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实中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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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纪实文学(13)

也难怪,这年头村子里没关系、没门路的人,还到处托关系、走门路,出门跑买卖、做生意,发家致富。他这样有关系、有门路、有见识、有办法的退休官员,即使不愿意做买卖,在家安享晚年也不错呀,说甚也想不到他那双握惯了笔杆子的手,会抓起来镢把子,拿起来鞭杆子!

在村民们疑惑的眼神中,他扛起镢头,赶着羊,爬上了光秃秃的露头山——他要植树造林,绿化荒山了!

露头山,山露头,远望像只和尚头,近观还是和尚头,秃头对青天,岁岁又年年。如今,老县长上山了,露头山会变绿吗?

2004年6年14日,《山西日报》头版头条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满目青山夕照明》,副标题是《老干部樊存伟绿化开发露头山纪实》,我们且来看看文章是怎样描述老县长绿化露头山的:

——离职后,他多次返回故乡,看到村里面貌依旧,群众依然守着祖先留下的老梨树和旱地薄田度日。村里还有不少孩子上不起学,老百姓锅里还是稀的多稠的少。乡亲们拉住他的手说:“存伟呀,你给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咱村怎样才能尝到富裕的滋味。”望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握着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樊存伟动心了,动情了。

——为了找到农民致富增收的快捷方式,老樊连续两年多时间,行程数万公里,跑了全国不少的地方,考察研究农民致富增收问题。他认准了一个理:穷人在山里,资源优势在山里,致富希望也在山里,只有加强和保护好山地生态系统,把山区资源优势变成经济优势,才能使农民尽快富起来。1993年,在省老区建设促进会和有关部门支持下,老樊在原平家乡的露头山,办起了林牧场。

——1993年7月3日,老樊带着连襟和两个外甥背着锅碗瓢盆,赶着一头小毛驴驮着铺盖卷,把家搬到了露头山上的三孔破石窑里。他们用石头垒了灶,架口锅,算是做饭的地方;用石块修了简易土炕,铺上草和被褥,算是睡觉的地方。从此,这座沉睡了千年的荒山第一次飘起了袅袅炊烟……

——“抬头望星星,星星眨眼睛,邻居是蚊虫,蚊虫欺我生,夜半闻狼嗥,狼嗥惊我梦。为了一瓢饮,往返半天工……”这几句顺口溜也许就是樊存伟在露头山上的真实写照。他对记者说:牛犊跪乳,飞鸟反哺,这片穷山瘠土养育了我,我要报恩;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没为这里的农民服务过,我要补课;乡亲们守着大山过不上好日子,我就死不瞑目。

——深居荒山十年,其中的艰难与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老樊打过柴、背过水、修过坝、赶过羊、放过牛、吃过铁锹烙的饼子、喝过羊粪水。遇上连阴雨天,别人下山了,老樊只有狗和他做伴儿,晚上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窑顶上落下来,土皮不停地掉落,老樊把枕头顶在头顶,难以入眠。3600多个日日夜夜,这位昔日的县委书记就这样一步步挺过来了。

——1995年7月份,老樊和两个同伴在毒辣的日头下撒种,汗珠雨点般从老樊额头上不停地落下,衣裳湿透了泛出汗碱,紧紧贴在身上。从早上5点多到晚上看不见太阳收工,一天要干十来个钟头。经过3人半个月的走沟上梁,爬坡下谷,500多公斤油松籽终于用双手一把把,一粒粒,一行行,撒在了露头山两面坡、10条干沟和几十条支毛沟的8000亩土地上。为了保证成活,老樊担水浇苗,3天从沟底往山上担了80多担水。可以说,那一株株成活的树苗,滋润的都是老樊的汗水、血水。

