女,她们的长发在身后飘舞着。有一瞬间,他们似乎是在杂乱无章地乱动。但她随即看明白了,其实他们是在跳舞--一种有着复杂舞步和回旋的舞蹈,你必须花费一些时间才能看懂。这时,她像是遭了雷击一样,突然意识到,那苍白发蓝的光其实是月光,地面上白色的东西其实是雪。当然啦!头顶上霜冻的黑暗天空上有星星在眨着眼睛。舞蹈者背后高大的黑东西是树木。原来他们不但回到了上面的世界,而且是从纳尼亚的中心区域冒了出来。吉尔觉得自己简直快活得都要晕了,而那个音乐--极端甜美而狂野的音乐,又带着一点点神秘,充满了益人的魔力,正像女巫的弹拨曾经充满了害人的魔力--给她的感觉更是非同小可。
所有这一切要用很长时间来讲述,但观看只用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吉尔立即转过身来,朝下面的人嚷道:“喂!一切顺利。我们出来啦,我们到家啦。”但她却只喊了一声“喂”,原因是这样的。一圈矮人围绕着舞蹈者在旋转,他们穿着自己最漂亮的鲜红衣服,头上戴着镶有皮边的兜帽,帽子上还有金色的流苏,脚上穿着毛皮高筒马靴。他们一边转圈,一边使劲地抛着雪球(那就是吉尔看到的在空中飞舞的白色东西)。他们并不像英国那些傻小子那样,把雪球掷向舞蹈者。他们抛掷雪球,完全随着音乐的节拍,准头也特别好,如果舞蹈者能够在一定的时间,到达一定的地点,没有人会被雪球击中。他们称之为大雪舞会,每年都是在纳尼亚雪后的第一个月夜举行。当然,这不仅是一种舞会,还是一场游戏,因为时不时的,只要某个舞蹈者会出一丁点儿小差错,就会有一个雪球打在脸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队优秀的舞蹈者、矮人和乐师往往会持续上几个小时,而没有一个人中弹。在晴朗的夜晚,寒冷、鼓声、猫头鹰的叫声、加上月光,融入到林中居民狂野的血液中,使其变得更加狂野,他们可以一直跳到天亮。我希望你们能够亲眼看到这个场景。
那个使吉尔只说了“喂”就被打断的东西,当然是一个大雪球,那个雪球从舞会另一头一个矮人的手中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她的嘴里。她丝毫也不在意。那一会儿,就是有二十个雪球也不会使她的情绪稍减。然而,不管你有多么开心,嘴里满是雪,还是无法说话。她呜哩哇啦了半天,总算又能说出话来。兴奋之余,她完全忘记了其他人还在下面的黑暗中,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她使劲儿把身子探出洞外,朝着舞蹈者高声嚷道:
“救命!救命!我们被埋在小山里啦。快来把我们挖出来。”纳尼亚人原先根本没有注意到山坡上的小洞,当然大吃了一惊,朝着错误的方向四处打量,最后才发现声音的来源。看见吉尔,他们就都向她跑了过来,一窝蜂地快速爬上堤岸,十几只手伸出来帮助她。吉尔抓住这些手,从洞里爬了出来,头朝下滚下堤岸,随即又爬了起来,说道:
“噢,快去把其他人给挖出来。除了马之外,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瑞连王子。”
她话音未落,已经被一群人给围在了中间。不光有舞蹈者,还有各种各样观看舞蹈的人。起初她并没有看见这些人。这会儿,所有的人都跑了过来。一大群松鼠从树上跳了下来,猫头鹰也飞了出来。刺猬拼命迈着小短腿,摇摇摆摆地走上前来。熊和獾步伐较慢,跟在后边。一只大豹子,激动地抽动着尾巴,最后加入到了人群中。
等他们听明白了吉尔的话,立刻就行动起来。“镐和锹,小子们,镐和锹。快去拿我们的工具!”矮人们说着,飞快地冲进树林。“叫醒几只鼹鼠,它们是挖洞高手,与矮人不相上下。”有一个声音说道。“她提起瑞连王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另一个声音问道。“嘘!”豹子说,“可怜的孩子疯了,在山里迷路之后,这一点也不奇怪。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点不错,”一头老熊接腔说道,“怎么,她说瑞连王子是一匹马!”--“不对,她没有说,”一只松鼠冒失地反驳道。--“不,她说了,”另一只松鼠更加唐突地说。
