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靳洪都没再来过小屋,也没有人再送饭来。
魏尘越来越难熬,不是因为腹中饥饿,反过来,他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
整个脑海中,想的都是那茴香豆大小的怪味丸子。倒不是像云贵人吃折耳根那样,就喜欢那种怪味。而是单纯地,强烈地,需要它,不论它是何种味道。
那种感觉,比饿至将死之人想海吃一顿酱肉饺子的渴望还要强烈百倍。魏尘挨过饿,十四岁那年,带着姐姐躲避债主,藏在一间破落的城隍庙中,也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他深知那是何等煎熬。
没有人给他送怪味丸子来,他全身开始发冷,只觉得裹再多床棉被也都没用,因为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冷。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有那颗怪味丸子,才能让他暖和起来。
他想运起内劲抵抗,却感觉不到丹田中的丝缕内息,就像是坟墓中的棺材,里面死气沉沉。全身筋脉开始抽搐,整个人都剧烈的抖动起来,晃的四周铁链铛铛乱响,他的心脏,擂鼓般猛烈跳动,似要穿出心房。肝胆颤裂,胃里阵阵反酸,涌上喉头,“呃”满口白沫喷吐出来,流的满嘴都是。
眼前幻象一幕接着一幕,淋漓地展现着他二十年来的种种苦难,种种不堪。尤其看到被抓走的吴悠容,此刻正被无数黑衣淫棍凌辱,撕心裂肺的喊叫。还有他的姐姐姐夫一家,四处散落着碎肢,鲜红的血糊满青石地板,被剜掉眼珠的小外甥正拖着仅剩的一条小腿,努力朝自己爬来,嘴里喊着:“舅舅,舅舅。。”
内心深处,不停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只有那颗怪味丸子才能拯救他们。
他想要拼着一口气,咬断舌根,自我了断。却发现,他所有想动的都动不了,包括牙齿,不想动的却颤抖不停。
竟然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遭受这内心的极致摧残。一天又一天,如同身处无间地狱,本以为这已是最苦最难的第十八层,却发现,还有更痛苦的等在后面。
身体各处皮肤,开始剧痒难熬,如无数蚂蚁在身上爬行,由痒至痛,似被生生剥下。浑身血管中,好像有无数胖大的蠕虫,挤压着血管窜动,似要崩裂般。内里七百二十穴,仿佛都被莫名的虫子堵住,酸疼麻痒,各种极度不适的感觉源源袭来。两百零六块骨头,他只觉得正一根接一根的碎裂成粉。全身的感觉由极冷至极热,极热又至极冷,交替摧残,周而复始。
而他自己,却依然动弹不得,想疼晕过去都是奢望。遍布的蚁虫,似乎都在用人声对他嘶嚎:十八难,十八难.
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剥皮拆骨,也不过如此。他对那颗名叫十八难的怪味丸子,已经到了极度渴望的程度。
哪怕要他杀光自己所有的亲人,朋友,甚至那个身穿黄裙的少女,才能换来一颗十八难,他也会毫不犹豫。
此刻,他绝对身在第十八层地狱!