——那一年,老樊从陕西省府谷县买回500多只山羊。为了省钱和保羔,他和6个人决定赶着羊群回山西。赶羊路上,常常找不到圈羊的合适地方,就只好在野地露宿。正是隆冬时节,滴水成冰,黄土高原上的夜晚寒冷异常,老樊披着一件大衣,在野地看羊,冻得浑身哆嗦,他不敢瞌睡,生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就这样,老樊跋山涉水穿越两省六县,步行500多公里,磨烂两双军鞋,走了半个月,终于把羊群赶回露头山。吃着山坡上的嫩草,羊儿们膘肥体壮,生儿育女,羊群见月见年壮大起来。

——和羊群一样,露头山上的油松在一天天在长高变粗。绿色在一寸寸延伸,鸟禽在一天天增多,露头山在一天天年轻。乡亲们开始跟着老樊上山种树。这年,东山底村的乡亲们想种苹果树,老樊就从自己工资中拿了5000元资助乡亲们买树,栽了300多亩近1万株苹果树。现在苹果树已进入盛果期,乡亲们跟着发了财,每年每人能增收近200元。

——春去冬来十年光阴,露头山成了一座绿色银行,成活下来的成林油松就有6000多亩,专家粗略估算了一下,总价值约500多万元……

这篇报道的影响恐怕连樊存伟自己都始料未及,文章一出来,就引起了轰动,新华网、人民网、新浪网等权威网站,都在新闻版重要位置予以转载。当年的老同事、老领导纷纷打电话或者捎话给他,说“老樊,你干了件让我们吃惊的大事!好!”

2004年冬天,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业部、国家发改委联合主办的首届中国农村改革新闻人物评选委员会,评选樊存伟为“2004年度中国农村改革十大新闻人物”。这次评选,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唯一的一次农村改革新闻人物评选,在十大新闻人物中,樊存伟排名第二,仅次于华西村的吴仁宝。

人民大会堂颁奖回来,樊存伟在墙上写下一首打油诗,抒发他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他写道——

为了露头上露头,

上了露头露了头。

露头不为出风头,

要为群众带好头。

从县官到羊倌,官越做越小,但是他没有颓废,没有抱怨,没有坐享退休后清闲的日子。而是用汗水和毅力,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给贫瘠的乡亲们树立起一座希望的灯塔。

倾家荡产修路办厂,他从状元变成了“进士”

2005年清明节,村里的一个村民在山坡上烧纸上坟,不慎引发了山火。春天的露头山,天风浩荡,野火顷刻之间漫山遍野,蔓延成不可阻挡之势,光焰映红了天空,灼烧着他那颗焦灼而痛苦的心,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被扑灭。

樊存伟说,辛苦十年绿化的露头山,在一场大火后,遍地黑炭,满目焦桩。他坐在山坡上老泪长流……

他说,他在山上坐了好几天,没办法,只有重头再来。从山上回来后,他在居住的小学校斑驳的黑板上,写下了一首打油诗——

天灾人祸,无可奈何;

十年辛苦,一火烧光;

千万损失,谁来赔偿?

罪犯潜逃,尽快捕捉;

汲取教训,重建林场。

为民造福,永不说不;

万亩林场,三年恢复。

资金不够,想法筹措。

大火过后两个多月,我到东山底村去看他,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振作起来了。他带我到他住宿的地方参观,这是个废弃的农村小学校,他掏钱买下来凑合着住,简陋得几近荒凉。虽然已经是春夏之交了,这里的气候还有些冷,黄风硬且猛,挟裹着尘沙横冲直撞,打得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说:“我在这里一天都呆不下去!”

他看看我没有说话。

我又说:“你这样大的年龄,能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坚持下来,我真的很佩服!如果是我,可能要当逃兵!”

他慈祥地笑了,说:“你是学生娃娃出身嘛!”

就在那次,他对我说:“我成了全国的新闻人物,就不能光想着自己的事情,我得给乡亲们办点儿实事,解决点儿实际困难。现在到处都在修建乡村公路,我也想领头把我们村的公路修修!”

