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贞道“葛统军一代英才……晋人畏威,闻名丧胆”,原是如此的。葛从周乃是山东鄄城人,原为唐朝泰宁节度使,后归附梁太祖朱温,被封为中书令兼做兖州节度使,镇兖州。昔日,葛从周镇守河北之时,曾率唐军屡次击败晋军,夺幽州,下沧州,晋人畏之如虎,是以这葛从周在晋人之中便有“山东一条葛,无事敢撩拨”之誉了。李克用南侵,连下数城,其势如破竹,无人可挡。战报传至汴梁,梁太祖大惊,便又调葛从周至河北。晋人闻葛从周复回,不敢轻犯,且是谈之色变。其后,葛从周又调任濮阳统军。不仅李克用不敢轻犯于葛从周,便是李存勖即晋王之位后,亦不敢轻易招惹于他,直到李存勖将濮阳周围诸州均拿了下来,才敢来与葛从周交锋。
葛从周听得皇上之言,顿了顿足,道出了下面的话来。
百万晋军围了濮阳,拼命攻打,但猛攻一月之时,却未得到梁人一草一木去,反而损了不少兵马。晋军统军周德威虽是计谋多端、极善用兵,却也无计可施。周德威见得人马伤亡惨重,只得传令停止进攻,命晋军退后数里待命。
葛从周见晋人收兵,便也传令将士歇息用饭。梁军用过饭,才歇得片刻,忽听城下传来“吱吱呀呀”的巨响声,心中俱吃一惊。此时,天气已至二更时分。梁军将士挑起火把向了城下瞧了过去,却见四个城门之外,均有十数辆大车向了城门移动过来,车上满满的装了物事。众人见得大车周围既无人,亦无马,自已却“咕隆隆”地滚了过来,心中尽觉诧异,不由瞧得呆了。
梁军将士正自发愣,忽听一声大喝声传将过来:“弟兄们,车底有人,弓箭侍候!”看时,却见葛从周大手挥动着,正由身旁取过一副弓箭来,向了大车射了过去。
梁军将士听得统军喝叫声,猛然惊醒,又见得统军发箭,当下各扯手中弓弦,将箭射了下去。一时之间,但见箭发如雨,直向大车招呼过来。听得“噗、噗、噗”响声不绝,见得箭入车上物事之中,直没至尾,但车底之人却毫发未损,大车照旧“吱吱呀呀”地滚将过来。
葛从周心中大怒,飞身跃下城墙,大喝道:“弟兄们,随葛某出城杀敌!”牵过乌龙驹,一跃而上,命守门兵丁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一马当先,冲出城去。濮州将士紧跟其后。
梁朝兵马才出城门,却听一声炮响,见得平地涌出无数兵马,叫嚷着,直向城门涌了过来。
葛从周见得晋军猝然而来,心中吃了一惊,只怕他们会乘势攻进城来,只得大呼道:“弟兄们,不可恋战,退入城去!”转进马头,率众返回城中,命兵丁关了城门。
梁军才登上城墙,便见城外的大车已然滚到城下,略一停顿,便又猛然向前一冲,摔进护城河中,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声。见得车后现出一些人来,飞身跃上车顶,抱起车上的物事,一个个的抛于城门下;尔后,燃着火种,向了物事抛了过去。
葛从周见得有人爬上车顶,又见此些人抱了车上的物事,向了城门抛下,顿感不妙,口中厉喝道:“放箭!”便见箭发如雨,直向车顶射了过来。车上之人见得利箭射来,却也不惧,各以手中物事遮体,虽是箭射物事之上,却是伤他们不得。葛从周怒贯顶梁,才欲命将士放滚木礌石时,却见物事已被火种引燃。
是夜,狂风大作,直刮得飞砂走石。火借风威,物事才燃,便“腾”地冒出火头来,旋又火龙冲天,愈舞愈狂,直燃得城门“噼啪”作响。终于,城门支撑不住,听得“轰隆”数声声响发出,见得四面的城门均倒了下来。
晋国兵马见得城门已破,亦不顾余烬未息,城上箭发如雨,滚木礌石倾泻而下,嚎叫着,怒骂着,踏过护城河中的大车,气势汹汹地攻进城来。
葛从周见得晋军入城,识得濮阳不保,心中寻思道:“城池既破,若是再苦苦拼斗下去,只怕要全军覆没于此了,倒不如突围出去,也好为朝延保存些兵马。”
葛从周想至此处,大喝道:“弟兄们,随了葛某突围!”飞身跃下城墙,夺了匹坐骑骑了,率梁军向了南门突围。
葛从周率领兵马才至城门前,忽听一阵呐喊声传将过来,见得一队黑盔黑甲的铁骑军涌了出来,阻住了去路。听得铁骑队中的一人冷笑道:“葛从周,老家伙,此路不通,请走他门!”
