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看见她在擦脸,虽她长发遮面,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猪也能猜得出来她是在哭。不免认定是自己的原因而致父亲训斥了她。
她那样的性格,天塌下来也镇定自若的,此刻竟能哭成这样,想必父亲苛责十分严厉了。不禁有些内疚。
于是绕到她面前,低头于她青丝遮掩中寻找她的泪脸。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慌乱,始终垂着头躲着他的目光,并且快速地把眼镜戴了回去。
她的躲闪和眼泪,让他的男子汉心理急剧膨胀,加之心存内疚,伸手握住了她手腕要给她擦眼泪,“妹妹,不哭啊,都是我不好,成了吗?我去跟爸爸说,让他骂我,打我,还你清白!”
他越是这般,她越不想他看清她的脸,只顾埋着头拼命摇头,低声说着,“我没事,真的,萧伯伯也没有骂我,你先出去吧……”
“谁说没事啊?你看你看,眼泪还在这挂着呢!”他伸手在她下颌一摸,指尖的湿润说明了一切。
她无言以辩,扭转身背对着他,“没错,我的确是哭了,可是并不是因为萧伯伯骂我!”
“真没骂你?”他仍是不太相信,除了长辈的责怪,还有什么让她伤心的?她成绩那么优秀,性格又那么沉稳……难道……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江之永那小子欺负你了?”
她哑然,他可真能联想的……
“这混蛋!我的人也敢惹!明天老子要打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他脾气上来,当即便准备联系宁震谦和左辰安。
她被他这脾气给吓住了,回身拽紧他衣袖,“别犯浑好吗?哪里是因为他了?我只是……只是想家了……”情急之下,她说了真话。
“额……”他愣住,确实,自她来到他家,就没听她提过家人,他也从没问过,她父母在哪,为什么要来他家住……“妹妹,你的家……”
林黛玉来到贾府,是因为孤单无依,她进萧家,难道也是因为……否则,她为什么从来不提爸爸妈妈?所以,这话问了一半,便觉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她也没有再往下说,房间里出现短暂的沉闷。
最后,他笑了笑,双臂展开,“妹妹,这儿就是你的家呀……”
彼时秋意渐浓,他站在楠木的书桌前,长身玉立。明朗的笑容斜飞的眸,透着少年人简单的真诚和热情。微风轻动如烟如罗的窗帘,院子里盛开的桂花香涌满窗……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给她的怀抱。
很久以后的她,在异国他乡的明月下,每每想起家这个名词,想起这样一个秋天的夜晚,她仍然不确定,彼时,他是想给她一个拥抱吗?
无论是与不是,她唯一明白的是,她只能和他这样对望着,中间隔着看不见的桂花香味儿,香得令人憋闷,就像一堵柔软却无法冲破的香味铸成的墙,她没有力量穿透以走向他。现在没有,多年以后,依旧没有……
“我想……练会儿字。”她的声音,划破满室过浓的芬芳。
“好……练!我也练!”他帮着她在书桌上铺纸,一眼见到了桌上的词,大气磅礴,成熟稳重,和她的字倒有几分神似,却更胜于她,显然不是她所写,再看落款,赫然写着陶然居士。
隐约觉得这个号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可显而易见的,和她关系非浅。
“妹妹,这字是谁写的?”按捺不住好奇,他问。
她却已开始磨墨,神情专注而庄严。
他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便放弃了,一心一意陪着她练字。
这首《苏幕遮》既然已经被他看见了,她也就不再收捡,仍铺于桌上,挥笔开始写。
她写“故乡遥,何日去”,她写“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她写“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熟悉的词句,熟悉的字,已经不用再看,便可临个神似,可是,仍然想要把这幅字摆在眼前,就像幼时那般,一边奶声奶气地念,一边一笔一画地描……
只是不断重复地写着这首词。
脑中各种儿时的画面不断涌现,胸口却是膨胀的疼痛,影响到情绪,影响到运笔,一遍一遍重复地写,从最初的行楷,到后来的草书,写完,竟然微微喘息。
“妹妹……”身边的人唤她。
她回目一看,他竟然也临摹了这一首词,因为刻意去临摹,所以写出来的字失了属于他字体里的洒脱,可是,却多了他缺少的沉稳,只是,火候欠缺。
“不错……”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和脖子,有些汗湿了。
“妹妹,你有心事……”他盯着她的字说。
字,是有灵性的,不仅彰显着主人的个性,也能暴露写字人的情绪,毫无疑问,他在这方面有着特别的天赋和敏感。
她没说话,把她写的字稀里哗啦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她总是如此的疏冷,就连在今天这个情绪特别激动的日子里,也不允许别人窥视她的内心。
