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密听得高季兴之言,疾忙拱手道:“多谢高兄高义了!”转过身子,又对了朱温笑道:“朱帅,听高兄如此说话,令公子却是尚未成礼了?如此,杨某倒也可去汴州向朱帅道喜了。”
钱鏐、马殷、王潮亦纷纷献媚。
朱温见得众人如此热情,却也不愿过于劝阻,以免冷了众人之心、伤了弟兄之情,只得拱手道:“各位老弟,多谢如此瞧得起老夫,老夫深感荣幸!老夫入京缴旨,回汴州后,当使人奉请诸位老弟大驾光临!”
杨行密几人听朱温如是说话,却也不好再留,辞了朱温出来,各率本部人马,去了。
却说高季兴返回江陵,略一收拾,便带了女儿向了汴州而来。
此时,朱温早已由京师返回了汴州,听得高季兴亲至,却已早早地迎出城门来,接他父女入帅府。高从戎由女眷引入后院,高季兴随了朱温步入客厅。
朱温、高季兴二人至客厅落座,仆人献上香茗来,茶罢落盏,便又摆上了酒宴。酒过三巡,便听朱温笑道:“亲家,犬子等在府上叨扰十数日,愚兄深感不安,在此一并道歉与谢过了。”
“这个么……”高季兴心不在焉地道:“亲家,你、我弟兄,还用客气么?”
朱温哪顾得看高季兴表情如何,又兴高采烈的道:“亲家,愚兄无以酬亲家,便让犬子等敬上几杯酒,以表心意吧。”对了门外大声叫道:“传……”
朱温“传”字才出口,便见高季兴忽的站起身子来,大声道:“亲家,他们……啊,啊,不用了吧。”
朱温此时才见发现高季兴神情有些恍惚,朱温识得高季兴素来机智伶俐过人,今见得他神态大异往日,又听得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心中顿时大感诧异,于是笑问道:“亲家,大喜之日,怎的似怀有心事?”
“啊,是,不!”高季兴支支吾吾地道。
朱温听高季兴说话语无伦次,又见他愁容满面,识得他心中定有极大的难处,于是走近他的身边,扶他坐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发出惊疑之声:“亲家一向计谋百出,从来是识不得‘愁’为何物的,怎的今日神情如此颓丧了?”朱温端起酒盏来,将一杯黄汤灌下肚去,又粗声大气地道:“亲家心中有何难处,有甚不痛快,说出来便是了,愚兄帮亲家处置!哈哈,天下之事,还有难得住咱们弟兄的么?”
“亲家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间自是未有难得住亲家之事,只是……”高季兴说至此处,猛然端起大碗来,将一大碗酒灌下肚去。他借了酒力,面上挤出一丝苦笑,终于涩声道:“亲家,小弟请罪来了!”
“请罪?老弟,大喜之日,何出此言?”朱温心中大感愕然。
高季兴打发了“裕儿”五人带女儿高从戎向汴州而去,转回校场,点起二十万精锐骑兵,亲自率领了,去袭击池州。高季兴率人马才走出数十里之途,忽见后面如飞追来六人,听得一人大声叫道:“高叔父等我们一等!”他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是五男一女六人。他见得六人,诧异道:“贤侄,你们怎么来了?”
“贤侄”尚未开口说话,却听一人娇声道:“爹爹,我们怎么来了?便只许你立功,而不许裕哥他们扬名立万么?”
高季兴瞪了此人一眼,沉声道:“从戎,这八成又是你出的鬼主意了!你老大不小了,还如此不识好歹、如此惹是生非,成何体统?便不怕你朱家人耻笑么?还不快带了你几个弟兄离去!”
