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实中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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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报告文学(16)

1984年除夕之夜,我和前来探望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住在七号楼的团结户,到门房里看第二届春节联欢晚会,看着看着,发现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了,还有看门的黄爹爹,围着一只煤炉烤火,一只铁管子通向屋外冒烟儿。我们没有电视机,而门房里的这一台是公用的。

1985年1月5日,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代表大会闭幕,这一天,湖北省文联党组任命我为《今古传奇》编辑部作品组组长。不久,中国作家协会湖北分会脱离湖北省文联,单独建制,成了副厅级单位。院子里的人,一分为二,我所在《今古传奇》归湖北省文联领导。院子里多了一套领导班子,多了一些官员,两个单位的人,相互插花住着。有来往的照常来往,不来往的老死不相往来。

我是一棵无人过问的小草,但只要有阳光、空气和水,小草又怎能不歌唱呢?

1985年初夏,我到南宁出差,向广西人民印刷厂发排《今古传奇》的两期特刊(为总第十七期、十八期)的稿子,并负责校对。住在印刷厂的招待所里十几天,逛街时看到附近的五金商店里有14寸的康佳彩色电视机卖,而在武汉还买不到,我就借钱买了一台。1985年秋,我的妻子从竹山城关中学教《化学》调入省文联附近的东湖小学教《自然》,两个女儿也跟着来了,在东湖小学读书,大的五年级,小的三年级。我们入住新落成的11号楼,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单元房,尽管只有85平方米,但真像一个家了,有了厨房和厕所,客厅里摆着新买的这台电视机。

罗维扬,现年七十岁,中国作协会员,编审职称,原湖北省作协副主席。已出版文学、人文着作31种。

赵嘉麟先生的传奇人生

皇甫琪

盛夏,虽然是北方,但30多度的高温让许多百姓感受到了炎热的煎熬。在龙城太原那座足有三十多年历史的老式住宅楼的一个房间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条几前一丝不苟地看报。看着看着,老人的面部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严肃起来。

从紧皱的眉头中还可以感觉到老人内心隐藏着的深深的忧虑。当老人看完那几张报纸后,紧接着就是一声长叹,仿佛要借助这一声长叹把多年来压抑在自己心头上的不快一下子排除干净。

这些报纸刊登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消息。不过,老人关注的内容却是大同小异,全是有关会计方面的。如美国《卫报》“丑闻迭出:新经济的报复”;美国《华盛顿邮报》“四通公司垮台内幕:祸起并购,败在假账”;法国《问题》周刊:“安然效应”,法刊评说美公司“财务腐败”;《国际观察》:“假账丑闻,发人深省”……当老人从另一个家中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本用A3复印纸装订成的册子,有30多个页码。册子的封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图表账”,下面署名为赵嘉麟着。

赵嘉麟就是本文一开始就提到的那位老人。

“图表账”为何物?赵嘉麟又是什么人?他和新中国成立初期曾经担任过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部部长的黄炎培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

初识

认识赵嘉麟是1998年夏天的事。那时候,我在一家出版社当记者、编辑。一天,几个同事采访回来,一进门就说,皇甫,你要去就好了。我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告诉我有一个叫赵嘉麟的老人发明了一种“图表账”的核算办法,要是采用这种办法,就可以堵塞流通领域里的许多漏洞,遏制腐败等。他们说得挺神,并让我看了老人写的介绍自己和“图表账”的材料。我当即决定,尽快拜访这位老人,见识一下他的“图表账”。在以后的几年中,我跟老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了解到了他不同凡响的传奇人生。

赵嘉麟学过中、日、英、美等多种会计核算办法,解放前济南农业技术员培训班毕业,担任过农场管理员、采种圃辅导员,上过会计夜校、会计培训班,在公司、医院、粮站当过会计,教过书,当过兵,做过报纸的编辑、记者。解放后,在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函授班进修,1950年任轻工部业务部审计科副科长,1952年奉部长黄炎培的命开始进行会计账务改革,1954年被打成特务、反革命并开除公职,劳教8年。一次婚就离了24年,为“图表账”耗尽了毕生的精力,身患绝症仍然奔走不息……

求学

1924年11月1日,从山东济南东郊一个农家的院落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这家的主人老赵又添了个儿子,取名嘉麟。这个地方有个花鸟鱼虫市场,因为卖花儿的人多,所以就叫成了花园村。嘉麟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弟弟在4岁的时候夭折,他死于白喉,他至今也忘不了弟弟临死前那样子。弟弟睁着大大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对生活的留恋。那个时刻,他已经不能说话。因为不能吃饭,瘦得皮包骨头,不能走路,甚至连坐也坐不住,一天到晚躺在母亲的怀里。代替语言的只剩下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睛。要是搁到现在,弟弟肯定死不了。弟弟的死,没有别的,就是因为家里穷,买不起2元一针的白喉抗菌素。后来,父母可能觉得家里没有一个认字的人不行,就让他跟老舅上了三年私塾,又咬咬牙送他上了学堂。在学校,嘉麟是个调皮孩子,但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所以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就在他小学毕业的那年,赶上了“七七事变”,卢沟桥的枪声响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开进了中国的地盘。学校停了课,他和许多学生成了无人管理的游勇散兵。为了生活,十三岁的他就去卖报,卖《北京实报》。那时候,失业的人很多,许多无事可干的孩子们都去卖报,而看报的人就那么多,所以成天站在街头吆喝,把嗓子都喊哑也卖不了几份报,一天下来也就能赚一毛来钱。卖不了的报就拿回家自己看。卖了一段报纸后,他决定改行。

