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中尉”奔至寝宫外,以手叩得宫门“砰砰”作响,尖声叫道:“小黄门开门来,小黄门开门来!”
他叫得良久,方听门里一人尖声吆喝道:“谁人如此不懂规矩?皇上龙驾已歇,有事明日再禀奏吧。”
“小黄门,怎的连咱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真正该打!”“韩中尉”大喝道。
“哎啊,原来是中尉大人到了,奴才这便为您老人家开门!”惶恐之声才落,便听得“吱呀”一声声响发出,见得二扇宫门打了开来。
“韩中尉”一个箭步闯进宫门来,大叫道:“小黄门,皇上何在?”
小黄门见“韩中尉”急如星火,身子一躬,满面赔笑道:“中尉大人,何事如此紧急?”
“崔胤老贼煽动朝臣谋反,已然打至宫外了,能不紧急么?”“韩中尉”语声急促的道。他话儿一转,又肃声道:“咱家深夜入宫,便是特来保护皇上圣驾的!”
“韩中尉”话音才落,却听宫中一人大声道:“是韩中尉来了么?快宣韩中尉宫中见驾。”
“韩中尉”听得叫声,大踏步跨入寝宫门来。“韩中尉”走至御榻旁,翻身跪倒,叩头道:“奴才韩全晦叩见皇上,愿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有惊圣驾,请皇上恕罪!”
“韩中尉平身。”皇上由锦被中伸出龙臂来,挥了挥龙爪,让韩全晦起来。皇上待韩全晦站起身子,笑问道:“韩中尉执掌朝政,兼管神策军,日理万机,怎的夜间亦不歇息,遑遑来见孤家,又为何事?”皇上道“韩中尉……兼管神策军”,原是德宗朝时,因德宗猜忌朝臣,神策军中设护军中尉二人、中护军一人,均由宦官充当,共掌神策军。从此,此制便延续下来了。因韩全晦为神策军正中尉之职,是以韩全晦除掌朝政外,又执神策军了。
“韩中尉”听得皇上之言,面容一肃,沉声道:“皇上,崔胤策动朝臣谋反,已然攻到宫门外了,老奴特来保护皇上龙驾安全!”
“什么?韩中尉,你说什么?”皇上龙心大吃一惊,龙爪疾出,推开枕着自己龙臂的嫔妃的身子,“呼”的一声,坐起龙体来,惊叫道:“韩中尉,你是说崔胤叛乱了么?”皇上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又问道:“韩中尉,崔胤谋反,你又便如何识得的?”
韩全晦不回皇上的话,只以手指了皇上,低声道:“皇上,此地非说话之处,还是请皇上穿了龙袍,上宣政殿去吧。”
皇上听得“穿了龙袍”几字,才识得自己赤身坐于龙床之上,龙颜一赧,慌忙传旨道:“内侍,与朕更衣!”在内侍服侍下,披了龙袍,扶韩全晦出得寝宫门来。
韩全晦搀皇上龙体升殿。皇上以龙目向了殿下瞧了过去,见殿下朝臣寥若晨星,龙心之中不由吃得一惊,当下问韩全晦道“韩中尉,朕传旨已久,怎的朝臣竟不上殿?”
“上殿?皇上,崔胤与朝臣攻打宫城正紧,又怎能分身上殿?”韩全晦疾忙跪身于地,叩头道。他冷笑一声,又道:“皇上,只怕若是朝臣上了殿,便有损皇上龙体了!皇上,崔胤与朝臣叛上作乱,死不改悔,老奴请皇上的示下,那便如何处置?”
韩全晦“置”字才出口,却听殿外鼓角齐鸣,杀声震天,听得众多声音叫喊道:“李晔专宠宦官,不理朝政,败坏纲纪,如此的昏君,要他何用?”“废了昏君,另立新帝!”“杀了昏君,铲除奸宦,中兴李家社稷!”……
韩全晦听得叫喊声,颤声道:“皇上,老奴前时还见叛军尚在宫城外,怎的一转眼之间便打到宣政殿外了?那、那、那又该如何应付?”