“贤侄”见高季兴责备高从戎,心中亦觉不安,他身子上前一步,对了高季兴拱了拱手,轻笑道:“高叔父,此事亦不能全怪戎妹,也怨友裕好奇心强、立功心切,才带弟、妹们到此的。叔父要怪,便怪小侄便了。”
高季兴听朱友裕如此说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笑道:“此事叔父便也不咎了,贤侄快带了她们五人回去吧。”
高季兴“吧”字才出口,忽听“孜儿”、“谅儿”、“能儿”、“诲儿”四人大叫道:“高叔父,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们弟兄空有安邦定国之志、降龙伏虎之能,却从未有机会施展过,眼下逢此佳机,正可杀敌建功,破贼立业,名扬后世,岂可轻易便错过了?”“高叔父,大丈夫、男子汉,不上疆场杀敌,又怎显英雄本色?且是活于世间又有何益?”“请高叔父开恩,允许我们上阵小试牛刀吧!”“高叔父若是不答应,我等便坚决不回汴州了!”……
高季兴听几人均不愿离开,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正色道:“并非叔父不愿让你们上阵杀敌,叔父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贤侄们既然如此忠勇,便随了叔父而行吧。只是大家须各自谨慎些,以免出得甚么意外。”转过身子,又对了众亲兵大声下令道:“好生保护诸位公子爷,若有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朱友裕五人听得高季兴之言,齐声欢呼道:“多谢高叔父恩典!”各催坐骑,加入大队人马中。
荆南兵马一路疾行,便已然到了池州城外,当下埋伏下来。高季兴见得黄浩率义军将士已出,便发出了攻击之令,指挥兵马向池州冲击过来。高季兴与众亲兵护了朱友裕五人,寸步不离,却不让五人冲锋陷阵。如此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一时之间,五人倒也平安无事。只是后来,康美茹率义军将士突出城去,江陵兵马紧追不放,两军混战,高季兴与朱友裕五人被乱军冲散,朱友裕五人才被康美茹等送进了地狱。
朱温听高季兴道罢朱友裕五人之事,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声,一头栽倒于地。
高季兴大惊,疾忙上前,扶朱温起来,忙活了半天,才将他救醒过来。
看朱温倒身之处时,已多了一滩鲜血了。想是朱温气冲肺腑,内脏受伤,口中便喷出血来了。
朱温睁开眼来,却不言语,只是二目怔怔地瞧着房顶,目光不肯移动半分。良久,才见他回过神来,听得他颤声道:“高老弟,犬子友裕、友孜死便死了;只是友谅、友能、友诲乃家兄之子,他们三人小小年纪,便丧命于贼手,家兄地下有知,也是不会原谅朱温的!”说至此,眼中早已泪如雨下。
高季兴见得朱温泪流满面、捶胸顿足之态,识得他心中悲伤欲绝,心中愈觉惶恐,疾忙跪身于地,叩头道:“亲家,小弟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请诛小弟以慰贤侄们在天之灵吧!”
朱温扶高季兴起来,苦笑道:“贤弟甚话来!此事又怎能怪贤弟,只怨犬子等命短!贤弟,便是咱们弟兄二人都去死过了,他们又能活过来么?”
高季兴闻得此言,心中愈感不安,眼中亦流下泪来。
朱温坐下身子,以袖拭了拭面上的泪水,哽咽道:“亲家,其实,愚兄亦对贤弟不起!”
“亲家何出此言?”高季兴心中大感愕然。
朱温面上现出一丝愧疚之色,低声道:“亲家,令爱虽是嫁过鄙府,但时至今日,犬子友贞尚在原籍未回。”
“亲家,怎的会有这等事?”高季兴大惊失色,身子一抖,案子上的一只杯子被胳膊碰落于地,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见得朱温面红过耳,听得他讪讪地道:“这……这个么……也怪犬子太任性了,愚兄数次使人去传,他、他、他竟不从命!”
“亲家,贤婿何时能回?”高季兴识得问到了朱温的痛处了,心中亦觉尴尬,他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朱温涩声道:“贤弟,这小畜生性子极刚,愚兄虽是遣人唤过这小畜生数次了,只怕这小畜生不肯听命!唉,何时能回,可便不好说了。也是家门不幸,出此逆子!”
此时,高季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叹息。他识得在汴州多处一时,便多一份烦恼,倒不如早早地离去了,也好使愁绪消解消解。高季兴想至此处,对朱温小声道:“亲家,事已至此,忧伤烦恼无益,还须看开些为是。小弟去从戎房中瞧上一瞧,便回江陵去便了,请亲家多多保重!”
朱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亦不挽留,只是嘶声道:“亲家便不用过饭再走么?”
高季兴神色黯然,苦笑道:“亲家,如此模样,小弟还能用得下饭去么?”拱了拱手,走出客厅来。高季兴到了女儿房中,安慰了女儿几句,又到朱温房中道了别,自回江陵去了。
看看便又过得数日。一日黄昏,忽见汴州朱府门中匆匆走进一人,直入朱温房中。此人才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道:“不孝子叩见父亲大人!”
朱温吃了一惊,向了此人瞧时,不由的气冲顶梁,当下以手指了他,大喝道:“畜生,你……”朱温“你”字才出口,却见他张开了的嘴巴又猛然缩小,低声呵斥道:“逆子,你、你、你还识得回来么?你是对为父为你定的亲事不满意么,数次传唤,你竟然不至?快说!”
“爹爹,高小姐当代奇女,文武全才,须眉难及,孩儿只怕配高小姐不上,哪里又敢嫌弃于她?”此人又叩了个头,口中轻笑道。
朱温面色一寒,沉声道:“畜生,如此说来,你是专门与为父作对了!”
“爹爹,身为人子,孩儿怎敢对您老人家不敬,只是孩儿不愿回来,却是有因的。”此人面容一肃,庄重地道:“爹爹,为尊为长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均关乎到自己的威望与声誉,且是对后辈又有莫大之影响,是以须遵礼教、守规矩、行正道,以身作则,切莫生了邪念,误入歧途。”
此人“途”字才出口,便听一声吼叫声传将出来:“反了,反了!小畜生,你是在含沙射影地教训为父么?为父还用你规矩么?快取家法来,今日,老子要好好规矩规矩你这个逆子,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信口雌黄!”看时,却见朱温面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