“哼哼,七杀子,非胡非汉之辈,放马过来,与葛某大战三百合!”葛从周大叫道。
“哈哈,葛从周,周某哪有功夫陪你老家伙玩,且是周某之命金贵,又哪里愿与你老家伙拼命?还是让‘鸦儿军’陪你老家伙耍耍吧!”周德威口中大笑,黑面却不改容。便见周德威手一挥,见得黑盔黑甲的铁骑军向了梁军将士冲击过来。
葛从周屡与沙陀“鸦儿军”交手,自然晓得“鸦儿军”的厉害,识得若是与它拼斗,自已虽是不惧,但濮阳将士却要惨遭屠戮了!想至此,却也不愿与他们硬拼,拨转马头,杀开一条血路,又率梁军向了东门撤了过来。
梁军才至东门,却见又一队“鸦儿军”铁骑迎面驰了过来。便见“鸦儿军”中一个满面突肉如拳的虾须汉子横刀立马,挡住了去路。虾须汉子以刀头指了葛从周,口中发出大笑声:“葛从周,东门乃是黄泉路,走不得,还是向他处逃命去吧!”
“飞天神鹗,你……”葛从周见虾须汉子如此狂妄,禁不住怒气冲天,虽欲拼上性命与“飞天神鳄”斗上一斗,但他识得“鸦儿军”凶猛强悍,濮阳将士虽是英勇,但被困月余,身经数十次战阵,已成羸师弱旅,自非“鸦儿军”的敌手,若是与之拼斗,徒然损了兵马。想至此,葛从周将涌上来的一口怒气硬生生地咽下肚去,率梁军将士向了西门冲将过来。
梁军才闯近西门,却见二个相貌凶恶的年轻胡人,一个体粗如酒囊、似麻袋,一个身细若竹竿、像麻绳,带大队胡人冲杀过来。二胡人见得葛从周,各自大喝一声,摆动手中之兵,对了葛从周招呼过来。葛从周见得二胡人如此狂妄,心中暗觉好笑,且是愤怒,口中冷笑道:“贺古柯、薛老烺,好两个不识死活的东西!葛某倒要称称你二人到底有多大斤两?”口中说话,手中之兵左、右一分,向了贺、薛二人招呼过来。葛从周与贺、薛二人一交手,才识得二人武功不弱,心中吃了一惊,却也不敢轻敌,施展绝技,怪招迭出,与二人倾力拼斗。
二胡人自是“鸦儿军”正、副队长贺古柯与薛老烺了。贺古柯之父贺回鹘形同“木头人”,枯瘦无比;薛老烺之父薛铁山状如“皮酒囊”,肥胖异常。也是阴差阳错,贺古柯不似乃父贺回鹘,却似薛铁山,身子奇粗、奇矮无比,活脱脱一个大“麻袋”;薛老烺又不似乃父薛铁山,却像贺回鹘,身子极细,极长,酷似竹竿,又似麻绳。
葛从周虽是武功高强,但他力斗贺古柯、薛老烺二大高手,又须时时躲避晋国“鸦儿军”铁骑的撞击,是以虽是拼尽全力,却也略处下风。葛从周心头怒起,便也存了必死之心,施展平生绝技,手中双鞭飞舞,亦不守门户,只向了贺古柯、薛老烺二人拼命攻击过来,一时之间,倒也与二人斗了个平分秋色。
葛从周正倾力拼斗,却听阵阵惨嚎声传了过来。他心中一惊,偷眼瞧了过去,却见梁军将士或被“鸦儿军”击杀,或被铁骑撞击,一个个的倒了下去。葛从周识得若是再如此拼斗下去,濮阳兵马休想再逃出一人去,哪里还愿恋战,猛出数招,将贺古柯、薛老烺二人迫退几步,长啸一声,双鞭飞舞,杀开一条血路,率先向城门洞冲击过来。葛从周绝技迭出,又舍命拼斗,是以虽是身子负伤多处,却也杀出了城门去。
