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说,是沙尘暴。”布里答道。“没有什么风啊,”阿拉维斯接着说。“啊!”和文惊呼道,“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看哪!是头盔——还有盔甲。它们在移动,朝这个方向移动。”“奉塔西的名!”阿拉维斯说,“是军队。是拉巴达西。”“一定是他们,”和文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快点儿!我们必须赶
在他们前边到达安发德。”它二话不说,猛地转过身,向着北方疾驰而去。布里将头一甩,跟着它飞奔起来。
“赶快,布里,快点。”阿拉维斯扭头喊道。对于两匹马来说,这场比赛让它们感到难以承受。每翻过一道山梁,又会有一条新的峡谷和另一道山坡在前面等待着他们。他们知道自己的方向大致是正确的,但没有人知道,离安发德还有多远。从第二道山梁顶上,夏斯塔再次回头张望。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沙漠中扬起的尘土,而是一条黑色的、移动着的人流,像蚂蚁一样在弯曲的箭河对岸蠕动着。毫无疑问,他们正在寻找渡口。
“他们到了河边!”他狂叫道。“快!快!”阿拉维斯大叫,“我们若不能及时到达安发德,那还不如不来。加快步伐,布里,快跑。记住你是一匹战马。”
夏斯塔所能做的,只是克制住自己,不要喊出同样的指令。他心中暗想:“可怜的马儿已经竭尽全力了。”于是,他默不作声。当然,如果说两匹马还没有竭尽全力,至少它们自己以为已经尽力而为了。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布里追上了和文,它们风驰电掣般地在草地上并驾齐驱。看来,和文不可能将这种速度保持太久。
就在此刻,由于后面传来的一个声音,每个人的感受因此而完全改变。这并不是他们随时期待听到的声音——马蹄声、盔甲的叮当声,或许还混杂着卡罗门人的呐喊声。夏斯塔立刻就听出来,这是他初遇阿拉维斯与和文的那个月夜所听到的同样的吼声。布里也听出来了。它两眼发红,两只耳朵向后平贴在脑袋上。直到这时,布里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真正放开来跑——跑得还不够快——没有竭尽全力。夏斯塔马上就感觉到了变化,此刻布里才真正是全力以赴。几秒钟后,他们就远远地跑在了和文的前边。
“情况不妙,”夏斯塔想,“我还以为,在这儿很安全,已经远离了狮子呢!”
他扭头向后望去,一切全都一目了然。一个巨大的黄褐色动物,身子贴近地面,紧跟在他们身后。那情形恰如一条陌生的狗进入花园,猫儿飞快地穿过草坪,朝树上逃去,狗在后边紧追不舍。每一秒,甚至每隔半秒,它都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又向前张望,看到了某种他不能理解、或者说意想不到的东西。一堵大约三米高的光滑的绿色墙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墙的中间有一扇敞开着的门,门的中央站着一个高个子的老人,他身穿一件秋叶般黄褐色的袍子,垂到了他赤裸的双脚。老人斜靠在一条直的手杖上,胡须几乎垂到了膝盖。
夏斯塔一瞥之下,将这些尽收眼底,他马上又回头望去。狮子现在差不多已经追上了和文,一次次朝和文的后腿扑抓。和文的脸上满是白沫,瞪大了双眼,现出一副绝望的样子。
“停下,”夏斯塔在布里的耳旁吼道,“转回头。去救他们!”事后,布里说它没有听见,或者说没有听明白。总的来说,布里是一匹诚实的马,我们应该相信它的话。夏斯塔双脚甩开马镫,将两条腿都挪到了左边,犹豫了极其短暂的可怕
的一瞬间,就纵身跳下马来。他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使他差点儿背过气去。但他不顾自己的伤痛,一瘸一拐地扑上前去救助阿拉维斯。他这一辈子从未做过这种事情,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马的嘶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之一,和文的口中正在发出尖利的嘶鸣。阿拉维斯伏下身子,贴在和文的脖子上,看起来是在使劲儿地拔刀。这时,他们三个——阿拉维斯,和文与狮子——几乎都已冲到了夏斯塔的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狮子用两条后腿直立起来,它比想象中的狮子更加高大。狮子伸出右爪朝阿拉维斯抓去,夏斯塔看见,它张开了吓人的利爪。阿拉维斯尖叫着,在马鞍上摇摇晃晃。狮子正在撕扯她的肩膀。夏斯塔吓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拼命朝狮子冲了过去。他手无寸铁,甚至没有一根棍棒或者一块石头。就像一个傻子,他朝狮子吆喝着,就像人喝令狗一样:“回家!回家!”在短暂的一刹那,他怒视着狮子张开的血盆大口。使他深感震惊的是,狮子依然用两条后腿站立着,突然停止了攻击,转过身去,一溜烟地跑走了。
