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听黄巢如此说话,心中寻思道:“奴家原以为要与黄大侠结为秦晋之好,料不得竟要嫁与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生,真是阴差阳错!唉,也怨奴家命薄!”又想到:“黄大侠如此一个有仁有义的盖世英雄,此人既然是黄大侠的义弟,想来人品、才智亦是不会差了的了,说不定亦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奴家得夫如此,亦算是造化了,且是老母亲与小孩儿亦有了安身之处,免却了颠沛流离之苦。”想至此,粉面一红,低垂粉颈,樱口中吐出莺声燕语:“便依黄大侠之意便了。”
黄巢笑道:“难得姑娘如此瞧得起黄某,黄某深感荣幸。请姑娘暂去后宅歇息,待舍弟过来迎娶。黄某便权充个姑娘娘家的兄长吧!”
黄巢道“过来迎娶”,原来黄巢与白衣汉子之妹成亲后,便为白衣汉子专门造了一座府第,让白衣汉子住了进去。
黄巢待少女离去,又对白衣汉子笑道:“二弟对这门亲事,还满意么?”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了,回去收拾一下,便来迎娶,切莫误了吉时!”
白衣汉子对黄巢似是甚为敬畏,听得黄巢如此吩咐,又见黄巢面沉似水,心中虽是有话要说,却也不敢开口,只是点头道:“大哥的安排,自是不会差了的!”怏怏地出门去了。
是夜,白衣汉子与少女合房。二人洞房花烛,自是免不了一番亲热。事毕,白衣汉子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笑道:“燚儿,你花苞未破、元红尚在,犹是处子之身,只是,只是燚儿怎来的小孩儿?”
“燚儿”听得白衣汉子如是说话,心中一惊,又回想起他日间的眼神来,识得他并非自已心中所想象的那种惊天动地的侠义汉子,芳心之中自不免有些怅然。“燚儿”冷冷一笑,涩声道:“燚儿若非处子之身,大慨郎君便不会对燚儿如此温情脉脉的了?”
白衣汉子被“燚儿”一语道破心思,心中一阵难堪,面上不由现出尴尬之态来,亏得是在夜间,无人瞧见。
“燚儿”似是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些,心中顿感不安,她放松了一下语气,又道:“郎君,此子并非孔燚所出,乃是家兄之子。”当下将白日对黄巢说过的话又对白衣汉子道了一遍。
白衣汉子听孔燚说得凄切,心中更觉爱惜,柔声安慰道:“燚儿,此事不须烦恼,此子既是内兄之子,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儿,日后,为夫定将这小孩儿视为己子,尽力抚养便是了。”
日月穿梭,光阴似箭,转眼便过一年。此时,孔燚生下一子来。其后,孔母故去,孔燚悲伤了一回,便也收回心来,只将精神放于哺育二个孩子身上,如此,倒也不觉寂寞。看看又过了几年,孔燚便带了二个孩子回了白衣汉子的老家居住。二十余年后,孔燚才又被接回梁宫之中来。
朱友贞听母亲道着往事,却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他抹了把面上的泪水,哽咽道:“娘亲,如此说来,娘亲当年由棺中抱出的小孩儿便是贞儿了?”
孔燚点了点头,口中却已然说不出话来,眼中只是流泪不止。
朱友贞二十余年来,只以为朱温为生身父亲,岂料自已竟然是个不明身世之人,心中的滋味,自是不可以言语来表达的了。朱友贞悲伤了一回,又问道:“娘亲,那孩儿的生父、生母又是何人?”
“贞儿,娘亲由棺中抱你出来时,身边已无一人,又到何处寻人去问?”孔燚口中发出苦笑声。
“唉,娘亲,看来贞儿凄迷的身世是永远也无法解开的了!”朱友贞顿足道。
朱友贞“了”字才出口,却听门外一人应声道:“贞儿,此事五娘识得。”话音才落,便见得门帘一动,又一位红衣徐娘飘进门来。
朱友贞见得红衣徐娘,身子上前一步,跪倒于地,叩头道:“贞儿拜见太妃娘娘,请太妃娘娘指示迷津!”
“贞儿,你的亲生父亲乃是黄巢黄大侠。”红衣徐娘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五娘,你说什么?”朱友贞身子由地上直跳而起,口中发出惊叫声。朱友贞身子落下地来,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却似个石人一般。
孔燚大惊失色,疾忙上前,以手轻拍朱友贞的背心,半响,才使他吐出一口浓痰来。朱友贞回过神来,吁了口气,语声焦灼地道:“五娘何以识得此事,怎的昔日从未说起过?”
“贞儿,若非你娘亲今日说起此事,五娘哪里又识得你是你娘由棺木之中救出来的?且是便是五娘昔日识得此事,亦是无颜开口的。”红衣徐娘苦笑道。红衣徐娘道“你娘亲今日说起此事”,原是红衣徐娘已来到门外多时,孔燚说的话均被她听了去了。“见得红衣徐娘面皮一红,身子退后一步,又讪讪地道:“贞儿识得五娘是谁么?”
“五娘怎的如此说话?五娘便是五娘,难道五娘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不成?”朱友贞心中大感惊疑。
“贞儿错解五娘之意了。五娘是说贞儿识得五娘叫何名字么?”红衣徐娘见朱友贞摇了摇头,又涩声道:“贞儿,五娘乃是鲁地人,名唤武梅。”
黄浩听得“武梅”二字心中一动,身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请问武太妃娘娘原籍可是鲁之冤句么?”黄浩见武梅点了点头,又疾声道:“武太妃娘娘可识得原唐朝京兆少尹武公业么?”
