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衣服,岑阿姨给她准备了吃的和热饮,在岑阿姨的再三催促下她一口一口吃起来。
岑阿姨见她眼睛红红的,知道她心里难过,便柔声劝她:“小安正在气头上,你别跟他硬碰硬,有什么话找个对的时机再好好说。”
安小朵默默地听着,吃完东西,她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说。
“你今天找我又为了什么?”
她平静地说:“你之前开出的条件现在还有效吗?”
黎孝安轻笑了一下:“怎么?你想通了?”
“是。”安小朵唇齿轻启,吐出这个字。
“可惜太迟了。”他说完掐了线。
安小朵攥紧了手机,痛苦地闭上眼。
黎孝安很晚才回来,安小朵被岑阿姨安置在客房等候,一听到动静立即开门出去,只见岑阿姨跟在黎孝安后面数落他,他好像喝了很多酒,步履有些不稳。
“你怎么还在?”黎孝安看见她,不高兴地眯了眯眼。
“我在等你。”她走过去要扶他,不料手刚碰触到他的袖子就被他一把摔开。
“滚远点!”说完他径自走进房间。
安小朵垂下眼睫:“岑阿姨你去睡吧,我来照顾他。”
“这……”岑阿姨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我可以的。”
她转身跟进去,房间里只开着墙上一盏橘黄色的灯,光线有些暗。她踩着木地板走进去,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她站在浴室门口等,直到水声停了很久都不见他出来,敲门也不见他回应,她迟疑了一下,按下把手进去。
浴室里蒸气弥漫,水龙头的热水开着,他穿着浴袍趴在浴缸边上。
安小朵走过去想扶他,手刚碰触到他,却见他抬起头来,灯光下他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迷离的眼瞳在看清是她后迸出一丝清醒的狠意:“谁准许你进来的?”
安小朵收回手:“你身体还没完全复原,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他冷笑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关你的事,滚出去。”
安小朵站着不动。
“你聋了吗?我叫你滚!”
他动手推她,安小朵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他自己脚下一滑,后脑重重地磕在浴缸上,他呻吟了一声。
安小朵急忙凑过去查看,谁知刚一靠近,就被他猛地一拽,她身体失去控制,一头栽进他怀里。
黎孝安揽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前。
“放开我!”安小朵挣扎起来。
“我刚才叫你滚你不滚,怎么,现在又摆起架子来了?”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强烈的酒气。
安小朵不欲跟一个酒鬼计较,软下口吻央求他:“松手好不好?你喝醉了,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我没醉!”他恶狠狠地瞪着她。
他手劲很大,半醉半醒间失了分寸,几乎要将她的腰骨一寸寸揽断。她又急又气,张嘴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嘶——”他吃痛终于放开她。
安小朵趁机跑出去,谁知她没跑出多远就被后面的人追上来压倒在地上,黎孝安将她翻过来,疯狂地吻她。
炽热而狂乱的吻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她左右避不过,剧烈反抗起来。
“不要,黎孝安,你住手,住手!”
他不予理会,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安小朵失声痛哭起来,不住地哀求他:“不要这样,放开我……”
他充耳未闻,依然做着攻城掠地的事。安小朵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他的手抚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上,不由得一怔。
趁他片刻失神,安小朵抬手掴了他一巴掌,力度不大,但足以让他清醒过来。他盯着她半晌,讥诮地笑起来:“就你这样,还敢打老唐的主意?”
“你要怎么样才肯让我爸爸保外就医?”她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从她身上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有时候我真恨我自己,我一次又一次对你心软,而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这一点去救安诤然。”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嘴角露出一缕残酷的笑意:“好,我再信你一回。”
安小朵是在一周后接到监狱那边的通知,在得知安诤然已经被转送去医院治病后,她终于松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感冒拖了半个多月一直没好。何碧玺结束电影拍摄一家人飞去国外度假,也给她放了个长假,她无事可做,每天窝在小屋里浑浑噩噩,一日三餐都是随便凑合吃两口就算了,身体全凭一口气硬撑。如今心事放下,整个人松懈下来就像要垮掉一样。
她在椅子上缓了缓,起来整理行李箱,她有很多裙子,长裙短裙连衣裙各式各样皆有,都是两年前甚至更早之前买的,她现在基本上很少穿这些漂亮的裙子了。
她不禁怀念那些时光。
那时候她刚从大学出来,辍学的遗憾很快被热恋冲淡,被黎孝安如珠如宝地爱着宠着。他对她好时是真的好,简直要把人宠到天上去。
现在回首过去,那时一切的一切都是幸福甜美的,两个人腻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开出花儿似的,即使有过矛盾、分歧和争吵都是微不足道。只是如果她知道他们的结局会是这样,当初就不跟他吵了。
黎孝安这天给安小朵打了几个电话,都不见她接,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线不安,一路疾驰赶到她的租房门口,自行掏钥匙开了门。屋里光线很暗,小客厅静悄悄的,他走进去,开了灯,才赫然发现躺在沙发上的人。
只见她双目紧阖,在沙发蜷缩成一团,上下长睫胶着在一起,脸颊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粗重,眉尖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皮肤上的高热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他脱下西装盖住她,俯身将她抱起,快步走出小房间。
这一夜,安小朵睡得很不安宁,不停地做梦,许多画面没有逻辑地变幻着,她似醒非醒,似睡又非睡,依稀感觉到头顶她最害怕的白炽灯明了灭,灭了又明,令她恐惧和不安起来。她居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一年多前的某夜,她也曾遭遇过这样的经历,全身犹如浸泡在凉水里,不停地发寒发冷,腹部的疼痛突然暴起,继而愈演愈烈,她在狭小的床榻上不断翻滚,直至奄奄一息。
“小朵,醒醒……”
耳畔仿佛有人在唤她,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努力也做不到,上下眼皮像是被汗黏合在了一起,疼痛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漫上来,她很快就筋疲力尽,意识飘忽起来,耳畔的噪声似乎也远离了,周遭渐渐安静,直至陷入沉寂。
她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而且做了很多梦,梦里她还是个孩子,坐在父亲的自行车横栏上,穿过一片绿色的田野。车头上插着一只手工风车,随风轻盈地转动,她开心地仰起头,看见父亲低着头冲她笑,那时的父亲年轻而英俊,笑容异常好看。他的下巴顶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摩挲,目光充满了无限宠溺。
“爸爸,你带我的风筝来了吗?”
