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过之后,便是深深的拥抱,彼此嵌入彼此的气息和身体,伴着窗外的夏虫呢哝,说着这座院里,这间书房里发生的故事,说到累了,停了一停,再度缠绵拥吻,而后再说……
最后,是她累极,就这么在他怀中睡着。
放心放意地入梦,无所顾忌的睡颜,像个孩子,而类似于这般的事,只在童年的时候,发生在她和父亲之间,因为,只有在父亲面前,她才能这般什么都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顾虑,后来……后来,更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了吧……
至少,她从前是这么认为的……
那一晚,她做了好些梦,梦到的全是童年的时光,父母犹在,家园依然,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唯一和真实的童年不同的是,她的身边始终有一个人存在——她的二哥……
她在荷花池边玩闹的时候,她咯咯地笑着,朝着楼上的窗户大喊“二哥下来”;
她因贪玩而背不了课文的时候,爸爸要打她手心,她也是哭着喊着,“二哥,二哥……”;
晚上肚子饿了,她牵着他的手摇晃撒娇,“二哥,去给我买红豆汤圆来吃……”
这样的梦里,他的出现却是一点也突兀,就好像,他自始至终,一直存在于她的生命里,从不曾缺失过一样……
醒来,她一度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更不知自己所处是何时光。
环视周围,一桌一椅,一灯一画,一砚一笔,显然还是她闺房的模样,就连书桌上搁着的那几本,也是她常读的书……
她真的混沌了……今夕究竟何夕?
莫非,她仍然是十六岁的清禾?这十二年的时光全是她的南柯一梦?
那么,父亲尚在,母亲亦未曾远去?
她心头一喜,随之,却揪心的痛,那二哥呢?二哥也是她梦里的幻象?
她握着心口,疯了般光着脚跑出房间,书房、客房,每一个房间她都找了个遍,每一个房间都是空空如也……偏偏地,父母卧室的衣架上,还挂着一件父亲平常在家穿的外套,一模一样的颜色……
她愈加混沌了……
“爸爸!妈妈!”她光着脚奔跑着大喊。
没有人回答……
“妈妈!爸爸!蒋妈妈!”她跑下楼,一口气跑进厨房,厨房里的早餐散发着她熟悉的味道,是从前每天早晨都会闻到的味道……
只是,却仍然没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痛,好像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很想哭,很想。
忍着眼泪,她扑到沙发上打电话,她脑子里记得一个号码,很清晰。
她拨了出去,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人接……
她越来越不相信自己,也越来越迷糊,立刻拨打了另一个号码,那边传来萧城兴一声沉稳的,“喂?”
刹那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妹妹……”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她回头一看,穿着简单白色T恤的他,正站在厚重红木的门口朝着她笑,短发没有像平日里那般梳得一丝不乱整齐有型,晨风里,顺着风的方向,微乱……
她眼眶一热,扔下电话便飞快朝他奔去,如同一颗小小的炮弹,重重地撞击在他胸口,而后紧紧地抱着他,骤然间,放声大哭起来。
此刻,她终是清晰地记得的,她答应过他,不再哭泣,可是,她忍不住……
他不明所以,反倒是被她惊了一大跳,轻轻将手中的袋子放在地上,抱了她柔声宽慰,“怎么了?我就是出去买了样东西……”
她摇着头,在他胸口大哭,抽噎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以为……我以为……”后来的那些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以为什么?以为我不要你回北京去了?”他惊诧的同时,也被震撼着。这两天的妹妹,真是太多不一样,这般伏在他怀里痛哭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冷着脸逼他学习不准他玩游戏时严厉的妹妹老师的影子?竟然,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他无形之中觉得,自己的双肩愈加沉重……
她仍是哭着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她思维混乱,言语也无伦次,“我想要爸爸妈妈,也想要……想要你……”
之前的一刻,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煎熬,她真的愿意回到十六岁以前的日子,父母均在,可是,一想到没有他,那也是锥心的痛……
而若有他,则必然宣告着父母已然远离,无论是怎样的现实,对她来说都是残酷……
直到看到他身影的瞬间,她才顿悟,现实只有一个,她已别无选择,父母已然远走,这是她不愿承受的事实,而她,却不能再失去他……
他自然不明白她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只道自己把这个家还原得太彻底,所以,让她想爸爸妈妈而难过了,于是把她抱了起来,抱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哄着她,“妹妹,我在这里,不会走开的,你还不了解我啊,我就是个赖皮的性子,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至于爸爸妈妈,他们可不喜欢看到小荷成天哭鼻子的样子,蒋妈妈说,小荷从小到大就是个坚强的孩子,不爱哭,除了特皮,就爱撒娇讨爸爸妈妈欢喜。所以,爸爸妈妈肯定在天上期待着看小荷开开心心没事儿撒个娇的样子,是不是?”
