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亲爱的,”拉萨拉林用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喂。你们找两个人牵着塔坎小姐的马。”(这是对奴仆说的)“现在打道回府。听着,亲爱的,在这样的日子,你认为我们真的有必要放下帘子吗?我的意思是说——”但阿拉维斯已经把帘子放下来了,将拉萨拉林和她自己封闭在一个华丽芳香、但又相当闷热、类似帐幕的空间里。“我不能让人看见,”她说,“我父亲不知道我在这里。我是逃出来的。”“我亲爱的,多么惊心动魄啊!”拉萨拉林说,“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到整个经过。亲爱的,你压住我的裙子了,可以请你挪一下吗?这好多了。你喜欢这条裙子吗?我是在——”
“哦,拉斯,请严肃一点,”阿拉维斯说,“我父亲在哪儿?”“你不知道吗?”拉萨拉林反问道,“他在这里,当然了。他是昨天到这儿来的,正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想想看,你跟我坐在这里,他却毫不知情!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可笑的事情了。”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时,阿拉维斯想起来了,拉萨拉林总爱傻笑个不停。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她说,“这是十分严肃的事情。你能把我藏在什么地方吗?”
“这没有什么难办的,我亲爱的女孩子,”拉萨拉林说,“我把你带回家去。我的丈夫外出了,没有人会看见你。哎呦,把帘子放下来可不好玩儿。我想看到人们。穿着一件新衣服,却又把自己封闭起来,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刚才你冲着我大喊大叫,我希望没有人听见你的话。”阿拉维斯说。“没有,当然没有,亲爱的,”拉萨拉林心不在焉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觉得这条裙子怎么样?”“另外,”阿拉维斯说,“你必须吩咐仆人好好地照料那两匹马。那是整个秘密的一部分。其实,它们是来自纳尼亚的会说话的马。”“竟有这样的事情!”拉萨拉林感叹道,“多么激动人心啊!噢,亲爱的,你看到纳尼亚来的那个蛮子女王了吗?目前她就在塔西班。人们说,拉巴达西王子疯狂地爱上了她。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举办过最了不起的宴会、狩猎以及各种各样的活动。我本人可看不出来她有多么漂亮。纳尼亚有些男人倒是长得挺帅的。前天,我被带到一个船上参加宴会,我穿着我的——”
“我们怎样才能阻止你的用人不到处传播,说你来了位客人——一个穿得像乞丐的小子——住在你家呢?说不定一下子就传到了我父亲的耳朵里。”“别再小题大做了,做个乖孩子,”拉萨拉林说,“我们马上就给你找些合适的衣服。我们到家了!”抬轿子的人停下脚步,放下轿子。有人拉开了门帘,阿拉维斯发现,她是在一个花园式的庭院里。这个院子同夏斯塔几分钟前被带到的、位于城市另一个区域的那个院子十分相似。拉萨拉林本打算立即进屋,阿拉维斯急切地对她耳语,提醒她要告诫奴仆们,决不可将女主人的奇怪来客的消息告知任何人。
“真抱歉,亲爱的,这事儿让我忘了个一干二净,”拉萨拉拉林说,“听着,你们所有的人。还有你,看门的。今天任何人都不准离开这栋房子。不管是谁,要是胆敢议论这位年轻女士,让我给逮着了,先打个半死,再用火烧,最后,还要罚他一连六个星期只能喝水吃面包。听到了吗?”
尽管拉萨拉林嘴上在说,她迫不及待地想听阿拉维斯的故事,但并没有显示出任何想听的迹象。其实,她更喜欢讲话,而不太善于倾听。她坚持让阿拉维斯先好好地、奢侈而舒服地泡一个澡(卡罗门人的沐浴是很有名的),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然后才会听她解释一切。挑选服装时,拉萨拉林的吹毛求疵使阿拉维斯差点儿发起火来。她现在想起来了,拉萨拉林一贯如此,只对衣服、宴会和流言蜚语感兴趣。而阿拉维斯则对骑马、射箭、猎狗和游泳更感兴趣。你大概能猜出来,她们都觉得对方很傻。吃了一顿饭(主要是搅打过的奶油、果冻、水果和冰冻食品)之后,她们两个在一间有柱子的精美房间里坐下(如果不是拉萨拉林那只惯坏了的宠物猴不住地爬来窜去,阿拉维斯会更喜欢这个地方),拉萨拉林终于开口问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等阿拉维斯讲完自己的故事,拉萨拉林问道:“可是,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嫁给阿侯西塔大人呢?大家都对他着迷。我丈夫说,他将会成为卡罗门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此刻,老阿克萨特已死,他刚刚被任命为宰相。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根本不在乎。我看见他就受不了。”阿拉维斯回答道。“可是,亲爱的,想一想吧!三座府邸,其中一座豪宅座落在伊尔琴湖畔。我听说,那里有好多好多串珍珠项链,还用驴奶洗澡,而且你可以经常见到我。”
