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鹤啸幽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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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同心之言 (1)

第二十六章 同心之言 (1)

申飞和许欣欣按李逍遥指点,果然在舍身崖前找到一条下山的捷径。虽称为径,其实只不过是天然形成的阶梯而已。申飞虽用不得内力,可轻功尚有。山体陡峭,两人却如履平地,有惊无险地安然下山。到达山下,两人均想到嘉州城中探望张成龙,以答谢救命之恩,但又恐怕惹来武林人士注意,增添麻烦。思量再三,只好绕道而行,尽量不接触江湖人士。上山下山仅仅时隔月余,申飞心情却已大异。虽然奉了母亲之命,到天山找寻天山并蒂双莲医治自己内伤,但是有叶子翁之例在先,申飞对之也未抱太大希望,故而一路上不紧不慢,大有游山玩水之意。只是有恐张兮路追到,惬意中多了一分警惕。然而,两人说说笑笑,柔情蜜意,倒也不觉寂寞。不觉已有月余,这日夜晚,吃过烤肉后,许欣欣突然望着夜空发呆,若有所思。申飞心中难过,握了她的手问道:“是不是想你爹爹了?”许欣欣点点头,旋踵叹了口气道:“飞哥不必为我担心……”申飞坐在她的面前,想了想道:“我们明日就到苗疆去吧。”许欣欣一愣,重复道:“去苗疆?”申飞一笑,道:“天山并蒂双莲乃罕世之物,岂能轻易找到,不如先到苗疆救出你爹爹后,我们再慢慢寻找。

到那时,就算我们找到头发全白了,也无不可。你说呢?”许欣欣知道申飞是为她着想,当听到“头发全白”时,不禁心中感动,激动地叫道:“飞哥!”申飞蓦地躺倒,畅快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改道苗疆。”许欣欣心有所悸,疑虑道:“可你的伤……”不料被申飞拉了一把,身不自主地跌躺到他的臂弯里,听他道:“该睡觉了!”许欣欣温心地笑了笑,把头枕在申飞的胳膊上,幸福地闭上双眼。自从两人心无间隙之后,露宿时必是相依相偎,从不曾分离。虽然此举大违孔孟之礼,但是野外清寒,申飞担心许欣欣体弱难耐,也只得从权。而且,申飞也真真正正做足了鲁男子之气,温香软玉在抱,却总是持之以礼,从不逾雷池一步。如此,自然令许欣欣更加敬服,使她时常仰望着眼前的男子而痴痴发呆,满脸洋溢幸福之意。一日中午,南行至一个城镇。此镇依山而建,面朝一条大河,乃是东西行进的必经要道。申飞见避无可避,索性大大方方进城。依地理位置而言,此镇必是贸易繁忙,物阜民丰之地。不料,城中景象却令申许二人大为惊诧。但见城墙坍塌,守军全无,街道损害,店面破败,招牌残缺不全,还有几处大火焚烧的痕迹。

行人更是一脸颓废之相,好似愁苦万分。整个一片萧条之气,令人心生悲凉。许欣欣不解道:“这里是怎么会事?”申飞却已猜到了七八分,道:“这里好象被洗劫了……”两人向当地人一问,果不其然。原来此镇地处边境,乃是两不管地带。自建城以来,只有少量官兵驻守,一旦遇到游弋的强匪,官军便弃城而逃,任由百姓遭殃。但是此镇承接大宋与吐蕃诸部的贸易,税收低下,利益驱使之下,竟是越建越大。三年前,本地自主组建起一只乡勇队,以保护自己的家园。因乡勇队作战骁勇,努力抵制强匪,使得本镇度过难得的三年太平岁月,以致发展到空前的昌盛。然而好景不长,半月前一股吐蕃马队路过,见此镇富庶,便进城抢掠。乡勇队拼死抵抗,只是众寡悬殊,最终不得不弃家而去。吐蕃士兵雁过拔毛,将所有财务哄抢一空,方造成今日的景象。虽然许欣欣也从书帛之间听闻过战争之事,但是类似今日情形还是首次见识,心下不禁惊骇万分,难以置信。而申飞自经历过官军攻打山寨的事宜之后,仿佛对之麻木了一般,只是长叹一声,不置言辞。所幸街道上行人甚少,而且无武林人士。申飞强颜道:“看看有没有开门的饭馆,我们好好吃一顿,打打牙祭。”