“我的话是真-真-的。你们别-别-发傻了。”吉尔说。她这样讲话,是因为她冻得牙齿直打战。
一个树精马上给她披上一件皮斗篷,那是一个矮人忙着去取开矿工具时,掉落在地上的。一个彬彬有礼的潘恩急匆匆跑到林中某个地方去给吉尔取热饮料,吉尔可以从那个岩洞口看到火光。潘恩还没有回来,所有的矮人又再次出现了,他们拿着铁锹、鹤嘴锄朝山坡上冲去。随后,吉尔听到喊叫声:“嗨!你在做什么?把剑放下。”“喂,年轻人,不要那样。”“他是个坏蛋,对吧?”吉尔匆忙赶了过去,看见尤斯塔斯的脸,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尤斯塔斯从黑呼呼的洞口探出他那苍白而肮脏的脸来,右手挥舞着一把宝剑,向每个走近他的人乱刺一通。
当然了,在刚才的几分钟内,尤斯塔斯度过的时光与吉尔截然不同。他听到了吉尔的喊叫,看到她消失在未知的地方。他与王子和浦都格伦都认为,是敌人抓住了她。从下边,他不知道那个苍白的蓝光就是月光。他误以为,这个洞只是通往另一个岩洞,那里用某种鬼火照明,里面满是地下世界的什么妖魔鬼怪。于是他说服浦都格伦把他驮在肩膀上,抽出宝剑,探出头来。他的行为实在是非常勇敢。其他人如果能够做到,肯定也会冲在前边,只是洞口太小了,他们根本爬不出去。尤斯塔斯比吉尔的个头略大一些,却比她笨拙得多,所以就在向外张望的时候,他把脑袋撞在了洞口上,脸上落了一团雪。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看见十来个人影拼命朝他跑来,他努力想要把他们击退,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住手,尤斯塔斯,住手!”吉尔叫道,“他们是朋友。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来到了纳尼亚。一切正常。”
这时尤斯塔斯才看明白,连忙向矮人们道歉(矮人说,没有关系),然后,就像几分钟前,矮人们把吉尔拖出来一样,十几只毛茸茸、粗壮的手把他也拉了出来。吉尔快步攀上堤岸,把脑袋探到黑黑的洞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困在里面的人。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听到浦都格伦喃喃说道:“啊,可怜的珀尔。最后这一下子,对她来说太过分了。我毫不奇怪,这使她精神错乱,出现了幻觉。”
吉尔又回到尤斯塔斯身边,他们两人的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深深地呼吸着半夜时分自由的空气。有人给尤斯塔斯拿来一件温暖的斗篷,给他们送来热乎乎的饮料。他们啜饮着饮料,矮人们则围绕着洞口,把山坡上的雪和草皮除掉,清理出了一大片地方。他们挥舞着鹤嘴锄和铁锹,就像十分钟前潘恩和树精的舞步一样节奏欢快。想想看,仅仅在十分钟前!吉尔和尤斯塔斯感到,他们在黑暗中、在酷热中、在令人窒息的地下经历的所有危险似乎只是一个噩梦。来到了外面,严寒的夜空中挂着月亮和巨大的星星(纳尼亚的星星要比我们世界的星星距离更近),周围是一些善良而快活的面孔,你几乎无法相信地下世界的存在。
热饮料还没有喝完,十来只刚刚被叫醒的鼹鼠赶到了。它们睡意朦胧,心里有些不太痛快,但当它们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就起劲地加入到挖掘之中。潘恩们也在帮忙,用小推车把土块运走。松鼠们激动地上蹿下跳,吉尔始终没有搞清楚,它们到底在做些什么。棕熊和猫头鹰满足于提提建议,它们不住地问两个孩子,想不想到那边的岩洞里(就是吉尔看见透出火光的那个岩洞)去取暖吃晚饭。但在朋友们获救之前,孩子们是绝对不会忍心走开的。