那时,从东山底村到东社镇还是黄土路,这条路很早以前,被一个在地区工作的老干部用灰渣铺垫过一次。可是年深日久,经不住人踩车碾和牲口践踏,灰渣早就被厚厚的黄土埋住了,有些地方,还形成了很深很大的坑,雨雪天里,满坑泥水,无法通行,到了晴天,却又是尘飞土杨,真是晴天一身灰,雨天半身泥。乡亲们抱怨说,这是不掏钱的“洋灰(扬灰)水泥路”。

修路的事情说说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啰!什么都没有,怎么修?

大伙儿聚在一起,东说说,西想想,左右都为难,觉得这路恐怕是修不成咧!

于是,有些人就泄气了。

还有极少数人,抱着一些自私自利的小算盘,看到路修不成了,幸灾乐祸,说起了风凉话。

这时候,樊存伟说话了。他说,没困难这路就轮不到我们来修了,恐怕早就修好咧!有困难不要紧,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我活了一辈子,不好干的事情见多了,干不成事情见过的不多!只要大家一心,哪有修不成的路?

他组织村民成立了修路领导小组,大伙儿推荐他当组长,筹资金、赊材料,带领乡亲们干了起来。修路期间,我去看望过他一次,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变得两鬓苍苍尘满面,行步摇摇几欲倒,苍老了很多。

他说,钱总是不够花,还得东挪西凑。还有个别人不听话……困难比想象得多咧!

我故意逗他,说,那就停下来呗!不修了!

他生气地看着我,断然说道,“那咋行咧!既然干了,开弓哪有回头的箭?再困难也得把路修成功!”说着大手习惯性的一挥,刹那之间,我窥到了他当县长时雄姿英发的恢弘气势。

2007年11月20日,这条凝聚着他心血的乡村公路终于全线贯通,他高兴地撰写了《筑路志》的碑文,镌刻在石碑上,石碑矗立在新修的乡村公路边。南来北往的行人,如果不读完这文采横溢的碑文,怎么也不会想到领头修这条路的,居然是一个年届耄耋无职无权的退休老干部,自然也不会像想到修路过程的烦难和艰苦。用老县长自己的话说,“差一点就到马克思那里报到了……”

路修通了,他又给自己找了新的事情——他是一个爱干事业的人,永远闲不住。他召集一些志同道合的领导和朋友,筹划着成立同川经济发展研究会,目的是把同川地区的优势资源整合起来,加快同川的发展步伐。

研究会成立那天,同川在外工作的人回来了,外地在同川工作的领导也来了,大伙儿推举他为研究会会长,希望利用他的威望,把研究会办好。

六月上旬,我再次去看望他,他兴致勃勃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憧憬着同川经济发展的前景。我不经意间发现,墙壁上挂着些带着历史沧桑的黑白照片,凑近了看大吃一惊,原来那是他各个时期的工作照片,其中有他和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华国锋等领导同志的合影。

同川地区自古就是优质酥梨的主要产地,可是近年来,由于市场销路不畅,这些优质酥梨无法实现它的商品价值。少数有本事的人家,北上南下全国跑,倒腾酥梨发了家。大多数农户只能低价卖给前来收购的水果贩子,忍受压级压价的不平等交易,还得感谢人家来收购。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酥梨烂掉……

2009年4月的一个下午,站在春阳灿烂的东社街上,他指着远处山坡上含苞待放的梨树林,心情沉重地说:“沿这条公路上去,前30公里后30公里,都是酥梨产区。去年同川酥梨丰收,三毛钱一斤都卖不出去,两万多户梨农夙夜忧叹,眼巴巴地看着成堆的酥梨烂掉,换不到一分钱。”