“皇上”便是昭宗皇帝李晔了。便见得唐昭宗龙颜上浮上苦笑之色,涩声道:“韩中尉乃是神策军护军中尉,朝中禁军的调遣尽由韩中尉掌管,此事韩中尉便酌情处分了吧。”
韩全晦以头撞地,叩了个响头,口中惶恐道:“万岁爷如此说话,便是欲置老奴于死地了!老奴不奉皇上圣旨,怎敢放肆?”
李晔听韩全晦如此说话,龙口中叹了一口气,只得传旨道:“韩中尉,寡人传一道圣旨,着韩中尉率神策军宣政殿外平叛,将崔胤等一干朝臣带来见朕,只是不准伤了朝臣一人!韩中尉便去处置吧。”
韩全晦道声“遵旨”,又叩了一个头,起身下殿去了。过不多久,却见韩中尉匆匆返回,且是带了二个人来。
昭宗皇帝见得韩全晦回来得如此之速,龙心之中吃得一惊,启龙口,急问道:“韩中尉,叛乱平息得怎的如此之速?如何不见崔胤等人?”
“皇上,平叛之事乃是由此二人具体处置的,皇上便问他二人也便是了。”韩全晦指了同来的二人,大声道。
便见得一位威猛的汉子与一个身子短小却是精悍的年轻人跪身于地,叩头道:“奴才姬战叩见皇上!”“奴才商弦叩见皇上!”
“姬战、商弦,是你二人去平叛的么?你二人各司何职?”皇上肃声道。
“回皇上,姬战现为神策军护军副中尉之职,商弦现为神策军中护军之职,与奴才共同执掌神策军。”韩全晦代姬战二人回了皇上的话,面容一肃,又道:“怎的皇上竟然识不得此事?”
“韩中尉,朝事尽由你韩中尉一人处置,神策军之事朕更是无法过问,朕怎能识得他二人身为何职?”皇上苦笑道。他敛了“笑容”,又道:“姬战、商弦,平叛之事到底如何,快奏于朕知道?”
姬战瞧了韩全晦一眼,笑道:“皇上,叛军乃一群乌合之众,托皇上洪福,臣与商弦二人率神策军与叛军才一交手,叛军便土崩瓦解了。只是朝臣绝不缴械投降,奴才无奈,才命神策军将他们制服了。”
“制服?姬战,可伤人了么?”昭宗皇帝急问道。
“皇上,打仗原是拼命流血之事,并非吃酒、逛戏园子,刀枪无眼,还能不伤人么?”姬战大笑道。姬战似是觉得自己放肆了些,瞧了韩全晦一眼,见韩全晦正狠狠地瞪着自己,慌忙低下头去。
昭宗皇帝听姬战如此说话,抖声道:“姬战,如此说来,死伤之人定然是不少的了?”
“皇上,不来上殿面君的朝臣,除崔胤不知所踪外,余者便永远上不了殿、面不了君了!”姬战竟然忘记了前时的难堪,抬起头来,得意地一笑,高声大气地道。
“姬战大胆,竟然敢对皇上如此说话,还不快与咱家退下!”韩全晦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不待皇上开金口,便大声呵叱道。
姬战与商弦听得喝声,口中道声“是”,二人亦不与昭宗皇帝见礼,爬起身子,如飞下殿而去。
皇上虽是想再发问,却见姬战、商弦二人身子已是去得远了。皇上龙体卧于龙椅上,发过半日呆,方声音抖抖的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韩全晦见得皇上战战兢兢之态,心中亦觉不忍,身子上前一步,安慰道:“皇上不必烦恼,有老奴在,自会为皇上分忧解难,且是自会保皇上龙体无虞的。”他略一沉思,便肃声道:“皇上,崔胤漏网而去,必是去汴州寻朱温报讯儿;朱温乃虎狼之辈,只怕朱温到时,皇上龙体便要受损害了!为保皇上龙体无虞,老奴恳请皇上随老奴去凤翔避上一避吧?”
