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证人的翻供,很快,审判长要求保持肃静,并且要求周巧月出示证据,证明是辩护人教唆她这么做的。
“有……有啊……”周巧月已经回到证人席上,抖抖索索地在裤袋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张纸来,这纸还用个塑料纸包着,折叠起来的。
她一层层把纸剥开,纸片拿了出来,“就是这个,他说,事成之后就拿着这个找他领钱。”
萧伊庭很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欠条吗?
“请宣读纸上的内容。”审判长说。
周巧月支支吾吾地,“我……不敢念……法官,坦白从宽是不是?我念了……可以不坐牢吗?”
审判长只再一次强调证人应当如实提供证言,有意作伪证或隐匿罪证要承担法律责任,而后要她宣读。
周巧月这才结结巴巴开始读,“欠条。兹欠周巧月人民币五万元整。于2012年3月前以现金还清。欠款人萧伊庭。欠款人身份证号1XXXXXXXXXXXXXXXXX。2012年1月16日。”
念完,周巧月指着欠条,“这里……有他的签名……”
审判长问萧伊庭,对于周巧月所述以及证物有何异议。
法警便把欠条拿给萧伊庭看。
他一看,打印的欠条,不过,却还真的有他的签名,他的字体,足以乱真,就连他自己乍一看,也看不出来不是他写的,还1月16日,竟然在他申请法院调查取证之前,这么一来,这周巧月完全可以说,调查取证之前他就去教唆过她了……
看来这个人,真是做足了功夫……
他声音略沉,缓慢而清晰,“有异议,我没有签过这样的欠条,也没有教唆证人做假证,申请调查取证经法院批准,真实规范,笔录、录音录像证据俱全。我可以问证人几个问题吗?。”
他没有申请笔迹鉴定,笔迹鉴定本身就是一种很难的鉴定,而这字写得真和他的一模一样,根本就是以他的字为模板摹的。
审判长准许了他的请求。
他远远地凝视着她问,“你刚刚说,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走到我面前来指证我?”
“额……”周巧月十分慌张,应该说,她自从进来就一直在慌张,“是啊……我不知道……”
“可你刚刚念欠条的时候念名字了。”
“我……也是看着念,才记得的……”
萧伊庭对审判长道,“我可以写几个字吗?”
“可以。”审判长再次准许。
他在法警的监视下,在白纸上写了十个很大的字,“请问,这十个字里,哪三个字是我的名字?”
他把纸张交给法警,法警出示给周巧云看。
周巧云傻了眼,盯着那十个字,犹犹豫豫的,“这……这写得太草了,我看不了……”
萧伊庭没说话,眼眸里是沉着的冷笑,他萧二擅长行草,可硬笔行书也是拿得上台面的,这十个字写的行书,可比他的签名还工整得多。
法警把纸呈给法官。
萧伊庭再一次请求,“审判长,请求让证人辨认。”
“证人,请认出辩护人的名字出来。”审判长于是又让法警把纸出示给周巧月看。
周巧月憋得脸通红,不断看向旁听席,最后憋出一句话来,“你们别欺负我不识字的老太婆啊!我只有那三个字连起来才认识,分开了我怎么认识?”
“哦?你不识字?”萧伊庭反问,他记得,周巧月确实是不识字的,做笔录的录像里可有一段,笔录结束要她签名,她就说不识字,还问签在哪……
周巧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不是!我只认识一部分字……”
“那你认识我的名字吗?”萧伊庭追问。
“认识……”周巧月觉得,这不能说不认识了,可是,转念一想,也不能说认识啊,又得逼着她在里面拣字儿呢……“不!我不认识……”
说完,周巧月情绪崩溃,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审判长再三请她控制情绪,她也做不到,哭得声泪俱下的,擦泪的同时,会往旁听席看。
忽的,她哭着大声说,“你们别逼我老婆子了!我命苦,没上几天学,年纪又大了,认字儿一会儿认得一会儿不认得,它在这书上认得,换本书我又不认得了,这也是常事儿啊!你们问她去!去问她啊!这个律师来找我的时候,她跟着他一起来的!”