夏斯塔认为,狮子还会卷土重来。这会儿,他才头一次想起绿墙中的那个门,于是转身朝那个门冲了过去。和文步履蹒跚,几乎就要昏倒了,正在挣扎着跨进大门。阿拉维斯仍然骑在马上,她的背上血迹斑斑。
“进来,我的女儿,进来,”身穿长袍的长须老者说。夏斯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老人又说,“进来,我的儿子。”夏斯塔听到大门在他身后关上,长胡子的陌生人正在把阿拉维斯扶下马来。
他们是在一个宽阔的圆形院子中,四面环绕着长有绿色草皮的高高围墙。在他面前,有满满一池子静水,几乎跟地面一样平。池子的一边,生长着夏斯塔从未见过的最高大挺拔的一棵树,树的枝叶倒映在池水中。在水池的对面,有一所低矮的小石屋,厚厚的茅草屋顶显得有些沧桑。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几只山羊,正在咩咩地叫着。平整的地面上长满了萋萋的芳草。
“你——你——你是,”夏斯塔喘着粗气问道,“你是阿陳兰的鲁恩王吗?”
老人摇摇头。“不是,”他平静地回答,“我是南马尔什的隐士。好啦,我的孩子,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提问上了,要服从命令。这个女孩子受伤了。你的马也已精疲力竭。拉巴达西正在寻找渡过弯曲的箭河的渡口。如果你此刻毫不停歇地跑去报信,还来得及警告鲁恩王。”
听到这话,夏斯塔的心猛地一沉,他这才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对于这个看似残忍而又不公平的命令,他在心里直犯怵。他还没有体会到,假如你做了一件好事,你的报酬往往是要接着做另一件更难更大的好事儿。而他只是大声问了一句:
“国王在哪里?”隐士转过身来,用手杖指着前方。“看,”他说,“还有一扇门,正对着你们进来的那一扇。打开这扇门往前跑,不管是平地还是陡坡,不管路途平坦还是崎岖,不管道路干爽还是泥泞,都要勇往直前。我预知,你将在正前方找到鲁恩王。但你要一路奔跑,一直跑到那里。”
夏斯塔点了点头,跑到北边的门口,在门后消失了。这时,隐士转向阿拉维斯,刚才他在用左手搀扶着她,现在半扶半抱地把她带进房屋。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出来。
“喂,同胞们,”他向马儿招呼道,“这会儿该照顾你们了。”不等它们回答——它们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他给马儿卸下马鞍和马勒,然后为两匹马刷洗。他做得是那么细致,即便是王宫马厩的马夫也不会比他干得更出色了。
“哎,同胞们,”他说,“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放宽心。这边有水,那里有草。等我给那几个同胞,也就是山羊,挤完奶,就让你们吃上一顿热糊糊。”“先生,”和文说,它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塔坎小姐还活着吧?狮子把她杀死了吗?”
“我能够预知眼前的许多事物,”隐士微笑着答道,“对于未来却知之甚少。因此我不知道,今晚日落时世上某个男女或是动物是否还能存活。但那个女孩子极有可能跟其他女孩子活得一样长久。”
阿拉维斯醒来时,发现自己脸朝下躺在一张低矮的床上。床非常松软,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很是凉爽,四堵墙壁都是用粗糙的石头砌成。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脸朝下躺着,想要翻个身儿,她刚一动,立即感到背上到处都火辣辣的疼痛,她这才想起来并且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不知道床上铺的是什么,感觉那东西十分松软舒适。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石南(那可是最佳的床垫)。门开了,隐士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碗。他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
来,走到床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我的女儿?”
