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安很久都没有说话……
“不过老三,我没事。”他平静地说。
辰安了解他,从小死要面子活受罪,叹道,“哥们,这几年我们各自忙碌,聚得少了,彼此有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最好的兄弟,再找不到像我们这么交心的感情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得记着,还有我们!”
“嗯……我怎么会忘记……”只是,有的伤,只适合自己一个人静静****,就如当年的辰安自己,不也一样吗?
“老二,已经少了一个了,我们原本是四个人的,你还记得吗?”辰安在那端痛道。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妹妹,而忽视了这个人……
“范仲他……”临别最后一面,范仲还是活着的,可辰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了一个?
“看来你是真的还不知道,范仲……走了……”
“看来你是真的还不知道,范仲……走了……”辰安在那端唏嘘不已,“出殡那天我和老大都去看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范叔叔他们……”
辰安说不下去了……
他立即去了范家。
最后一次和范叔叔见面,是高一,那一场年少气盛时所谓的“生死之战”之后,几家孩子老爸见面,范叔叔带着范仲来道歉,因为辰安的手受了重创。
虽然老爸见面,一个个都将自己的孩子训得狗血淋头,但各自孩子各自疼,老爸心里估计也不好受,不知道,时隔多年,再见范叔叔,会是怎样的情形,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境地下相见……
他也不知该带些什么去看望二老才合适,犹豫了许久,只是买了些水果和糕点,就像一个儿子平素下班回家顺路带了点吃食一般。
一进家门,沉重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迎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范仲的黑白照片,周围框着黑纱,而范家二老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范叔叔面色苍老,两鬓竟全是白发,他可是记得,范叔叔比父亲还小一点点。
他心头如压着一块巨石,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墙上的范仲在冲着他微笑,一声声轻柔的呼唤尤在耳侧,“小二,小二……”
眼睛立时便不敢再与那双眼眸对视了,低着头,局促而不安。
范叔叔倒是回过头来,见是他,“哦”了一声,“伊庭来了……”
“嗯……”他忍着心头的难过走过去,想着自己是来安慰二老的,可枉他号称好口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某些时候,言语真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吃饭没?留下来吃饭?”范叔叔问。
“好……”他点点头,如果什么都不能做,都不能说,不如陪伴……
范妈妈之前一直在发呆,连萧伊庭进来也是没反应的,听见吃饭两个字,却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神还是恍恍惚惚的,冲着保姆说,“吃饭了啊?打电话给仲儿,问他今天回不回家?”
萧伊庭一听,眼泪差点夺眶……
这样的感觉,他感同身受……
多少个清晨,他短暂的睡眠醒来,迷迷糊糊地便往身边去靠,去抱,每次都抱了空,他才能恍然大悟,他的身边已经没有那个人了,那时候心中的空和痛,已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而这样的折磨,每天周而复始地上演,每一次他从床上爬起来的过程,都如同死过复生一般……
范妈妈也瞬间明白过来,顿时眼泪哗哗直下,那一双眼,红肿不堪,明显是终日流泪所致……
许是不愿在外人面前痛哭,范妈妈立时捂着脸回房间去了。
范叔叔眼中泪光盈盈的,对他说,“一个多月了,她还是这样,一直不习惯……”
萧伊庭不知道该说什么,范仲扑上来救他的一幕在脑中不断重现,他喃喃地,说出一句却是,“对不起……”
范叔叔起初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这句对不起所为何,后来便愣愣的,没说话,没说怪他,也没说原谅他……
这样的沉默,让他如坐针毡十分难受,时间每过一秒,便多一次对他鞭挞和谴责,他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尤其,天渐渐黑下来,家里没有开灯,那渐浓的昏暗像巨大的空洞,将他和这里的一切都吞噬……
他再也坐不住,也等不了陪他们吃晚饭,一颗心狂乱地跳着,他打算逃离这个地方,立刻!马上!
范叔叔却忽然问了一句,“会下棋吗?”
“额……”他刚准备移动的身体僵住,机械地回答了一句,“会……”
“陪我下两盘。”
“好……”
简单的对白下,昏暗的空间里,不知道掩藏着多少混乱而复杂的心情,在黑暗的压制下躁动翻腾,只需一个导火线,便会一触即发……
“啪”的一声轻响,眼前雪亮一片,范叔叔开了灯,取了棋过来。
就在茶几上摆开,两人也不说话,沉默着开始一来一往。
他心神不宁,胡乱应对,第一局很快便输得落花流水……
“跟仲儿比,差很多啊……”范叔叔忽而低声嘀咕。
“额……”他还是不懂该如何接话,愣了愣,“哦”了一声,他却不知道,范仲会下棋……
“再来!”范叔叔重新摆开。
他默然无语,继续陪着范叔叔下,这一盘,同样输得很惨……
范叔叔便了无兴趣,盯着那些黑白的棋子,浓浓的哀伤的语气,“上一回和仲儿下棋,还是两年前……”
潜台词是否是,再也不能和仲儿下棋了?