地狱般的苦难不知持续了多少日子,他已痛到不能再痛,体内各处的蚁虫似乎也折腾得累了,朝他无力喃喃:你的死期到了。你的死期到了。
正待他呼吸渐渐变弱,双眼缓缓闭上时,一道模糊的身影,在眼帘前停住。那人手里捏着一颗丸子,凑到他的鼻前,一股怪异莫名的气味,直冲脑府。
顿觉全身的疼痛,通体的不适瞬时消失,眼前的不堪画面也无风自散,片刻,魏尘也微微醒转,只觉身体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他的感知。
那人用挤开他的嘴巴,把丸子往里一送,一下子,他通体舒畅,体内如有道道清气,洗涤着肺腑浊物,通穴润脉,塑骨回神,灵台完全清明过来。
眼前之人,魏尘看的真切。一身黑袍,显得面上病态的苍白,身形瘦长骨凸,唇上灰须稀疏,中年孱弱的模样,却有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看得人心底生惧。
“靳洪?”魏尘虽大体恢复,毕竟饱受折磨,声音还是嘶哑。
“不错”黑袍人嘴角微扬,回的干脆。
“你来得真是时候”魏尘恨声道。他被折磨这么久,刚要死透,得个解脱,却又被打断。原来自己始终都在别人股掌之间,生死不由己
靳洪背着手,眉间一丝得意,玩味道:“你若真想死,现在也来得及。”
“去你妈的,滚”魏尘发泄地骂道。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心中有了死志,体内的玩意就会让他动弹不得,又会让他遭受许多天十八层地狱之苦,才可得解脱。
“哦?也好,我这就滚。”靳洪一脸不在乎,摆开姿态就要走。
魏尘见状,脾气一下子没了,顿时弱了许多,忙道:“别,别走,是我冲动了,对不起”他怕这人一走,又是几天不送丸子来,这些日子的罪又的再遭一通,他宁死都不愿再回想那样的苦痛。
听了告饶服软,靳洪回过身,点头注视着魏尘,得意之色愈浓,仿佛正欣赏着自己辛苦完成的画作。
“还要给我讲讲你的道么?我洗耳恭听。”靳洪戏谑道。
魏尘垂下头,棱角尽平,一下子似苍老许多,哑声道:“我不过一江湖小子,贵组织又何苦这般摆弄我,赐我个痛快不行?”
“哼哼,任你行得九世善,勾魂夺魄是无常。若是我无常要夺的命,怎么也跑不了,若是我无常要留的命,想死都难。”靳洪沉声道。
“这么说,非得要我入伙?”魏尘叹气道。
“小兄弟,你怎地总是想着不好的,扪心自问,十八难这等神药,既能助你修为突飞猛进,还能疗治你的心病,享世间极乐。多少人想入我无常,都寻不到门路。”靳洪苦口婆心地劝道。
“可我若入了伙,就要奉命杀人?”魏尘犹豫道。一提到十八难,他心中也是又爱又恨,不过若真能经常服用,想来那等快活便是给个皇帝也不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的道再高,也高不过天,天道尚且如此,你一粒凡尘又何须介怀呢?”靳洪道。
魏尘无言以对,虽不苟同他说的,但如今自己哪有选择余地?
靳洪见火候到了,忙添柴道:“小兄弟,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这都是你心中的槛,只要跨过去了,世界会更加开阔。吴家小姐是你的第一道槛,覆水难收,你越执着,只会越痛苦,倒不如索性跨过去,迎接更多的挑战,升华提炼自己。”
顿了顿,又道:“你还年轻,我们有充分了解过,你父亲师承武当复真观,从小你就随父习练复真观绵掌跟玄罡劲,后又随你姐夫通习武当回龙观剑法跟步法,融得掌剑双绝,确实天赋甚高,根骨绝佳。”
“可无论是复真观还是回龙观,都只是武当外门,所谓绝学也都只是外门功法。武当九宫八观,真正的绝顶武学都是九宫嫡传,只有那些内门弟子才能习得。这太不公平,你的资质,若入得内门,肯定是虎纵山林龙入海。”
魏尘听得心潮涌动,他性子虽然内敛,可也有年轻人的傲气,特别是对他自己的武道资质,他一向自负。姐夫在回龙本观花了三年才算通习游龙剑跟天罡步,而他当时跟着不擅为人师的姐夫练剑学步,却只用了三个月,就已青出于蓝。
靳洪察言观色,见他眉头挑动,似有心意,遂接着道:“你若入了无常,这里可以提供很多适合你习练的上层武学,以你的资质,要不了多久,定能独步江湖,又有偌大无常组织做靠山,相信我,你的世界会很大很大。远非你如今所能想象到。”
很难想象,一个病态如鬼魅般样貌的人,会如此这般,口若悬河,飞沫四溅地游说自己。关键,他真的说动了自己。
是啊,我又何苦执着呢?魏尘慢慢放开了心底防线,微微抬头,努力地睁着眼,与靳洪对视良久,后者也不再多言,负手挺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吧,我答应你,现在能让我离开这鬼地方了吧。”魏尘吐出胸中一口郁气,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