周巧月的手指向了旁听席。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角落里坐着的,是方黎……
一身精炼职业装,戴着墨镜。
这庭审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种情况也鲜少遇到……
而周巧月还在证人席里哭嚎,“是这个姑娘,和那个律师一起来我家找我,给我一双皮鞋,对我说会有法院的人来传我,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做,又该怎么说,还给我一张欠条,说只要我给他们办成了,就给我十万块钱,先给我五万算定金,剩下的这个欠条就是给钱的证据,可以管他们要的……我老太婆一时财迷心窍,十万块,我得捡多久垃圾啊!就答应了……后来,真有人来传我,带我去录像还录音,把我说的假话都记下来了,还让我签字……法官啊,您是青天大老爷,您可怜可怜我这老太婆吧,我家还有孙子呢,孩子可怜啊,也没爸爸妈妈管,就我一个老太婆给他一口饭吃,我要进去了,他可连饭也没有吃的了……”
周巧月边说边哭,眼泪糊了满脸。
审判长便宣布先把周巧月带出庭,带方黎上庭来。
方黎倒是大大方方上来了。
“姓名?”审判长问。
“方黎。”
“职业?”
“律师。”
“在哪执业?”
“萧伊庭律师事务所。”
“证人周巧月所说是事实吗?你有什么要陈述?”
“是事实!”
萧伊庭看着这个女人,自开庭起,其实他就发现了她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她来究竟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旁听?
原来,意在此……
难怪,这笔迹模仿得如此之像了……
方黎开始说了,“我跟萧伊庭律师多年,一直是他的助理,也是好朋友,和他工作配合默契,去年下半年才开始自己独立接案,不过,我们仍然在一个律所里。”
“他的新助理,叶清禾,亦即被告人,是他的妻子。”她终于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了……想她当初竟然还在那女人面前出了那么多洋相……
“在被告人杀人以后,萧律很着急,对我说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弄出来,可是,这个案子难度太大,尤其那个监控,是无法推翻的证据。我看他为此黯然神伤,心中不忍,就对他说,不如找人捏造事实,做假证吧。萧律是大律师,名律,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可是,后来实在没有突破,加上我一再劝说,他才同意……”
萧伊庭看着她,心中冷笑,真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够狠,够舍得,为了栽赃他,不惜把自己也陪进去,这样供词更可信了是吗?
只听审判长问,“你也是律师,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方黎的目光便投在了他的身上,无限柔情,“我知道……可是,我爱他,很爱很爱,我不喜欢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虽然,他心里只有他妻子,甚至,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但只要他高兴,我就满足了,所以,我愿意帮他把被告人救出来,我希望,他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样,我也就幸福了……”
方黎的眼睛,柔光中泛着泪花,似乎是情真一切的样子,哽了哽,又说,“我给他出谋划策,我给他找的周巧月,我写的假供词,我用了两天的时间帮着周巧月背供词,直到她背得滚瓜烂熟,欠条也是我打印的,五万块是经我的手给她的,萧律只是在欠条上签了个字而已……”
她的目光渐转深情,看着萧伊庭,泪水潸然而下,“对不起,萧律,我还是没有把这件事情办好,露馅了,是我害了你……”
她啜泣了两声,“你责怪我吧,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的关照和帮助……遇上你,我不后悔……”
说完,目光转向审判长,“审判长,我向办案机关自首,可是这件事萧律真的不曾过多参与,是我出谋划策,是我一手操办,主要责任在我……”
好一番切切深情……
若这一切属真,还真是让人感动至深啊……
萧伊庭看着这个女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带她这几年,并不曾亏待过她,一路照顾提携,最苛责之时不过是她对他存了用心,才严厉说了她几句,难道为此,就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他?
审判长问他,她说的是否属实,他有什么要陈述的。
他自然不会承认,在取得审判长同意后,他有问题要问她。
他的目光依然清亮清亮的,看不出有什么慌张,也看不出有什么愤怒,声音还是那么沉稳而清晰,“你说,所谓的五万块钱,是经你的手给周巧月的?”
“是……”方黎答道,略略有些紧张。
怕萧伊庭问话。
跟了他那么久,知道他有一颗玲珑的心,有极其缜密的思维,常常在极短的瞬间就能精准地抓住漏洞,然后问出的问题一针见血……
“钱是我给你的?”他又问。
“额……”她面无表情,“你现在当然不会承认,不过,没关系,我说过,我爱你,我愿意为你承担所有的错,你就说是我自己的钱好了。”
“额……”她爱他?这算不算他听过
的见过的最可笑的表白……说得好像还是他负了她一样……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给他顶罪啊?
“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用什么方式给你的?转账?现金?”他问。
她自然不会说转账,那是有记录的,“现金。一月十五号下午其他同事下班走了之后,在你办公室。”
“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她平静地回答,“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收条吗?我那么信任你,崇拜你,只要你说的,我就无条件服从,五万块钱我又能拿出什么证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