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就算你是心甘情愿帮她顶罪,你至少要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护着她的理由是什么。”安小朵的眼眶酸胀得厉害,她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许哭,“爸爸,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已经连累我了,黎孝安现在恨死我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不能跟你要一个真相吗?”
这一番话戳中了安诤然,他深深地看着女儿,脸色灰败,过了良久,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突然双膝跪地。
安小朵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拉他的手臂:“爸爸,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起来啊!”
安诤然缓缓地摇头:“小朵,是爸爸对不起你,害苦你了,可是……我真的不能说,我亏欠那个人太多,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安小朵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一时间心如死灰。
当晚安小朵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她再一次回忆起元元出事那天所有的细节。
那天是周六,元元不用去幼儿园,黎孝安原本答应元元带他去海洋馆玩,可临时有事要先出门,便让她带元元去,等他忙完了再过去跟他们会合。她自然是欣然应允,这是她难得的跟元元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她八点二十分起床,梳洗之后,去元元的房间叫醒他,给他穿衣服,带他去浴室刷牙、洗脸,然后两人一起下楼,岑阿姨已经热了牛奶,准备好早餐在等他们。吃完早餐,她启动油门前接到父亲的电话,问她几点过去,因为周末她一般会过去看他的。她告诉安诤然要带元元去海洋馆,所以周日再去他那里。挂线时她看了下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到了海洋馆她下车,售票处门口排起了长龙,放眼过去都是家长和孩子。
排队买了票,她带元元进馆,先去看了他心心念念的海豚表演,再去看海狮、海象,之后她去了趟洗手间,让元元在门口等,前后不过三分钟,元元就不见了。
三天后,元元因为高烧引发肺炎被送到医院抢救,送他去的人就是安诤然。她和黎孝安赶到时,元元已经停止了呼吸。安诤然对自己绑架元元供认不讳。
她后来联想起一件事,就在元元出事前半个月,有一天傍晚,她买了一些日用品去看父亲——父亲在老城区一带租的房子,是三房一厅的套房里面其中一间,浴室和厨房都是公用的。她知道父亲经济拮据,要给他钱,让他换个条件好点的房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她百般劝说无效,只好抽空多去看看他,每次去都会带些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父亲独居已久,性格越发孤僻,平时最多是跟住在隔壁房间的房东儿子说说话。当时他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仓管员,同事关系也相当一般,她从未见过有人登门找他,但是那次,她在通道口碰见一个女人,看样子约莫四十多岁,左侧靠近颧骨的位置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一见到她就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问父亲那人是谁,父亲说是来找其他住户的,但她注意到其他出租房间门口都放着拖鞋,她来过几次注意到一个规律——租客如果人在屋里都会换下鞋子,穿拖鞋进去,也就是说那天其他租客都不在。
假如父亲撒谎是因为不愿让她知道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那么那女人的身份就非常可疑了。
为什么父亲宁愿自己坐牢,宁愿牺牲掉自己女儿的幸福也要维护那个女人呢?她到底是什么人?安小朵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外面天际泛白。
七点十分,手机提示音响起,安小朵关掉闹钟,认命地爬起来,梳洗,化妆,去何碧玺的工作室。
Tracy边打电话边走进来,她正在衣帽间整理广告商送来的衣服,没留意对方说什么,直到秦筝的名字飘进耳朵里——
Tracy说:“……是的,何小姐不代言那个品牌,公司决定交给秦筝……呵呵,倒也不是,虽然这是公司的决定,但有事先征询过何小姐意见。你也知道,何小姐最近忙着拍王导的戏,根本抽不出时间接广告……再说了,秦筝是公司新签的,何小姐提携晚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安小朵愕然,那晚秦筝去找黎孝安,他们在客厅说的话,她当时在二楼听得一清二楚。让她惊讶费解的是,黎孝安居然真的帮秦筝拿到了品牌代言,那广告商原是属意何碧玺的啊,难道他跟秦筝的感情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
想到这里,安小朵的心像被一枚针狠狠扎了下。
黎孝安听吴立轩说安诤然要求见自己时,他下意识就要拒绝,然而那一丝好奇令他考虑了几秒:“我不想看见这个人,把电话给他。”
吴立轩一手捂住听筒,看着坐在对面的安诤然:“黎先生很忙,没空过来,你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
说完,他看了监狱长一眼,在对方的默认下将手机递给了安诤然。
安诤然接过来,声音紧张干涩:“黎先生。”
“说吧。”
“我……”安诤然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似乎有些无措。
吴立轩耸肩:“你可以背对着我们。”
安诤然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去:“黎先生,两年前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黎孝安冷笑:“我说过的话?我记性不太好,你指哪一句?”
