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帮里有人问她:夏天,要不要我们带你任务?你师父他今天还没来哦!
她只好先谢过人家,然后抱歉地告诉人家,她现在正有点事,还没时间做任务……
于是,她又等了一个下午,从下午再等到晚上……
他消失了一天……
这第一天,她还没什么感觉,只是一边画一边等,每隔几分钟便看一看游戏他是否上线,自我感觉这种状况有点神经质,她甚至可以自己笑笑自己,而后安安心心去睡觉。
可是,这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乃至好多天,她把给吴潮的画都画完了,他还没有再出现……
好似他收她为徒那个仪式成了诀别仪式一般……
游戏之所以叫游戏,也许其中某个原因,是易进也易退吧……
游戏之人生,其实也是人生的一个缩影,游戏中也有肝胆相照的兄弟情姐妹义,只不过,昨日还称兄道弟,隔日便有人退出这段人生,从此路人。
这,是必然的规律。
所以,也有可能,他从此以后都不再来了,当然,或许在某个想不到的夜晚,他又突然冒出来,酷酷地命令她:过来!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她必须面对的一如当年她所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聚必有散……
只是,说要离开的不是她吗?结果往往会是这样,说要走的,舍不得走,而没说要离开的,却走得比谁都坚决……
当然,这不能怪他,他从来就不知道这个小夏天就是他的一一风荷啊,他一个成熟的大律师,更不会把大把的时间一直耗在一个游戏上。
日子似乎又回到她初来这小镇的时候了,平静,而平淡,每日里画画、做工艺品,再将它们交到喜爱它们的人手里……
然而,终究还是有不同的,那一副雪地相依的画,她给它取名琴瑟,还没有画完,每天画一点点,就像画着自己的心事,细致而缓慢,每勾勒一笔,都不敢大意。
她仍然会等,每天一个人去做任务,有时候也跟着帮里其他兄弟去练级。
她始终有一种感觉,他不会这么凭空消失,至少,总会有一个交代,有一个道别,就算不为她这个徒弟,也会为了这个帮,为了曾经一起攻城守城的兄弟,因为,他还占据着帮主的位置,也因为城战,他们输了,丢了城,城主不在,旗子都没人能摘下……
那晚,帮里人群愤难平,纷纷在帮里提意见,问帮主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扔下大家不管了?如果是,至少要把帮主位置禅让出来,否则,这城战无法打!
大家说得没错……
她只好出来替他辩白,“他会回来的,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了,否则不会扔下大家不管。”
帮里有人能理解,因为不乏理智的玩家,深知这游戏不是一个人的人生,游戏再重要也是无法和现实生活相比的,也有人不理解,仍然在帮里骂骂咧咧……
无论是理解的,还是不理解的,有好些人都选择了离开……
离开帮,投奔别帮去了……
群龙无首的日子,大家过起来会很艰难……
她没有挽留,可是,在别人也邀请她离开的时候,她选择了拒绝。
就算全世界都弃他而去,她也还是会守在原地等他回来,这,还用说吗?十四年前,她为了他一句话,弃了众人,背负天下骂名,十四年后的今天,她也可以为了他,与世界决裂,只为他一个人的等待,哪怕,仅仅只是游戏,她也,只能仅仅为了游戏……
尽管如此,帮中始终还有不愿弃义之人,陪着她一起等待。
他们说:大家在一起玩这么久了,开服就开始称兄道弟的,我们相信萧少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不管是否还继续玩下去,都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那一刻,她真的很感动,即便是虚拟的二次元世界里,也会存在许许多多的人情冷暖,它就是人生的折射。
几天后,又是城战的日子,敌对帮派于上次取得城主权后一直处于扬眉吐气的亢奋中,临战之前,看到萧少依然没有上线,已经非常张狂了,仿似城主已是他们囊中之物。
帮里哀叹声不绝:哎,看来今晚萧少又不会来了,这城是无法夺回来了……
她知道他们憋气,论实力,即便没有萧少在,他们也能打赢对方,关键是,只有帮主才能拿旗啊,没有帮主,就等同于将城拱手送人了……
只有五分钟就要开战了,对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甚至在世界频道叫嚣:没有萧少你们就是缩头乌龟之类的,言语间似乎是报了从前之仇一般……
帮里的兄弟们唉声叹气,有的人受不了这气,只道大势已去,已经打算下线了。
那一刻,一个冲动在她胸中不断冲撞:并非大势已去!只要她上萧少的号,就一定能把城夺回来!既然一一风荷的账号密码都和从前一样,萧少的号也必然是一样的……
她很想这么做……
甚至于,已经双开了游戏,账号密码都输好了,就是登陆两个字,点不下去……
她返回自己号一看,世界频道里如火如荼地,居然开始吵架了,帮里人都被对方奚落得义愤填膺。
她心中一横,打定主意上线!大不了上了这次之后她真的退出这个游戏,再也不出现!这个帮多一个夏天少一个夏天毫无意义,可少了萧少就不再成帮了……
她切换回去,鼠标在“登陆”两字上用力一点,她的心,也跟着呼之欲出,然而,叮地一声轻响,却提醒她,密码不对……
不是原来的密码了?