那段时间,因为打仗,南边的铁路不通,交通断绝。人们就在这上面做起了文章,用马车和毛驴来代替火车。他们家穷,当然没有马车,他就赶着家里唯一的毛驴加入了这支运输队伍。他们的路程为短途,类似过去的驿站,40里为一站,来回80里,能赚3毛钱,辛苦是辛苦,可比卖报纸强。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文化的重要性。每天赶完毛驴后,晚上就到姨妈家。住在她那里。姨妈的小叔子上初中,他住在那里的目的就是利用晚上的时间看人家的课本。就因为自己穷上不起学。

日本人占领了济南后,就在他们家的大门口成立了“农业青年培训班”,传授农业技术,比如如何防治病虫害,怎样使用喷雾器等。日本人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为以后长期占领中国、让中国人长期做他们的奴隶,好好地为他们服务。他上学时的时候学习成绩不错,小学毕业时考了第一名,学校就推荐他参加了“农业专科学校”。这个学校是日本农业科学研究院办的,学制为二年。从那里毕业后,他就给分配到了烟台农场当管理员。说是农场,其实也就七八个人。这个农场主要是培育从日本引进良种猪、鸡等。在农场干了一年后,他被排挤了出来。当时,正值春节期间,农场的人说是照顾他,让他回家过年,哪知道,这是人家的一个阴谋。等他前面一回家,人家后脚就打电话。当天晚上他便让日本的公安给抓走,关进了济南监狱,理由是“渎职潜逃”,一直关了18天。在提审中,法官问他为什么要渎职潜逃?他说我没有潜逃,他回家是写了请假条的。前前后后提问了几次,人家看问不到什么,也构不成渎职潜逃的罪,就把他放了。事后才知道,是那里的人为了排挤他设下的圈套。

赵嘉麟原来学农业的动机,就是为了远离政治,不当汉奸。现在看来,他当初的想法太幼稚了。人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中,不管你干什么,也脱离不了政治,当然也包括农业在内。离开那儿之后,他就去了历城县采种站,在那儿任农业指导员,培育优良品种。白天上班,晚上再步行45里路回济南参加会计夜校,将来想转到商业,脱离伪政府。因为他是一个热血青年,在学校受过教育,渴望进步,不想给日本人做事。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转向会计工作,学了一年后,正好有一个会计培训班招人,上这样的学校不用花钱,并且还管吃管住。这对于家庭贫困的他,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在会计夜校学了半年后,他又被分配到荷泽地区的荷泽联社当会计。

荷泽联社是个大社,下面有好几个分社,账簿堆积如山,原来的会计吃不了那苦走了,他一个人白天黑夜加班也忙不过来,一天下来腰酸腿疼,晚上常常失眠。

不久,便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其实,他的这个病是在济南蹲监狱时落下的。由于太累,便引发了出来并日益加重。得病以后,他只得返回济南家中养病,整整休息了一年。病好了以后,又在济南商埠的鲁兴公司担任了会计,直到日本人无条件投降的那年。

当兵

日本人投降后,大家可高兴了一阵儿。原以为日本人投降了,不用再当亡国奴了,就可以为自己的国家出力了。但国民党的做法太让人们失望了。他们接收济南后,除了搜刮民财还是搜刮民财,正经事一点也不干,导致工厂停工、商业倒闭、工人失业、民不聊生。人们骂国民党不是接收而是在“劫受”。那年冬天,因为实在无法生活,他就决定去当兵。他们同院有个人姓张,在日本留过学,曾经给日本人当过翻译。那年,他也失了业。他有一个朋友原来是日伪的营长,后来到了山东警备旅。