“韩中尉,寡人是哪里都不去的!当日,杨复恭老贼作乱之时,朕便倍受囚禁之苦,且是受尽凌辱,至今回想起来,寡人还是心有余悸的!且是如今去凤翔,更添了颠沛流离之苦,寡人又怎能承受得起?唉,反正朕已然与阎君打过一回交道了,朕便是眼下便送了性命,又有何惧哉?”昭宗皇帝道时,龙目之中不觉流出泪来。
韩全晦听皇上说得凄楚,心中亦觉酸酸的。他忧伤了一回,旋又大笑道:“皇上怎的如此说话?老奴保护皇上大驾去凤翔,只是暂避朱温锋芒,待朱温撤回汴州,老奴自会护卫圣驾返宫的。如此情势,怎可与当年杨、刘作乱之时相提并论?且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乃是老奴义弟,李茂贞又忠心耿耿,李茂贞能不好好侍候皇上么?皇上在凤翔,定是会比在宫中还惬意的!”韩全晦敛了笑容,又正色道:“皇上若是执意留于宫中,不唯龙体难保无恙,且是毁了李家近三百年的基业!如此,皇上能对得起历代先帝么?还请皇上三思!”
昭宗皇帝听得韩全晦如此说话,又见得殿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大臣身子抖抖地缩于一旁,个个噤若寒蝉,心中暗叹一声,涩声道:“便依韩中尉之意便了。”
朱温以李茂贞的人头将韩全晦击昏过去,心中却也出了些恶气。他转过身子,大声传令道:“众将士,将被俘的宦官与神策军与本帅打入囚车之中,押回京师去!”
汴军听得朱温之令,纷纷上前,将被俘的宦官与神策军满满地塞入囚车之中,又哪管装得下装不下。
朱温随崔胤入京之时虽是隆冬之季,但朱温兵围凤翔,手中虽有数门火炮可用以破城,但朱温投鼠忌器,只怕逼得急了,韩全晦会狗急跳墙、毁了皇上的性命,是以他却也不敢使用炮轰,只命手下将士将城池密密地围了,拟困死李茂贞,逼李茂贞投降;朱温这一围,便是半年之时,城中粮尽十数日后,李茂贞见得城中饿殍枕藉,无奈之下,不得不诱捕了韩全晦,自己袒肉跣足、反绑双手去见朱温请罪。是以此时便已然是盛夏之时了。
朱温押了囚车,只是命令手下之人尽力驱驰,又哪里管囚犯的死活?盛夏之季,赤日炎炎,酷暑难当,众多的囚犯挤于囚车之内,半丝缝隙也无,更是如入蒸笼,个个挥汗如雨,透不过气来。囚犯们心胸之中本来便已然憋闷至极,加之又无水润喉,更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囚犯们只得紧闭二目,昏昏沉沉地苦苦撑持着。道路颇是崎岖,囚车飞速奔驰,颠簸得如同风头浪尖上的小船,有时弹起竟然达数尺之高,又猛然摔下地来。囚车中人随了囚车跌来撞去,脑袋碰破血流满面者、双腿跌断摔倒者、老弱病残支撑不住倒卧者不计其数。强壮者见得同伙跌倒,不仅不去救扶,反而坐于其身之上,歇息起来。及得到得长安之时,车内囚犯已然死去大半了。天气炎热,尸腐极快,一时之间,囚车内恶臭四溢,数里可闻;更有那成群结队的苍蝇,“嗡嗡”鸣叫着,死命追逐囚车不放。囚车内,成堆的蛆虫滚成一团,直钻人的衣、裤之中;才一开口惊呼,肥硕的苍蝇便会直飞入口,甚者,直冲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