她一方面略略惊讶,另一方面,一颗心也落了地,安全感袭来,她终于不用暴露自己了……
重新返回自己的夏天号,准备跟大家一样,退出游戏,因为,城败的失落,她和大家一样不希望看到,更不希望看到对方来辱骂自己帮的兄弟,甚至辱骂他……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说着晚安道别的时候,系统提示:你的师父萧少上线。
坐在轮椅上的她,差点站了起来,心花怒放,真的在电脑前欢呼出声,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字,向大家公告:帮主回来了!帮主回来了!我们的帮主回来了!
然后复制黏贴,霸了频的刷频!
帮里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从她霸占的频道里插进话来:夏天,你就这么高兴啊?
她的确很高兴!
所以也不顾他们笑她,反问:难道你们不高兴吗?
上线后的他,也没在帮里说话,应是直接去了YY,于是她也把YY打开,果然,他们已经在YY里语音商量怎么把城夺回来,并且在分配上下中路的人员。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好听的声音在做着安排,唇边,不自觉漫开了笑容,她自己都没看见,这一个笑容,有多么灿烂……
她也没有参战,她这实力,还是别去给对方送人头吧……
只是选了个风景美丽的地方,一边欣赏美景,一边看着系统滚动播报的战功……
因为都在城战,所以游戏里的帮派频道没有人说话,一片空白,然而,突然地,冒出一行字来:你想我了?
彼时的她,正撑着下巴在看战况播报,恁是被这一句话惊掉了下巴,直接磕在键盘上了……
空荡荡的聊天频道上,就这么横着一句话在那,也没说问谁,可是,他还能跟谁关系更好吗?还是,在跟一一风荷的魂说话?
帮里激战中的其他人,开始跟着起哄:老大,谁想你啊?打仗呢!也不忘记调戏妹妹?
只是,他甩完刚才那一句,又不说话了……
完全不知道无缘无故冒出这句话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会傻瓜似的去追问,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在胸腔里扑腾乱跳,她用手按住,只感觉到手掌下那激越而纷乱的节奏,她几乎控制不住了,这颗心,仿佛要从掌下跳脱出来一般……
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竟然比多年前他向她求婚时,更加澎湃激动……
他求婚之时,她固然也是欣喜幸福到了极点,可是,那时的心情,觉得是水到渠成的,虽然从不敢奢望,但是,似乎又是命中注定他除了娶她还能娶谁?所以,她泪流,她高兴,她激动,她亲吻他,她愿为他盛开,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书上描写的那些初恋少女,为了一次见面而惴惴不安,为了一次等待而望穿秋水,一句似是而非的“你想我了”就弄得她方寸大乱……
要知道,他们可是夫妻,什么亲密事儿都经历过的亲密夫妻,她甚至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他说过“我爱你”,以致把他闹了个大红脸,可是,此刻,仅仅一句“你想我了吗?”的问句,而且还是隔着电脑的,甚至没有指名道姓,居然就让她小鹿乱撞,脸热发烧……
她这是怎么了?
恍恍惚惚的,城战结束了,大家都很尽兴,几乎在帮里狂欢,只差喊城主万岁了……
之前离开的成员,见帮主回来了,也有想要回帮的,帮里人便在那批判这些叛徒,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决不能再收他们回来!
大家一番气势汹汹的讨伐之后,等着帮主做决定,而他,恢复了城主的位置,字迹重新变得金光闪闪,而且金光闪闪地问了句足以闪瞎人眼的话:你说呢?
又是这样……
无名无姓,莫名其妙……
大家错愕之后,笑问:老大,你问谁啊?谁说?谁比你还大?你做个决定还要问别人?