葛从周出得城来,回头望将过去,却见仅有数万人马随了自己冲了出来。葛从周识得其他兵马陷于城中,救助无望了,心中不由一阵难过。葛从周瞧得瞧身旁狼狈不堪的梁军将士,暗叹一声,率众向了南面退了下来。梁军所以惨败得如此之快,原是在葛从周与贺古柯、薛老烺交手之际,周德威与张承业便已然率晋军合围过来,将濮阳兵马团团包围住了,是以便只有葛从周身旁附近的梁军随了葛从周冲了出来了。
朱友贞听葛从周道罢濮阳失守之事,叹声道:“唉,葛统军虽是闯了出来,但不识濮阳百姓如何了?”
朱友贞“了”字才出唇,却听一声雄浑之声传了过来:“阿弥陀佛,造孽啊,造孽啊!濮阳近百万生灵,均被晋人活活埋于地下了!”
听声甚远,但语声甫歇,便见一位灰衣僧人已然衣袖飘摆地飞至队前。众人向了灰衣僧人瞧了过去,却见他面上蒙了块黑纱,心中均觉有些诧异。
朱友贞听得灰衣僧人之言,心中着实吃得一惊。他拍马向前一步,疾问道:“大师,你、你、你说什么?”
听得灰衣僧人又念了声佛,道出了下面的事情来。
周德威见得葛从周率濮阳兵马冲出濮阳城去,命晋军追杀一阵,见梁军去远,便也传令收兵。周德威进了晋王行宫,与晋王见过礼,便坐于一旁。见得周德威拱了拱手,听得他大笑道:“属下与主公贺喜了!主公,咱们围攻濮阳月余,屡屡受挫,料不得今夜一时之间便将城池攻下了,却不是快事一件!可笑那葛从周极善战守,眼下却成了丧家之犬、漏网之鱼了!”
“哈哈,若无周统军妙计,取濮阳怎可如此易如探囊取物?这第一大功,当属周统军!”李存勖声震屋宇。
李存勖道“周统军妙计”,原是如此的。前时,周德威传令晋军停止进攻,退后数里待命,自已闷闷不乐地返回帅帐,身子向座上一歪,再也不愿动弹半分。周德威想到百万大军围攻一座小小的濮阳城,月余时光竟然拿它不下,却是损兵折将不少,自已身为一军统帅,却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岂不丢人至极?周德威心中正感烦闷苦恼,无意中向了几案上瞧了过去。周德威一瞧之下,险险的便要惊叫出声,眼前顿感一亮,疾忙站起身来,走至几案前,取三枚铜钱在手,双手紧扣片刻,心中摒除杂念,只想了攻城破敌之事,晃动铜钱,掷于案上。如此反复六次。六爻才出,便见周德威面露惊喜之色,疾忙向传令兵大声道:“快请主公、张监军、贺队长与薛队长来!”周德威所以想起卜卦来,原是他前时目光无意中扫射到几案上的《易经》,是以便生出了以卦决战事之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