许欣欣莞尔一笑,却是心悸难释。两人寻了半条街,正值失望时,忽见前方一面崭新的旌旗迎风招展,上写“归来酒家”四字,在一片沉寂中分外耀眼。申飞大喜过望,拉着许欣欣快走过去。未近酒楼,已听到嘈杂的吆五喝六之声。申飞未加在意,只道:“大难之后,这酒楼仍然如此红火,倒是稀罕。”两人刚刚行进酒楼,正欲寻座,店内却蓦地一静,好似所有人同时被堵住了嘴巴一般,几乎落针可闻,其情形十分诡异。申许二人皆是一怔,向店内一望,不禁又是一惊。但见靠街两桌上各坐了六人,个个短衣劲装,身携武器,竟似武林中人。这十二人喝酒正兴,或站或坐,或举杯欲饮,或举箸欲食,其态各异。但无论是谁,二十四双眼睛皆看着门口的申许二人,神情中有些惊讶,也有些迷茫。申飞一路之上都在竭力躲避武林人士,没想到今日竟自行送了上来。心中悔恨,却为时已晚,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拉着许欣欣到另一侧坐定,喝一声:“店家!”打破此刻的寂静。那些武林人士这时方大梦初醒一般,恢复了意识,立时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声音虽低,却瞒不过申飞的双耳。

只闻一人道:“这人可是采花贼申飞和张家二小姐?”旁边二人皆道:“看他们模样,应该错不了。”申飞一身儒衫,风度翩翩;许欣欣又带着斗笠,遮掩容貌。如此装束自然极易被人辨认。又一人道:“听说张大侠已经亲知上峨眉派擒拿这采花贼,为何他会在此处出现?”众人七嘴八舌低声议论,无一人敢大声说话,其气氛可想而知。许欣欣心觉有趣,凝望着申飞,嘻声嘲弄道:“他们好象都很怕你这个采花贼啊。”申飞无奈地摇摇头,无言以对。店小二来到桌旁,递上食谱,卑恭道:“小店才开张,酒馔果品均缺,只有些新鲜的鱼食,还请客官将就。”申飞拿过食谱,只见上面都是些“清真卢鱼”、“淡炒红花鱼”之类,再看对面两桌之上也尽是些鱼食,别无他物,心道:“朝廷无德,百姓受苦。如此光景,这家店尚能开张,已属不易了。”他见食谱上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个名字,皆是鱼类,暗自惊叹道:“一条鱼竟然有这么多做法,当真大开眼界了。”他也不只何菜到底何味,便将食谱递给许欣欣。许欣欣看了两眼,即随口点来,毫不生疏。店小二退下后,许欣欣见申飞面色不愉,问道:“怎么了,生气了?”申飞微笑道:“我可是那样小气的人?

只是见到民不聊生的情景,难免有些不忍。”许欣欣点点头,道:“我虽然寄人篱下,却也衣食无忧,不曾见过此类情形。相比之下,我们倒是无比幸福之人了。”转头向对面两桌的武林人士看了看,道:“我知手无缚鸡之书生,尚能投笔从戎,以天下苍生为念,马革裹尸,死而后已。而武林之士,空有一番武艺,却只知争权夺利,不思民间疾苦,当真令人心寒。”一番感慨之后,抬头看申飞时,只见申飞面色铁青,煞是难看,不禁害怕道:“怎么了,内伤又发作了吗?”自打申飞寻到母亲之后,一来心情舒展,二来不再动用内功,以致内伤再不发作。但是不发作归不发作,内伤却分毫未减。这时许欣欣见他脸色如此难看,由不得不担心害怕。申飞沉默片刻,方赧颜道:“欣欣可把我们那些这些男人全给骂了,当真令人汗颜哪!”许欣欣闻此,才放下心来,转而笑道:“飞哥不必自责。古人云,无心者当诛。你见景而生恻隐之心,已属不易,可谓孺子可教也。与那些冷心漠视之人相比,已然判若云泥矣。”申飞笑道:“承蒙小姐厚爱,令小生更加汗颜了。”两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竟未把那十二名武林之士放在心上。

店小二送上菜肴,两人举箸来尝。但觉鱼肉鲜美,入口即化,不论是炖是煮,皆是味道极佳。申飞以蛇血为生多年,味觉早已麻木,舌下只有好吃难吃之分,并无尝微之能。而许欣欣出生富贵,虽非品食名家,却也懂得品味享受,非穷苦人可比。只见她细细嚼了片刻,点头道:“入口微苦,继而微酸,再而辛辣,辣过而归真,苦尽而甘来,鳜鱼之鲜美莫过于此。想不到在此地还能吃到如此地道的‘三顾茅庐’。”她一边吃,一边频频点头,十分受用的样子。申飞不解道:“三顾茅庐?”许欣欣将一片鱼肉夹给他,道:“你且尝尝,尝后便知。”申飞将鱼肉放入口中,但觉肉片微苦,不甚好吃,疑惑道:“自来只听说吃苦瓜的,没听说过吃苦鱼的。”本想囫囵吞下,又瞥见许欣欣正凝望着自己,好意难却,只好忍住。不料一嚼之下,竟涌出一股酸味,瞬间淹没牙床,令人好生不适。申飞不禁奇道:“这鱼恁地难吃,欣欣为何如此推崇呢?”带着三分迷惑,再嚼之下,又挤出一股辛辣之味来。这股辣味,既凶且猛,立时充盈口内,令人只想赶紧呼气吹之。然而未及开口,苦酸之气又乘机袭来,自不而然地生出许多口水来。只要一张口,必然口水横流,贻笑大方。