“带了,等会儿爸爸就教你放风筝。”
“太好了!等我学会了可以参加学校的比赛……妈妈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来?”
“你妈妈要上班,没有时间。”
……
她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一个人影蹿入眼帘,视线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她看清来人,弯了弯嘴角:“早上好。”
说完她被自己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吓了一跳。
黎孝安一怔,试探地问:“安小朵?”
安小朵的眼里浮出一抹困惑:“你怎么在这里?”
黎孝安松了口气,坐回一旁的沙发上:“你昏迷了三天。”
安小朵吃惊,费劲地扭头看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他家里。这个房间是她以前住过的,物件摆设都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屋里除了黎孝安,还有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安小朵认得她,以前在唐家见过面的,她是唐家的家庭医生,姓于。
于医生说:“安小姐,你现在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安小朵摇摇头,哑声问:“我怎么了?”
“你生理期反应强烈,又高烧不退。”于医生给她倒了杯白开水,扶她坐起来。
“谢谢。”安小朵不以为意,这两年她身体变差了许多,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她的嗓子肿得厉害,咽口水都疼。
等于医生走后,黎孝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叫爸爸,想见他?”
“不,我不见他……”安小朵脸一白,急急忙忙澄清,“我是做梦梦到他而已,我不见他,真的,我不见他!”
黎孝安目光停留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不知怎的心里刺痛了一下:“你急什么,我又不会拿他怎么样。”
说完他摔门出去,安小朵刚松了口气,又有人进来。
“小朵你可醒了,肚子饿了吧?”岑阿姨笑眯眯地端着白粥和肉松进来,手脚麻利地打开小桌子放在床上。
安小朵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岑阿姨,你来得真及时。”
那粥焖得很烂,像一碗浓稠的米汤,看得她食欲大开,拿起汤勺就大口吃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小心烫着。”岑阿姨一边往她碗里添肉松,一边说,“你总算醒了,这两天可把小安累坏了,白天晚上都守着你,你夜里又哭又闹,他整夜没睡……”
安小朵轻声打断她:“阿姨,我知道他紧张我,就算他平时那样对我,我也没怀疑过他对我的感情。可是我也知道他始终忘不了我是安诤然的女儿,这根刺扎在他心里,永远都拔不掉。”
岑阿姨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睡了这么长时间,到了晚上安小朵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打开一盏壁灯,靠坐在枕头上看书。
“在看什么书?”
她抬头,黎孝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她举起书本的封面,说:“张爱玲的《小团圆》。”
他走进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她病了一场,他也跟着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想来是这几夜没怎么休息的缘故。
安小朵无声地端详他,然后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发出这样的邀请,瞪了她半晌,终于在她身侧躺下,阖上眼。
房间里非常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安小朵慢慢凑近他,他没有动,她大着胆子,像从前那样趴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声。
前些天她搭错公交车,路过以前常光顾的一家沙茶面店,进去点了一碗面。坐在简陋的桌椅旁,她环顾四周,发现店还是老样子,连坐镇收银台的老板娘都没什么大变化,肥胖的身材,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一头波浪大卷盘在脑后。
吃完去付钱,老板娘接过钱,冲安小朵笑。
“小姑娘,打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来了,你以前常带朋友来吃的是不是啊?”