撒娇……
她抽噎着,她几乎已经忘了这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还有,他居然叫她小荷……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的位置热乎乎地一滚,她差点又想哭了……
梦里的场景一幕幕重现,那个陪着她在荷花池边玩耍的二哥,那个在挨爸爸打手心时她脱口喊出来的二哥,那个她摇着他的手要他去买红豆汤圆的二哥……
她没有忍,也不想忍,抱着他的脖子继续大哭,连蒋妈妈进来了也不知晓,只萧伊庭,面对着大门,对着蒋妈妈无助地笑……
蒋妈妈虽然不知道叶清禾为什么哭,可是却从萧伊庭的表情里分辨得出来这两人并没有什么矛盾,也只道这孩子是想家了,问道,“小荷,一大早地怎么了?萧先生特意出去给你买了红豆汤圆呢,你不吃?”
红豆汤圆?
她想起昨晚他嘲笑她是贪吃鬼的那些话……
他笑,刮她的鼻子,“贪吃鬼?听到吃的不哭了?南街巷尾的婆婆已经不做红豆汤圆了,如今是她儿媳妇在做,店面扩大了,生意也做大了,除了红豆汤圆,还卖好些甜品,你先吃着,我们在这还有两天时间,明晚再回北京,今儿一天三顿汤圆,明天三顿黑芝麻糊,吃到你撑不下,怎么样?”
她默默地听着,好不容易止住的哭泣再一次爆发,撑不下的分明是心口暖暖的感觉,却哭闹着逼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
“额……”原来是因为他不接电话才发这么大的脾气,这脾气发的,水漫金山了……“对不起,我没带手机出去……”
“二哥……”她抱着他,呜咽着,“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不能接你的电话了,你会怎么样?”
这种感觉,萧伊庭早已刻骨铭心。
她在美国的时候,突然从所有人的关注中消失,他拨出去的电话一遍一遍地提示着他是空号,那时他心中被抽空的痛感,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所以,他此刻也只是以为她以此来谴责他不接电话这个疏忽而已,马上道歉,“妹妹,我知道我错了,下次不会让你找不到我,你怎么罚我都行,嗯?学小乌龟……”
她怔怔的出了神,除了本能地哭泣,本能地抽噎着,对于他的话没有反应。
“妹妹?”他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泪。
她恍悟,恢复到平素的清明和沉静,“对不起,二哥,是我突然激动了……”
突然之间态度的转变,让他有些错愕,不过,好歹终于是不哭了,他心口一松,可是,莫名地又觉得,为什么她哭泣的时候更让他觉得真实呢?
“二哥,吃红豆汤圆吧。”她说。
“嗯,好。”他犹在她的转变间回不过神来,并且发现手边的电话随意躺在沙发上,没有挂好,于是伸手把电话给放了回去。
刚放好,电话铃就响了,他一看来电,居然还是自己老爸打来的……
“喂,爸。”他接了。
彼端劈头盖脸传来一阵爆喝,“打你手机怎么不接?这电话又是怎么回事?接通了也不说话!你这是嫌你老子心脏太好还是怎么的?”
“额……”他理解父亲的心情。看来妹妹刚才用这个电话给老爸打过了,要知道,这个号码可也是他费尽心力找回来的原号,老爸还不知情,骤然看到这样的号码,估计被吓了一大跳,“爸,我和妹妹在家里,刚才我出去了,没带手机。”
萧伊庭在清禾老家做的事,从没有向萧城兴汇报,但萧城兴一生经历无数,转念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了,“那刚才是清禾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让清禾接。”
萧伊庭把听筒给了她,低声道,“爸爸。”
叶清禾哭过之后,带着浓重的鼻音,“爸……”刚叫完,还本能地抽噎了一声。
萧城兴敏锐极了,马上问,“清禾,你怎么了?感冒了?还是哭了?”
“没……”叶清禾马上否认,捂住话筒。
“还不承认……”萧城兴有着极敏锐的头脑和极火爆的脾气,马上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混小子欺负你,你打电话给我告状的!把电话给他,让我好好训他一顿!”
萧城兴震天响地声音震着她的耳膜,同时,一边的萧伊庭也听了个清清楚楚,无辜地看着叶清禾……
叶清禾忙道,“没有,爸爸……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因为二哥对我太好,让我想起我爸了……可是……爸爸毕竟走了,所以……我想……想叫您一声爸爸……然后,二哥回来了,所以……我扔了电话……就……”就扑向二哥了,这话不能说了……
这话固然是圆场的假话,可是,也是她内心的话……
萧城兴在那边听了气得哼哼的,“这下我是真的明白了!想爸爸的时候就想起我这个老家伙,看见二哥,就只要二哥不要爸爸了!我可记住了!清禾,爸爸很生气,你想想回来怎么让爸爸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