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像纳尼亚的矮人和会说话的鼹鼠那样善于挖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鼹鼠和矮人并不把挖掘看做工作,这是他们的乐趣。没过多久,他们就在山坡上开凿出一个巨大的黑窟窿。从黑暗中进入月光之下--假如不知道出来的是谁,还是蛮吓人的--首先出来的是身材细长、长着一双长腿、戴着一顶尖帽子的沼泽人,接着出来的是牵着两匹马的瑞连王子本人。
浦都格伦刚一现身,到处都有人在喊叫:“喂,那是沼泽人--哎呀,那是老浦都格伦--东边沼泽的老浦都格伦--你最近在做些什么,浦都格伦?--曾经派几拨人出去寻找你--特伦普金大臣贴了告示--还出了赏金呢!”转瞬之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周围一片死寂,就像校长推开了学生宿舍的门,里面乱哄哄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因为这时他们看见了王子。
对于王子的身份,没有任何人表示怀疑。很多动物、矮人和树精都还记得他以前的样子。年纪大的人还记得他父亲卡斯宾王年轻时的模样,能够看出来他酷似他的父亲。我想,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认出他来。尽管长期被囚禁在地下,他显得有些苍白,神色疲惫,身上的黑衣服满是灰尘、皱皱巴巴,但他的相貌和仪态中带着某种威严,对此没有人能够视而不见。凡是遵照阿斯兰的旨意,坐在凯尔帕拉维尔彼得大帝的宝座上统治纳尼亚的所有真正国王的脸上都有这种神态。顷刻之间,所有的人都摘下帽子,跪了下来。随即,人们大声欢呼,高兴得雀跃欢腾,互相热烈握手,彼此亲吻拥抱,吉尔禁不住热泪盈眶。为了寻找王子,他们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如果王子殿下乐意,”最年老的矮人说道,“那边的岩洞里准备了晚饭,原来打算舞会结束时--”
“父老,我非常乐意,”王子说,“从来没有哪一个王子、骑士、绅士、或者熊,能有我们四个流浪者今晚这么好的胃口。”
整个人群穿过树木,朝岩洞走去。吉尔听到浦都格伦对簇拥在他周围的人说:“不,不,我的故事等一下再讲。我的经历不值得一提。我想要了解最新的消息。不必小心翼翼地告诉我,我情愿一下子就获悉所有的内容。国王的船失事了吗?森林着火了吗?我们与卡罗门的边界没有发生战争吧?即使出现了几条恶龙,我也一点儿不会感到意外。”众人都大笑起来,说道:“还是原来的那个沼泽人,一点儿没变。”
过度的劳累和饥饿,使两个孩子几乎瘫倒在地上,但一看见暖融融的窑洞,就像是来到了一个农舍的厨房,在窑洞四壁、厨桌、杯子、碟子、盘子,以及光滑的石地板上闪烁的火光,使他们又振作起来一些精神。然而,在准备晚饭的过程中,他们还是酣然入睡了。这时,瑞连王子则向那些年长而睿智的动物和矮人们讲述了整个历险的经过。现在,他们才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邪恶的女巫(无疑她跟以前带给纳尼亚漫漫长冬的那个白女巫是一丘之貉)策划了整个事件,她先害死瑞连的母后,又用魔法迷惑了瑞连本人。他们看出来,女巫在纳尼亚地下挖掘,准备攻占这里,并借着瑞连来加以统治。王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女巫打算让他做王的那个国家(当然只是名义上的王,其实只是她的奴隶),原来就是他自己的国家。通过孩子们所讲述的那部分故事,人们了解到,女巫是如何跟哈方那些危险的巨人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
“殿下,所有这一切的教训就是,”最年长的矮人说,“那些北方女巫们历来图谋的都是同一件事,但在每一个时代,她们实施的计谋却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