他也是聪明人,只不过年少不经事而已,但这一点还是能看明白的,也能揣测她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沉重的故事,对她心生同情,可是,却总觉得这样的她太过沉闷,不是一个年轻女孩该有的模样,而年轻的他,更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她,他甚至觉得,在她面前,他反而显得幼稚了。这种感觉是他不喜欢的,也是束手无措的,于是选择了逃避。
“妹妹,你不想说就算了,早点休息吧,既然来到我们家,我就是你哥,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有什么事我们担着呢!”这是他唯一能想起来的话,有几分敷衍的意味。
她点点头。
于是,他离开,她继续发呆,这个秋天的夜晚,就这样结束了……
中考之后就是运动会,班上喜欢运动的同学纷纷踊跃报名,这样的活动怎么少得了萧伊庭?他可是个运动全才,凭着他校园最佳篮球运动员的身手,速度快,弹跳好,爆发力强,耐力也好,几乎可以包揽运动会所有项目,可惜,每个人限报两项,他只好挑了跳高和一百米短跑。
而这一切都跟叶清禾无关。
从小她就体弱多病,运动这一块是她力所不及,也不感兴趣的,甚至,连观看的乐趣也找不到。
所以,任班上的报名热如火如荼,她只依然在属于她的角落里看她的书。
中考全班第一的光环给她赢来了一些目光,虽然知她学习踏实刻苦,可谁也没想到,这个默默无闻个子小小的女孩会一举摘下桂冠,还挤进了年级前三名,这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清华大门。
尽管如此,敢亲近她的人还是很少,除了苏芷珊,就只有班上的第二名江之永,至于上次和她有过矛盾的体育委员张萌,则每每见了她都把头昂得高高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喜。
谁近谁疏,谁闹谁静,都不曾扰乱她的心。
她不是萧伊庭所形容的豆芽,倒似一株小树,安安静静地在她自己的天空下沐浴阳光雨露,即便风吹雨打,也紧紧扎根于泥土,努力地生长着。
第二天就是运动会了,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上已经完全处于沸腾状态,完全无法安静下来。
叶清禾捧着书,垂散的长发像一道屏障,阻隔了一切的声音。
“清禾,我真佩服你,这样也能看得下书。”苏芷珊来到了她旁边。
她抬头,扬了扬唇,算是回应。
人人皆知她性格内向,苏芷珊也习惯了她这样,不以为意,拿出数学练习册来,指着一道题问她,“这题该怎么解啊,我怎么也理不清思路。”
数学作业叶清禾已经完成了,拿出草稿纸来,给她边画辅助线边讲解,教室里吵闹声很大,她要很费力才能让苏芷珊听见她的声音。
好不容易,才给讲明白,张萌挥舞着一叠号码簿进了教室,将讲台拍得咚咚直响,“安静!都给我安静!”
张萌要宣布的事情是大家都期盼的,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静等张萌发号码簿。
男生的号码在先,萧伊庭又是男生里第一个领号码的,上去的时候,一阵欢呼,好像他已经得了第一名一样。
苏芷珊也有参加,报的项目也是跳高,在这之前每天拉着萧伊庭中午也练习,体育课也练习,后来发展到放学也练习。
他们练他们的,叶清禾真的无所谓,可是,每天放学还要等着他一起回家,就不得不陪着他们一起练才叫她遭罪。放学后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可以没人打扰安安静静地看会儿书……
好在,运动会马上就要举行了,他们的练习也该结束了,她再也不用拿萧伊庭的书包当凳子,坐在一边写作业陪他们了……
本以为与她无关的事,可却猛然听见张萌叫自己的名字,“叶清禾,299号。”
“额……”她懵住了,她什么时候报名了?
她回头去找萧伊庭,只见他也一脸诧异,还笑着跑上来打趣她,“妹妹,你竟然也偷偷报名了?报了什么?别边跑边背书啊!”
他这是不忘她看他打球也看书的事儿吗?揪着不放随时拿出来报仇呢?
“我没有报啊!”她站起来争辩,要她参加运动会?那得要了她小命!
张萌把号码簿送到她桌上,无辜而惊讶的表情,“叶清禾,你报了呀,上次我问你运动会报什么项目,你说报1500米!”
还1500?
“张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报!”
“叶清禾,你可不能害我呀!我是问过你才给你报上去的!现在秩序册都印出来了,号码也发下来了,你让我怎么办?想让我挨骂呀?要不你问问,谁愿意替你去跑,就让老师去跟裁判长说说,换个人去!我倒是想替你的,可是我已经有两项了!”张萌显得很激动,急得快哭的样子。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关注着这一幕,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没有人愿意跑1500米,何况还是替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