萧伊庭听着,只觉那浓浓的哀伤压在他头顶,他头也抬不起来……
憋闷中,他挤出一句话来,“范叔叔,我……以后常来陪您下……”
“你?”范叔叔浓重的鼻音里哼出来的一个字,顿了顿,“你……棋艺还差了点……”
一个反问语气的“你”字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补充的一句“你棋艺还差了点”让他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不是仲儿……
是啊,对于二老来说,没有人能替代范仲,正如没有人能替代他心中的妹妹一样,所以,妹妹,你怎么可以说出那番话来?怎么可以让我再去爱别的女子?
对不起,妹妹,我做不到。
我可以对着每一个人笑,我可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唯独,我再没有可能像那样去爱一个人了……
“范叔叔,我……”他停顿着,斟酌着,究竟该如何说,“我……以后会常来的……我跟范仲是结拜过的兄弟……虽然……虽然不懂事的时候常打架……可仍然是兄弟……我会……”
他发现自己,关键时候总是如此的拙于言辞……
在他语无伦次的时候,保姆来告诉范叔叔,可以吃饭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又因为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而懊恼,他想说,他跟范仲是兄弟,以后会代替范仲孝顺二老,然而,他又重重顾虑,过于亲近的话会不会更加勾起范叔叔的伤心事,所以结结巴巴说不明白……
范叔叔邀他入座,保姆则上去叫范妈妈。
餐桌上,摆着五副碗筷,家里加上保姆也才四个人,其中有一副应该是范仲的……
范妈妈下来,眼中没有别人,只给那副无人用的碗夹菜。
保姆做了黄焖鸡,她便把鸡翅膀鸡腿什么的全夹进碗里,一只整鸡,被弄得不太好看了。
“有客人呢……”范叔叔轻轻提醒。
范妈妈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看了眼萧伊庭,而后便直瞪瞪地瞪着他,莫名其妙问道了句,“是你吧?”
“额……”萧伊庭被问得云里雾里,只是范妈妈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唯恐说错话,却也不知如何答,谨慎地问,“阿姨,是我什么?”
“仲儿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是你?是为了救你才……”说到这里,便哭了出来。
才字之后,再无下文。
萧伊庭明白这种感受,他自己又何尝忍心说出那个字来?
可是,这个问题又叫他如何回答?
“阿姨,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会说对不起,而这三个字分明表达不出他的心情,他翻腾的,涨得发疼的心情……
“吃饭!”范叔叔轻轻敲了敲桌子。
范妈妈便不出声了,可是,自己却不吃,只盯着萧伊庭看,看着看着,又开始流泪……
萧伊庭如何还能吃得下去?几粒饭含在嘴里,如石子一般,吞不下去……
一桌菜,就只有保姆在吃,范叔叔动了几口。
见妻子始终看着萧伊庭流泪,范叔叔叹了声,给妻子盛了碗汤,“吃吧。”
范妈妈却仍然不动筷子,撑着胳膊,痴痴看着萧伊庭……
范叔叔冲着他摇头叹息,“她一直这样,早也发呆,晚也发呆,吃饭也发呆……这一个月,就没好好吃过饭……”
萧伊庭手里的筷子更沉重了,拿在手上,重得再也伸不出去,用力吞下嘴里那口饭,生生划痛了喉咙。
“仲儿从小就喜欢吃鸡翅膀和鸡腿,你知道吗?”范妈妈看着他,忽然又问。
“额……”他还真不知道,可是,如果他说知道,那范妈妈会不会舒服些,他凝重地,点了点头,“知道……”
范妈妈听了又问,“那……他喜欢打球,喜欢拉二胡,喜欢下棋,喜欢练书法,这些你都知道吗?”
他点头,“知道!我们从小就一起打球的啊!”
这些,他是真的知道,范仲的二胡,曾在他家中显露一曲,那是他都不曾预料的惊叹,至于篮球,初中时范仲倒是想和他们一起打,只不过,他们几个已经把他排除在外了……
范妈妈的眼泪再次哗哗直落,“仲儿这孩子,打小就特聪明,学什么像什么,我不让他学二胡,要他专注学钢琴,他自己偷着学,居然也学得像模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