“乃是武梅同父异母之兄。”武梅面如土色,口中发出抖抖之声。
黄浩点了点头,冷笑道:“武太妃娘娘,在下替你说!”他面色一沉,将昔日武公业指使蒙面人动夺郑棨粮车,黄巢弟兄打败蒙面人,救下郑棨之事对众人说了。尔后,黄浩又厉声道:“黄大侠贤昆仲坏了武公业的奸谋,武公业自是恨黄家人入骨了,明里报复寻不到机会,且是亦不敢动手,便只有暗中下毒手了,于是乘了武公业之兄武公益归天、众人瞧热闹之机,将黄家二仆人及其所抱来的黄巢大侠的二个小孩儿迷昏,又将二个小孩儿塞入棺木之中,为武公益作殉葬品。哼哼,武太妃娘娘,黄某说的可对么?”黄浩直视了武梅一眼,又将黄莺之事对面前几人说了。
“好歹毒的贼子,竟然以活人为殉葬品!”黄浩话才说完,周围便响起一片斥责声。
孔燚、朱友贞听得黄浩之言,目光如箭,齐向武梅射将过来。武梅被孔燚、朱友贞二人盯得心中发毛,又觉无地自容,口中发出“嘤咛”一声娇叫声,一头冲出门外,如飞去了。
黄浩瞧着武梅身子去远,收回目光来,口中自语道:“这倒奇了,当初,玄微大师既然救了莺妹出来,怎的又让贞弟留于棺内?”
“浩儿,想是玄微大师由棺中抱出莺儿之时,贞儿正自昏迷不醒,当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玄微大师一个出家之人自是不愿与一具死尸打交道的,听得棺内哭声已无,便抱了莺儿,去了;况当时,谁人也不会想到棺中会有二个婴孩的。浩儿,婶母之言,可在情理之中么?”孔燚面带微笑,口中发出细声曼语。
朱友贞料不得自已竟然有如此复杂的身世,他想到自已迷惘二十余年,今日才晓得了生父、生母是谁,但生父已成古人,在生父生前,自已竟然未叫过他一声“父亲”;生母又下落不明、不识生死。想至此,心中愈觉凄凉。
朱友贞正感悲伤不已,却听殿顶之上一声惊呼声传了下来:“阿弥陀佛,进儿,贫尼今日终于寻到你了!”话音才落,便见由殿顶之上,飘下一个人来。朱友贞心中吃了一惊,向了此人瞧了过去,却是一位青衣尼姑。
便见青衣尼姑径直走到朱友贞面前,念了声佛,悲声道:“进儿,你二十余年音信皆无,料不得竟在此处!”
朱友贞见得青衣尼姑怔怔地直视着自已,吓了一跳,身子退后一步,口中惊叫道:“你、你、你是何人,怎的如此说话?”
青衣尼姑尚未开口,忽听一声惊呼声传了过来:“二娘!”见得一人身子直扑过来,伸手抱了青衣尼姑的手臂,使劲晃个不停,眼中亦落下泪来。
孔燚见得青衣尼姑,失声叫道:“哎啊,原来是二姐到了!”
“二姐?阿弥陀佛,四妹,咱们的老二不是大去数年了么,怎的又出来了个‘二姐?’”青衣老尼诧异道。
“大姐,这‘二姐’并非咱家的‘二姐’曾娉,乃是黄巢大哥的如夫人牛丹桂。”孔燚轻笑道。
“阿弥陀佛,孔施主,牛丹桂已然不在人世,身归极乐了,贫尼洗心。”青衣尼姑合十道。
“二娘此些年是如何度过的?”抱住青衣尼姑手臂之人听青衣尼姑如此说话,心中一阵酸楚,悲声道。
“浩儿,出家人心无尘念,一心向佛,日子倒也好打发。”洗心叹了口气,又道:“昔日,贫尼被黄巢大侠赶出长安,无处可去,便入了忏悔寺,落了发。日子过得虽是平淡,但贫尼心静如水,倒也不觉清苦,且是亦无烦恼。”
黄浩见朱友贞面现惊疑之色,当下扶了朱友贞的肩头,柔声道:“贞弟,她正是咱们的二娘。”当下将昔日之事细细地对朱友贞说了。朱友贞听得黄浩之言,惨呼一声:“二娘!”一头扑到青衣尼姑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朱友贞正哭得悲痛,却听一人叹声道:“贞儿,莫要悲伤了,咱们都是苦命之人。想我与你养母姐妹五人,虽是寿命不齐,可她们均有子在世,只是有贤有愚而已,独贫尼之子死于江南了,贫尼眼下再无一子半女了,说起来,着实让人心中难受!”看时,发话者却是青衣老尼六净。
六净所以如此说话,原是如此的。梁太祖朱温称帝前,原有一妻四妾。妻便是于彩云,亦即现在的青衣老尼六净;于彩云原有一子,唤作朱友裕;朱友裕随了高季兴攻打池州之时,被康美茹等人毙于池州左近;于彩云自生下朱友裕后,再无所出。妾中最大者名唤曾娉,早亡,却也遗有一子。尤欢欢虽比孔燚晚娶过门,但尤欢欢与朱温结合要早于孔燚多多,是以朱温娶尤欢欢过门后,便将她排为老三,孔燚反而成了老四了;尤欢欢生有二子,一是黄浩,再一便是朱友珪了;孔燚除抱养的朱友贞外,亦生有一子。老五武梅,原有二子,只是一子朱友孜与朱友裕一起被康美茹等人毙于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