警备旅名义上是旅,其实没有多少人,总共加在一起也不足一个连的兵力,属地方部队,长期驻扎在山沟里。日本人投降后,他们就到原来的敌占区补充人员,后来摇身一变,就成了山东警备旅。这里的主要头头是原来山沟里的,营以下的军官是新吸收的日伪军。赵嘉麟所在的部队番号为二团三营。营长是日本陆军大学的学生,叫江峰。此人英俊潇洒,很有才干,思想同原来山沟里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崇尚知识,看不起原来的旅长,觉得他们都是土豹子。江峰知道赵嘉麟有点文化,便让他担任了军需。他原以为军需是军官,后来才知道只是个上等兵,见了大官小官都得敬礼。他们营的副营长史英通也是个知识分子,有写作能力,字也写得不错,还懂得赋。他们营的副营长、连长、副连长(4个连)都是江峰带过来的人。江峰是山东青岛人,得知他的情况后,便安抚他说,我们没有把你当作一般的士兵,别看军需只管着营部24个人的粮饷和服装,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职务,而且又不用过军事生活(出操)。他听了之后也想通了。那段时间,和他们在一起,赵嘉麟的心情比较舒畅。副营长史经常和他一块谈心。有一天,史突然跟他说,我不干了,想回家,可没有路费,你把我的黄骠马卖了做路费。他问史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史说,江峰要倒霉,要出问题。

赵嘉麟他们的团长也是个土豹子,一到了城里的花花世界里就忘乎所以,找了个女招待(就等于现在的“三陪”)。两人开始偷偷摸摸,遮人耳目,可没过多长时间,就发展到了明铺夜盖,好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团长干脆就把那女人接到自己的家里,金屋藏娇,像夫妻一样生活起来。这事有一天让团长的太太知道了,便带着几个护兵来到团长的住处,那天团长正好不在家,团长太太就指挥几个护兵把那个女人乒乒乓乓好一顿收拾,然后便扬长而去。团长回来一问,知道是自己的女人干的,也没有什么招儿,但他又丢不下这个女人,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大摆宴席,明媒正娶,在城里又安了一处家。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那女的是为了他的权势。那天,各营营长、连长在宴席前喝酒时,细心的史营长发现那女的看上了江峰。

江峰年轻英俊,气质高雅,属于那种十个女人九个爱的“白马王子”。结婚不几天,团长到上面参加培训,那女人就到营部去找江峰。年轻气盛的江峰根本看不起这个青楼女子。可架不住那女人有事没事就往他的宿舍里跑,也不分白天黑夜。江峰开始敷衍她,后来就拉下脸来训斥她,这女人是软硬不吃,我行我素。一天夜里,又来到江峰的宿舍,看江峰不理她,就说,江营长,你白吃的果子还嫌酸哩?同时威胁道,如果再不识好歹,她就要告诉团长,江营长调戏她。两条道路,由你选择。

在那女人死皮赖脸百般缠磨下,江峰最终还是就范。这事不几天就传得人人皆知。

另外,江峰这人平时恃才傲物,得罪了一些人,这些人还不乘机落井下石,报复他一下。因此,史认为必须尽快脱离这个地方。

史特别钟爱他的那匹黄骠马,他痛哭流涕地说他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当年的秦琼。

他为此还写了一首诗,那天,他喝多了酒,挥舞着扬场用的木锨,当作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他走的时候,赵嘉麟问他,那我呢?史说,你什么也不是,即使有什么事情也跟你联系不上。果然,史走了不几天,江峰不见了,他的部下也跑光了。原来,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团长,等培训结束后,那天晚上,团长就悄悄带着护兵回来,把正同他小老婆同居的江峰逮个正着。团长当场就要同江峰对垒,要不是他的小老婆发觉后把枪踩在脚下,江峰那天就没命了。团长当晚逮捕了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江峰同他的老婆睡觉,总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他指控江峰倒卖军火,私通八路。这两项只要有一条成立,那就是死罪。江峰自然不肯承认。江的下属告到旅部,旅里来电话,让江峰去旅部,但那时江峰的双腿已被打断,不能行动。得知旅部的消息后,团长决定先发制人。利用押送江峰到旅部的机会,在途中打死了江峰,向旅里汇报说江峰“押送途中,畏罪潜逃,开枪误伤”。在此之前,团长带领他们每天唱军歌,唱的是岳飞的《满江红》。他当时还纳闷,什么问题,为什么不唱其他,就唱这个《满江红》。后来理解了,团长这样做针对的是江峰。这件事最终还是让旅部知道了,就把团长撤了。团长撤了,营长死了,连长跑了,他们成了无头的苍蝇。不几天,上面就派来了新营长。新来的营长看他工作兢兢业业,很是满意,准备提拔他当副官,他说我干不了,看见枪和子弹害怕。大约干了半年的时间,他就离开了部队。在他看来,部队太可怕了,成天舞刀弄枪,动不动就草菅人命,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把小命给丢了。

改行

离开部队,赵嘉麟又到一个学校补习高中功课。在此期间,校长发现他的古汉语学得不错,就让他担任了语文教员。他的古汉语所以学得好,得益于上小学前曾经读过三年私塾,学过《百家姓》、《四书》、《五经》、《中庸》、《大学》。一年后,教育厅要甄审教师学历,要求必须有高师的证书,因他是农业学校毕业的,就被解雇了。当时是1946年,国民党正走下坡路,到处打败仗,时时抓壮丁。那年他23岁,属于适龄青年,为了逃避当兵,校长就介绍他去《鲁报》社当记者。当时《鲁报》的头儿是张振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