“同川要致富,就要先做好酥梨的深加工!”他说。

根据国家倡导成立农民专业合作社的政策,他联系几十户人家成立起农民专业合作社,并被推举为负责人。然后,以合作社为基础,启动建设同川利民果汁厂的步伐。

建厂指挥部成立了,为了节省开支,他们租住在东社镇水委会1958年修的6间烂窑洞里。梨贩子们取笑他,个别退休干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背地里嘲笑他,说他的指挥部是个“三烂指挥部”。何谓“三烂指挥部”呢?原来这几孔烂窑洞,是一个叫兰锡田的人修的,而樊存伟得过脑出血,现在当个经理又没钱,人家就叫他“烂经理”。就这样,兰(烂)锡田修的烂窑洞,住进来一个烂经理,“三烂指挥部”就在不怀好意的人之间传来传去。

由于没钱,他出行靠走路,出远门坐火车,到市县坐公交,在当地坐“面的”、三轮车,还坐过拉粪的车,有人挖苦他说,“堂堂的县委书记、总经理,坐拉粪车,丢人现眼也不嫌羞!”

他不管这些冷嘲热讽,在一处荒芜的崖头上,他带领群众劈开山头,平整出建厂的土地。2009年4月14日,奠基仪式就在刚刚平整出来的土地上举行。闻讯赶来的群众站在会场上听他讲话,他说——

“有一个老领导送我两句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七十创业更可敬。原平市的老书记对我说,老樊呀,你干这事是给同川八万人民造福的好事呀!但是,五味俱全少不了盐,千言万语少不了钱!项目立上了,钱难找啊!我说,人过七十不能睡,一气干到闭了气!开完会我就去找钱(招商引资)!”

可是找钱并不像开会这样容易,因为没有钱按照“潜规则”行事,他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依然两手空空。一个主管领导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老樊呀,人家跑项目、要资金,都是用死钱换活钱,拿小钱套大钱,你就光拿着两条腿死跑啊?”

他说:“用死钱换活钱我没有死钱(存款或固定资产),拿小钱套大钱我拿不出小钱(活动经费),我只有工资还要靠它生活,不拿两条腿死跑还有啥办法?”

没有钱,厂子还建不建?大家心里没底了。

有人说,等等看,国家要是扶持咱,咱就建。国家要不给钱,咱就不建。

也有人说,不能光等国家,国家有国家的事情,国家的大事情都管不完,哪有精力管我们这些小事情?还是靠我们自己吧!

樊存伟说,建!不等不靠,自力更生,先把厂房车间建起来再说!

于是,他带领大家,打了一个建厂的“三大战役”!

关于“三大战役”的说法,樊存伟和他的同事们是有争议的。同事们说的是“四大战役”,包括劈山崖平土地。樊存伟说那不算,应该从奠基礼算起,应该是“三大战役”,并且还总结出来“三条体会”。

根据人民网、新华网、新浪网、中国干部网、以《中华人物》杂志、《中国干部》杂志、《中华风采》杂志、《山西日报》、《忻州日报》等媒体上的报道,我们陆续还原出关于建厂“三大战役”的大致经过——

第一个战役是唱大戏,奠基礼,主题是统一群众的思想。他专门请来群众喜欢的北路棒子剧团,唱了几天大戏。每次开演之前,他都给群众做半小时的思想工作。他讲话生动形象,群众一边听一边拍巴掌,说他讲的比电视上那些领导讲的好听,又提气又鼓劲。半小时到了,群众还让他讲,他说,不行,说好的只讲半个小时,哪能不守信用?准时开戏!于是乎,一片锣鼓喧天,丝管悠悠,北路梆子开演啦!

通过唱大戏,统一了群众思想。戏唱完了,群众还觉得不过瘾,还想听他每天半小时的讲话。他们说,老县长真不愧是毛主席教导的老干部,老作风没有丢,群众工作做得好。我们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群众大会了。你看现在的干部,有几个愿意在风吹土扬的露天场里和穷(群)众拉家常,给穷(群)众做工作?任甚事情,都是个命令。今天一个命令,明天一个命令。上面有命令,下面也有命令。命令来命令去,到咱老百姓这里屁都不顶一个!谁也不指靠你养,凭什么听你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