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的某个夜晚,加拉独自去赴一个晚宴。她深夜回来,发现很久没创作的达利已经完成一幅画。这是达利最负盛名的经典之作:《记忆的永恒》。他一个人完成,没有人看见他的绘画过程。
时间过去了八十余年。这段时间足够好几代人成长了。达利吸引了好几代人,还将吸引未来的无数代人。
《记忆的永恒》画面简单,一个四四方方的台面上,一面钟搁在台沿,但一半的钟面顺势搭下来。台面上很奇怪地长出一棵树杈,树杈上同样挂有一面钟,那面钟同样很柔软地对折下垂,像是屈从于地心引力。在台面之外,同样有面钟,软软地躺在一件非鱼非马的古怪物体上。画的远处,是天空、山峦。大概觉得需要补充些什么,在台面上,达利又画下一只圆形闹钟,反卧其上。还有什么?没有了。
达利是不喜欢寂寞的人,如何吸引公众眼球花费了他无数时间。读他的传记,可以读到一个人能傲慢到何等地步,也可以读到一个人口出狂言时能肆无忌惮到何等程度。因此可以说,达利赢得的名声有自我鼓噪之嫌,但这并不妨碍他货真价实的伟大。
说一个人伟大,自然有他伟大之处。达利的伟大就在于他总是能从自己的创作中抖出一些旁人看不见的隐秘。他的方式并不依赖技术,而是他的想象力根源于变形的深处。
达利的重要作品无不是变形的物象。如何观察一个物象,教育已经字正腔圆地告诉了我们。但教育解释不了变形。恰恰是变形的东西,反而使我们感觉更为真实。内在的、隐秘的,就像时间,如果剥离它的物理性,就不是常识范畴和线性范畴可以进行解释的。
达利着迷的就是物理性以外的时间。20世纪的伟大艺术家,谁又不在意这种时间性呢?普鲁斯特在意,所以写下了《追忆逝水年华》;乔伊斯在意,所以写下了《尤利西斯》;马尔克斯在意,所以写下了《百年孤独》……只是,作为画家,达利的在意方式格外静止,像是要将格外短暂的变成格外永恒不变的。
永恒是时间的另外一个名字。发现不了时间的隐秘,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永恒。
达利借助于钟—这个最外在的时间形式,将画笔深入到我们内心。让我们的感官忽然和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发生联系。就感受而言,存在的事物并非都是具象,也可以是抽象,还可以是模糊和暧昧。这些存在并不是要唤起我们的记忆,而是让我们直接碰触到时间的另一维度,当然也是我们生命的另一维度,更是达利投身其中的超现实维度。
超现实从来就不是否定现实,而是打开一个纵深的现实。那里展现着我们生命的来源和去处,展现着我们不能言说的感知瞬间。在那个瞬间,我们忽然恍惚,又迅速清醒。而清醒却意味我们和神秘失去交流。
神秘是生命的属性,也是时间的属性,我们却往往不能意识到这一属性。就像我们很难确认恍惚和清醒之间的界限—是不是生命和时间的隐秘就藏在这个界限当中?达利的画笔静止其间,简单到一目了然,又复杂到无从解释。
唯一能肯定的,是达利发现过那些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