“就我而言,他还是留着珍珠和豪宅自己享用吧。”阿拉维斯说。“你一直都是一个古怪的女孩子,阿拉维斯,”拉萨拉林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最后,阿拉维斯总算让她的朋友相信她是真诚的,甚至与她商讨起出逃计划来。把两匹马牵出北门、带到古墓那里并不难做到。没有人会阻拦或盘问一个衣帽鲜亮的马夫,会任由他牵着一匹战马和一匹女士骑的驯马到河边去。拉萨拉林有许多可供差遣的马夫。难就难在如何帮助阿拉维斯本人出城。她提议,自己可以坐在放下帘子的轿子里,让仆人抬出城去。但拉萨拉林告诉她,轿子只能在城里使用。守城人若看见一顶轿子出城,肯定会上前盘查。
她们谈论了很久——阿拉维斯发现她的朋友老是跑题,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最后拉萨拉林拍着手嚷道:“啊,我有主意啦。一个不用通过城门就出城的办法。提斯洛克(祝他万寿无疆!)的花园一直通到河边,那里有个小水门,仅供宫里的人出入——你要知道,亲爱的,”(说到这儿,她嗤嗤地傻笑起来)“我们差不多就是宫里的人了。我是说,遇到我你太幸运了。亲爱的提斯洛克(祝他万寿无疆!)是那么仁慈。我们几乎每天都被邀请到宫中,就像是第二个家一样。我喜欢所有亲爱的王子和公主们,并且绝对崇拜拉巴达西王子。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我随时可以进宫去见皇家女眷。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天黑后我把你偷偷带进宫,你再从水门溜出去?那里总是停泊着几只方头平底船。即使我们被抓住——”
“那一切都完了。”阿拉维斯插话道。“噢,亲爱的,别这么激动,”拉萨拉林说,“我正要告诉你,即使我们被抓住,人们也会说,这是我开的一个疯狂的玩笑。我因爱开玩笑而远近闻名。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听着,亲爱的,这事非常可笑——”
“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一切都完了,”阿拉维斯有点生气地说。“哦——啊——是的——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亲爱的。好吧,你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吗?”阿拉维斯当然想不出来,只好回答:“不能。我们只有冒险试上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噢,不是今晚,”拉萨拉林说,“当然不是今天晚上。今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再过几分钟,我就该为赴宴做头发了),整个地方都将灯火通明。还有那么多宾客!这事只好推到明天晚上了。”
对阿拉维斯来说,这是个坏消息,但她也只能随遇而安。午后缓慢地过去,等拉萨拉林出门赴宴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对女友的傻笑,对女友关于服装、宴会、婚礼、订婚的谈论以及飞短流长厌倦得要死。她一早就上床休息,对此她很开心,能再次享用枕头和床单实在太棒了。
第二天,时光依然慢慢流逝。拉萨拉林想要放弃整个计划,她不断地告诫阿拉维斯,纳尼亚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那儿有恶魔与巫师,想去那样一个地方,她一定是疯了。“而且跟一个乡下孩子结伴而行!”拉萨拉林唠叨着,“亲爱的,想想看!这可不怎么美妙。”对此,阿拉维斯已经考虑再三,但此时她对拉萨拉林的愚蠢实在厌倦透了,以至于她头一次想到,即便与夏斯塔同行,也比塔西班的时尚生活更加有趣。所以她仅仅答道:“你忘了,到了纳尼亚,我将跟他一样,也是个小人物。不管怎么样,我答应过他们。”“想想看,”拉萨拉林说着,差点儿哭了,“如果你真有头脑的话,你可以成为宰相夫人!”阿拉维斯脱身走开,去跟两匹马说了几句悄悄话。“太阳落山前,你们要跟一个马夫到古墓那里去,”她告诉它们,“不用再驮那些包裹,将会给你们装上马鞍和马勒。在和文的鞍囊里要放上食物,布里,在你的鞍囊后面要放上满满一皮袋水。那人奉命要让你们两个在桥那头痛痛快快地喝足水。”
“然后,向着纳尼亚,向着北方进发!”布里低声喊道,“如果夏斯塔不在古墓那儿怎么办?”