如此,只得缄口莫开,硬生生把这股辣气含于口中不放。苦味、酸味、辣味,交织往复,竟衍生出辛酸悲苦之意。一时间,仿佛人生不如意之事尽皆涌上心头,令人好生难受。难以排解处,正要将之一吐为快时,突觉一股甜香之气从肉汁间缓缓透出,不经意间已驱散辛酸悲苦之气,轻轻萦绕于舌尖,直沁心脾。这时,申飞方能长长吐出一口气,蓦然感觉这鳜鱼是如此的鲜美,直觉得为了尝到这股甜香之味,即便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虽然只是吃了一片鱼肉,申飞却似经历了一个酸甜苦辣的人生一般,喟叹道:“这何只是三顾茅庐呀,这简直就是人生味啊!”许欣欣欣赏地点点头,道:“飞哥说的没错,这道菜虽借‘三顾茅庐’的典故冠名,而人们更喜欢称其为‘人生三味’。

”申飞不解道:“不是酸甜苦辣四味吗,为何称之‘人生三味’?”许欣欣嘻嘻一笑,道:“想不到飞哥也会被骗?”当下解释道:“这水煮鳜鱼,共需三十六味作料。先清水煮三个时辰,之后加十二辛味煮两个时辰,然后换十二酸味再煮一个时辰,最后将之盛于十二苦味汤中。其中只有苦、酸、辣三味,惟独没有甜味。”申飞置疑道:“这怎么可能,我分明吃到甜味的。”许欣欣又夹给他一片鱼肉,笑道:“你再吃一片看看。”当下又自行吃了一片,品尝片刻道:“辛味料应少五味,酸味料应少六味,苦味料则少了七至八味,火候也欠了许多,最多煮了两个时辰而已……”旁边的店小二听她说的条条是道,早已惊的张大了嘴,赧颜赔笑道:“小店作料不足,厨下又供不应求,火候难免差了些,还请客官将就。”许欣欣这才想起店小二还在旁边,忙道:“小二哥不必介意。虽然作料齐全能够入味细腻,但是我却喜欢这突兀之美。酸甜苦辣泾渭分明,吃起来更加有滋味。在此偏远之地,能吃到如此美味,已是难能可贵了。”打发店小二下去后,许欣欣凝望着申飞道:“飞哥可吃出其中奥妙来?”

申飞不语,又从头品味一番这酸甜苦辣之味,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甜香之味并非来自作料,而是鳜鱼本真之味。鳜鱼本来无味,但是经过苦酸辣之味后,原本无味的鱼肉也变得香甜起来。正所谓,渴而饮则甜,其理相通。”许欣欣点头道:“飞哥所言不错。这正如人生之理:人之初时,虽然平平淡淡,却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然而人们耐不住寂寞,总喜欢为人生添味加料,希望把人生变的更美好一点,以致把简单的人生变的复杂起来。人生复杂了,烦恼忧愁便接踵而至。只有当人们累了,忽然有一丝空闲可以休息,过上几天平平淡淡的日子,这时人们会感觉到平淡的人生是如此舒心。其实,平淡还是平淡,只是人们懂得珍惜了。

”申飞熟读逍遥老祖所留的《鹤啸幽野》一书,对为人处世之道甚为精通,但是对于人生之理却未加深研,乍听许欣欣之言,又是钦佩,又是敬服,道:“一道菜之间,已经道尽人生真谛。欣欣之言,真乃人生至理。此后,欣欣若再有宏论,还望不吝赐教。”许欣欣见申飞说的诚恳,忙摇头笑道:“小女子可说不出这样的大道理来,只是拾人牙慧而已。有一年,一位武林前辈造访张府,干爹以表隆重,要张府上下所有人都出门迎迓。午筵时,干爹故意点了这道‘三顾茅庐’,以表求贤若渴之心。那位前辈吃到这道菜时,便发了这番评论。当时所有家眷陪席,我才有幸闻此至理。那时我以为这只是那位前辈随感而发,并无深意,至今回想,很可能那位前辈已经知道了干爹的野心,乃是借此规劝干爹。”申飞想不出何方高人能让张兮路如此看重,说道:“这位前辈能够悟出如此深奥至理,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