“我的背上火烧火燎地痛,长老,”阿拉维斯说,“别的没有什么问题。”他在床边跪了下来,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前额,又把了一下她的脉。“没有发烧,”他说,“你会好起来的。实际上,你明天就可以下床活动了。现在,把这个喝下去。”他端起木碗,送到她的唇边。阿拉维斯尝了一口,不由得皱眉撇嘴。对
于不习惯喝羊奶的人来说,那个味道相当别扭。但是她渴得要命,就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她感觉好多了。
“好了,我的女儿,你要想睡就睡吧。”隐士对她说,“你的伤口已经冲洗包扎好了,尽管还是火烧般的灼痛,但并不比鞭伤严重。这真是一头非常古怪的狮子。它并没有把你扯下马鞍,咬你一口,只是在你背上抓了一下。十个爪痕都不深,虽然疼痛,但没有危险。”
“嗬!”阿拉维斯说,“我真够走运的。”“女儿,”隐士说,“我在世上已经活了一百零九岁,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运气这回事儿。整个事件有些地方我还弄不明白。你可以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将一切都弄清楚的。”
“拉巴达西和他的两百骑兵怎么样了?”阿拉维斯问道。
“我想,他们不会走这条路,”隐士回答。“他们一定找到了一个渡口,往我们东边去了。从那里他们将骑马直接奔袭安发德。”
“可怜的夏斯塔!”阿拉维斯急切地问道,“他要跑很远吗?他会不会抢先到达那里?”
“大有希望。”老人答道。阿拉维斯又躺了下来(这次是侧卧),问道:“我睡了很久吗?看上去天有点黑了。”
隐士从唯一的窗户向外望去,那个窗子是朝北的。“这不是夜晚的黑暗,”他停了一下才说,“这是从风暴山顶上飘落下来的云雾。我们这一带的坏天气都来自那里。今夜会有一场大雾。”
第二天,阿拉维斯吃了早饭(粥与奶制品),除了背痛之外,她感觉不错。隐士说,她可以下床了。当然,她立即起身,到外面去跟马儿说话。天气晴好,整个院落绿墙环绕,就像是一个盛满了阳光的绿色杯子。这是一个祥和安宁、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和文马上一路小跑,来到阿拉维斯面前,给了她一个马儿的吻。
“布里在哪儿?”她们询问了对方的健康与睡眠情况之后,阿拉维斯问道。
“在那边,”和文回答,一边用鼻子示意院子的那一头,“我希望你去跟它谈谈。它有点不正常,我从它嘴里掏不出一句话来。”
她们漫步穿过院子,看见布里脸朝墙躺卧在地上,尽管听到了她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它还是头也不回,一句话也不说。
“早安,布里,”阿拉维斯问候道,“你今天早上好吗?”布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谁都没有听清楚。
“隐士说,夏斯塔也许会及时赶到鲁恩王那里,”阿拉维斯继续说,“看来我们的麻烦似乎结束了。布里,终于快到纳尼亚了!”
“我将永远看不到纳尼亚了,”布里小声说。“布里亲爱的,你哪里不舒服吗?”阿拉维斯询问道。布里终于转过头来,它的脸上充满了一匹马儿所能有的哀伤。“我将返回卡罗门去,”它说。“什么?”阿拉维斯惊诧地问,“重新去受奴役?”“是的,”布里说,“我只配受奴役。我怎么还有脸去见纳尼亚自由的马儿?——我抛下一匹母马、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任凭他们被狮子吞噬。为了救自己这副臭皮囊,我没命地逃跑!”
“我们大家都在拼命地逃跑。”和文劝道。
“夏斯塔就没有!”布里喷着鼻息哼道,“至少他朝着正确的方向在跑,往回跑。那正是我最最感到羞耻的地方。我自称是匹战马,吹嘘自己身经百战,结果却被一个人类小男孩给打败了——一个毛孩子,还不过是匹小马驹子,从来没有拿过刀剑,没有受过好的教养,或者说没有人为他做出过好的表率!”
“我明白,”阿拉维斯说,“我的感觉跟你一样。夏斯塔真了不起。我跟你一样糟糕,布里。自从我们相遇,我总是在冷落他,瞧不起他,结果证明他是我们中间最优秀的。我认为,我们留下来向他道歉,也比返回卡罗门要好。”
“对你当然没有什么,”布里说,“你并没有使自己丢脸。而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我的好马,”隐士说,没有人注意到他啥时走了过来,因为他打着赤脚,走在带着露水的芳草地上悄无声息,“我的好马,除了你的自负以外,你并没有失去什么。别,别这样,同胞。别把耳朵耷拉下来,对着我摇你的马鬃。如果你真的像你刚才说的那么谦卑,你必须学会听从理性。与那些可怜的哑巴马儿生活在一起,你自以为是一匹伟大的战马。当然你比它们更加勇敢,更加聪明。你的天性注定你是这样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在纳尼亚你将会与众不同。只要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总的来说,你还是能够成为一匹高贵的马儿。行啦,你和我的这一位四蹄同胞到厨房门口去,我们去看看另一半糊糊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