安小朵不禁莞尔:“是啊,想不到您还记得。”
“忘不了,你男朋友到现在还常来光顾呢。”
当安小朵意识到老板娘说的人是黎孝安时,她有些难以置信:“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对啊,就他自己来,每次都点跟你一样的沙茶面,花生酱放多一点嘛,你们连口味都一样,很少有大男人喜欢吃甜的。”
安小朵大感意外,黎孝安是不喜欢吃面食的,以前都是她非要拖着他来。如果不是她喜欢吃,他那么有洁癖、讲究的一个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走进那样的小吃店里。
他们都在拼命找寻过去,只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过去是再也回不去了。
翌日安小朵醒来,身侧空荡荡的,覆手上去,掌心冰冷的温度令她不禁怀疑两人昨夜的相拥而眠只是一场美梦。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她掀开被子下床,简单梳洗了一下,刚换上衣服就听见房门外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去开了门,不见人影,正纳闷时听见两声细细柔柔的猫叫声,一低头,看见妹妹在她脚下绕来绕去,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扫在她的裤管上,像是在讨好她。她失笑,蹲在地上跟它玩了一会儿,然后抱起它下楼找岑阿姨。
刚走到通道口,楼下客厅传来说话声,因为沙发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也听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出是岑阿姨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不想去打扰,正准备回房,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安小姐——”
她循声望去,一楼楼梯口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冲她点头示意。当认出他是唐家的司机后,她立即猜到岑阿姨在同什么人说话。
“安小姐,夫人想见你。”
自从去了湖边别墅,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自己不会这么走运,有些人,她是逃不掉的,也压根不用妄想逃。
将妹妹放下来,她下楼去。
沙发上的唐夫人抬眼:“安小姐,很久不见了。”
安小朵迎着她的目光,不亢不卑地说:“唐夫人,您好。”
“安小姐,请坐。”唐夫人笑着说,然而一双眼睛全无笑意。她保养得很好,年过六旬皮肤仍然光洁白皙,只有笑起来眼角才会出现一些褶皱。待安小朵坐下,她淡淡地扫了身旁的岑阿姨一眼,岑阿姨立即会意,说:“太太,我去花房浇水。”
“好。”唐夫人端起桌上的红茶,浅浅地酌了一口,这才将目光转到安小朵的身上,“安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的来意想必你心里清楚。”
安小朵沉默地点了下头。
“坦白说,我真的不愿再见到你了,看到你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元元,这令我非常难过。”
“对不起……”
“犯错的是你爸爸,不是你,”唐夫人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但是你的存在给孝安带来过伤害,这种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我不能看着他再次陷进去。”
安小朵咬唇不说话。
“所以,请你离开梧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不会走的。”
唐夫人蹙眉:“安小姐,留在梧城对你没有好处,难道你还对孝安抱有希望?元元是你们之间的一个死结,不可能解开。你还年轻,现在抽身离开还来得及,你这么漂亮,不愁将来没有男人来爱你,只要你肯离开,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你想过的人生。”
“我不要钱。”
“我知道你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孩,如果你爸爸没有绑架元元,我或许还可以成全你们,要怪就怪你是安诤然的女儿。”
安小朵垂着头,良久说不出话来。
“我听说,你父亲办了保外就医?”
安小朵眼睫一颤,霍然抬头盯着她。
唐夫人见她这个反应,缓缓地笑了:“他老了,又得了那么重的肾病,没有多少时日了,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就不想去看看他,在他身边照顾他,让他过几天有女儿承欢膝下的好日子?”
安小朵一下子红了眼眶,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像是给她时间考虑,唐夫人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你父亲是不可以外出治病的,他入狱的这两年,有过几次自残行为,这你知道吗?”
自残!安小朵的目光里流露出愕然和震惊。
“看来你不知道,我让人调查过了,你父亲一直有很严重的厌生情绪,甚至还有抑郁症。也难怪,在那样的地方,那种环境下,纵然有钢铁意志也很难不消沉颓靡,何况他是一个百病缠身年过半百的人,他应该是觉得生无可恋了吧,这个世上,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别说了!”安小朵激动地大叫,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唐夫人,如果我离开孝安,您可以让我跟我爸爸团聚吗?”
“我可以。”
“您可以保证我们父女今后的生活不会再受任何威胁?”
唐夫人沉思了片刻,从精致的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我安排你们离开梧城,今后要是有你担心的事发生,你打上面的电话可以直接找到我,我会处理。”
安小朵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漫出眼眶滑落脸颊。当她说出“好”这个字时,那一瞬间,有一股巨大的疼痛感由心脏向四肢蔓延开来。
她痴痴地站在门口,目送那辆宾利离开,车里的唐夫人看了后视镜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都是痴儿怨女,她管不了那个她视若亲生的孩子,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安小朵主动离开。
也不知站了多久,岑阿姨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头:“这里风大,进屋去吧。”
安小朵顺从地回到客厅,岑阿姨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地说:“小朵,太太跟你说了什么?”
安小朵摇了摇头,说:“岑阿姨,今天我跟唐夫人见面的事,不要让孝安知道。”
“我知道了,太太交代过。”
“那就好。”安小朵扶着梯身一步步上楼去。
其实这样也好,唐夫人的保证比什么都可信,她终于可以接父亲到自己身边,好好地照顾他,和他一起生活。但,为什么她的心这么疼呢?像被狠狠剜去了一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