安诤然缄默了片刻,开口:“你说过,只要我不再见我的女儿,你不会迁怒她。”
黎孝安慢悠悠地说:“你认为我食言了?”
“黎先生,是我对不起你,小朵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我跟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她两年多前才在梧城相认的。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没有保护过她、疼爱过她,我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如果我的罪孽还要她来承担,那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安诤然,你早就该死了,”黎孝安的声音冷冽肃然,“你确实不配当安小朵的父亲,你从一个死囚变成无期,你以为是谁给了你活路?我告诉你,是你的女儿,当初她在我书房跪了整整一夜,就为了求我饶你不死。”
安诤然全身一震,呆滞的眼神流露出巨大的沉痛。
“安诤然,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安小朵这个女儿,而她最大的不幸是有你这样的父亲。”
安诤然的喉咙像被一大团棉花堵住,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艰涩地动了动喉结,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单音。
监狱长见他状态不对,伸手从他手里夺走手机,还给吴立轩:“差不多了吧,老吴?”
吴立轩笑了笑,看了看手机,黎孝安已经挂了线。他将手机放进西装口袋,目光投向安诤然,只见他像一尊泥塑瘫在原地,目光呆滞,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整个人仿佛陷入疯癫状。
监狱长叫来一名狱警,强行送他回去。吴立轩望着他几乎是被拖行的背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翌日,吴立轩走进律师行,看见肖莉偷偷对着小镜子在抹口红,他打趣了一句:“烈焰红唇啊,今天有新目标?”
肖莉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抛了个妩媚的眼神过去:“不就是咱们BOSS嘛。”
吴立轩反应过来:“他回来了?”
“嗯,我八点半来就看见他在了。”肖莉顿了顿,又说,“他假期好像过得不怎么愉快啊,一大早就绷着脸。”
除了吴立轩,整个律师行,上到其他律师合伙人,下到拖地打杂的,都以为黎孝安这段时间是去国外度假了。
吴立轩笑了笑,径自走到黎孝安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人回应后,他推门而入。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身体吃得消吗?”吴立轩仔细端详了下他的脸,谢天谢地,跟前些日子相比,他的气色总算不是太差。
黎孝安的视线从文件上挪开,看了他一眼:“安诤然怎么会突然想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吴立轩说:“两天前小朵去监狱看过他。”
黎孝安挑眉:“安诤然不是一直拒绝见她吗?”
“是吴建中安排的。”
黎孝安盯着他,不说话。
过了几秒,吴立轩自觉地补充道:“是唐先生授意的,他也是做个顺水人情。”
黎孝安微微一怔,继而冷笑起来:“她的主意都打到老唐那去了。”
吴立轩知道他不高兴,没敢吭声,又听他问:“有监听吗?知不知道都说了什么?”
“没有,老唐让人去的,吴建中怎么也要卖他一个面子。”
黎孝安听完眉头蹙得更紧,这时吴立轩的手机铃响,他瞥见显示屏上的名字,忍不住看了看黎孝安,然后才按下接听键,听对方说完,他简短地应了句“知道了”。收了线他说:“老赵打来的,昨夜安诤然用一只磨过的牙刷柄割脉自杀,幸好送医院抢救及时,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期。”
黎孝安的太阳穴一跳,安诤然自杀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快意,相反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安小朵,想象着她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
“她知道了吗?”
吴立轩立刻明白他嘴里的“她”是谁:“应该还没有,监狱最忌讳的就是犯人自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通知家属。”
黎孝安垂眼看着桌上的钢笔,半天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