“当然要等他了,”阿拉维斯回答,“我希望,你们在这里过得还算舒服。”
“我这辈子从未住过这么好的马厩,”布里说,“但是你的朋友,那个格格傻笑的塔坎夫人的丈夫若是让马夫长买最好的燕麦的话,我认为马夫长骗了他。”
在那间有柱子的精美房间里,阿拉维斯和拉萨拉林共用了晚餐。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她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阿拉维斯装扮成一个贵族家的上等丫鬟,脸上蒙着面纱。她们约好,如果有人询问的话,拉萨拉林就撒谎说阿拉维斯是个奴隶,前去给一位公主送件礼物。
两个女孩子步行出门,没过几分钟就来到了宫门口。这里有兵丁站岗,但长官跟拉萨拉林相当熟悉,命令士兵立正敬礼。她们首先来到黑石厅。一大群朝臣、奴仆和各色人等在这里穿梭往返,这倒使得两个女孩子不那么引人注目。接着,她们进入柱石厅和塑像厅,从那里下到柱廊之上,经过了皇宫会客室的黄铜大门。在昏暗的灯光下,她们所看到的一切都金碧辉煌,奢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不一会儿,她们来到了御花园。这个园子有多条游廊,渐次向山下伸展开来。在花园尽头处,她们来到那座老宫殿。这时,天差不多完全黑了,她们发现自己走在迷宫般的回廊中,只有墙上的壁灯架里稀稀落落几个火把发出一些光亮。拉萨拉林在一个岔道口停住了脚步。
“往前走,快点走啊,”阿拉维斯低语催促道,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觉得她父亲很可能在某个拐角处撞见她们。
“我正在想……”拉萨拉林说,“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该往哪边儿走。我想是左边。是的,我大致可以断定是左边。这可真好玩儿!”
她们踏上左手边的道路,进入一条几乎没有灯光的走廊,很快便沿着一些台阶向下行走。
“好啦,”拉萨拉林说,“我相信这条路是正确的。我记得这些台阶。”但是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移动的灯光。一眨眼的工夫,远远的拐角处闪现出两个黑乎乎的人影,手持高大的蜡烛,往后倒退着行走。当然,只有在皇室成员面前,人们才会倒退着行走。阿拉维斯感到拉萨拉林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那种突然的抓紧,几乎像是在掐她,这意味着拉萨拉林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阿拉维斯感到奇怪,如果真如拉萨拉林所说,提斯洛克对她十分友好,她就不应该这么怕他。但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拉萨拉林匆匆地拉着她,蹑手蹑脚地返回到台阶顶端,沿着墙壁疯狂地摸索着。
“这里有个门,”她耳语道,“快点儿。”她们走了进去,把门悄悄地在身后掩上,发现室内一片漆黑。阿拉维斯根据拉萨拉林沉重的呼吸声来,她实在是吓坏了。“愿塔西保守我们!”拉萨拉林喃喃低语道,“如果他进到这里面来,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能躲起来吗?”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她们俩在房间里向前摸索,慌乱中撞到一个沙发上。“我们躺倒在沙发后边,”拉萨拉林带着哭腔说道,“哦,真希望我们没有来。”
在沙发与挂着帐幔的墙壁之间恰好有一些空隙,两个女孩子钻了进去。拉萨拉林占据了较好的位置,身子被完全遮档住了。阿拉维斯的半个脸从沙发后边露出来,如果有人拿着灯进来,碰巧往那里看的话,就会看到她。可是话又说回来,因为她蒙着面纱,他们不能马上就辨认出这是一个前额和一双眼睛。阿拉维斯拼命地推搡,想让拉萨拉林给她腾一点地方。可是拉萨拉林在惊恐中变得十分自私,又把她推了回来,还掐她的脚。她们放弃了争斗,静静地躲在那里,喘着粗气。她们的喘息声听起来很响,除此之外别无声息。
“这里安全吗?”阿拉维斯终于憋不住,尽量压低嗓门问道。“我——我——想是的,”拉萨拉林回答,“我可怜的神经——”就在这时,传来了她们最怕听到的开门声。接着透进来亮光。由于阿拉维斯无法把脑袋完全藏在沙发后面,因此她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
首先进来的是两个奴仆(正如阿拉维斯猜测到的,他们又聋又哑,被用于最机密的会议),他们手持蜡烛,倒退着进来,分立在沙发的两边。这倒是件好事,因为一个奴隶正好站在阿拉维斯的前边,挡住了她,而她则可以从他分开的两脚之间向外张望。接着,走进来一个肥胖的老爷子,头上戴着一顶奇特的尖顶帽子。根据这顶帽子,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提斯洛克。他身上佩戴着各种珠宝,其中最小的一颗也比纳尼亚宾客的衣服和武器加在一起更值钱。他那么肥胖,身上又装饰着荷叶边、皱褶、绒球、纽扣、流苏以及护身符之类,阿拉维斯不由自主地想到,纳尼亚的服饰(起码男性的服饰)看上去更加潇洒。跟在提斯洛克后面的是一名高个子年轻人,头上戴着饰有羽毛和珠宝的头巾,身上佩戴着一把象牙鞘的短弯刀。他看上去非常激动,眼睛和牙齿在烛光下发出凶狠的光芒。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矮小驼背、形容枯槁的老头儿,她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认出来那就是自己的未婚夫,新任宰相阿侯西塔塔坎。
三个人一进到房间里,门就关上了。提斯洛克在长沙发上坐下,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来。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宰相则双膝跪倒,匍匐在地,将脸伏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