她默默地,拿了本书,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只留一双眼睛,盯着屏幕……
可是,转瞬,她骂自己傻,她一个人在电脑旁挡脸干什么,还有谁能看见?
有些懊恼地将书给扔了:叶清禾,你真的没救了,难怪说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
想到这里,她一愣,她现在算是恋爱吗?算吗?跟一个永远也无法再见面的人?跟一个二次元里的角色?如果是,那她之前的十四年,都不叫恋爱吗?
混乱中,看见他金光闪闪的字再一次出现:我问我徒弟啊!你说,那些人还收不收进来?
“额……”还真是问她……
她躲不掉了,只好回答:我怎么知道?我不懂,为什么问我?
他发了个笑容:因为他们欺负过你,叛徒又加入了欺负你的帮,怎么处置当然由你来说!
“额……”原来是这样……
“欺负我萧少徒弟的人,要知道下场是什么!”他又说。
“额……”这句话倒是挺符合他的性格,尤其像十八岁的他。
“我不知道收不收,那是你帮主该做的事!我可不想担责任!我睡觉去了!”她飞快打完一行字,发送出去。
他再度发了个笑容,“我才来你就要走?”
“额……”这话说得,好像她很盼着他来似的……虽然这是事实……“我累了,想睡觉了……”
“过来!”他的经典台词出现,不顾她在干什么,打算干什么,因为要她过去,所以她就必须马上到他身边去……
十六岁开始的陋习……
她骑着一只笨鸟慢悠悠地去了。
这一次,他却在西湖……
见面的地点终于不在雪山了……
“干什么?”她问。
他转过来,一身红衣,银发飘飘,手中瑶琴,红光四溢,而他,在红光之中淡定自如,“干什么?多日不见师父,难道不该来参拜吗?”
“额……”还真是煞有介事了……“见过师父。”她说。
“嗯,坐下。”他在西湖边席地而坐,而后,一一风荷也在他旁边坐下。
这样的造型,她该坐哪里?坐哪都和这画面不和谐啊,太破坏画面感了……
“坐啊!”他催道。
她只好在他们身后坐下。
“这是打算给师父和师娘捶背?”他又问。
“额……”她发现,他今天一个晚上,比他所有时间加起来的话还要多……
“那捶吧!刚才打架打累了,正好松松筋骨……”他说。
“额……”这是你让打的!她对着他的背,一拳打过去,当然,于他,毫发无伤……
他发了一串的笑容,意思是“哈哈哈哈”吧……
他今天心情不错……
这样就好了啊,只要他开心,她也会觉得高兴的……
她看着他和一一风荷并排而坐的样子,微微地笑。
夜西湖,美得如人间天堂。
夜空星河灿烂,水中荷叶随风连绵,如有生命一般,起起伏伏,婀婀娜娜,深碧色流动的叶床,托起一朵朵粉色小荷,夜风中轻轻摇曳,荷香仿佛也能随之扑面而来。
最应景的是岸边的萤火虫,将他二人围绕,星星点点,宛若梦境。
不,这本身就是一个梦境……
一个虚拟的梦……
那样的发,那样的衣,那样的背影,那样的人,当真是: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他可是真正堪称美人的啊……无论是游戏里的他,还是现实中的他,只是,她从不曾在他面前撒过娇吧……
再也不会有机会撒娇了……
“好不好看?”他忽然又问。
“嗯?”她还在念着有美一人,伤如之何,不知道他何出此问。
“萤火虫好不好看?你在想什么呢?”他竟然发了一个愤怒喷火的表情来。
呵,今晚的他,的确不一样啊,这失踪的这么多天,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心情这么好,她可是记得,他非但很少说话,而且很少用到表情的……
“好看啊。”她顺从地回答。
“那给我抓一百只吧!”他说。
“为什么啊?”他这么高级了要萤火虫干什么?而且一一风荷也有“满月”了,还要萤火虫?
“不为什么!师父的话敢不听?”他凶狠狠的样子。
她只好站起来,他俩在那看荷塘夜色,她在那跳啊跳的抓萤火虫。
抓完一百只之后,她交易他:给你。
而他,竟然也老实不客气地收下,然后起身,“嗯,累了,下了,睡觉去。”
“晚”她一个安字没打出来,他又迅速消失了……
真够快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很开心,因为,终于又见到了他了……
她叹息,她这颗随着萧少而跳动的心啊,该如何自救?
那晚,她睡得很好,或许也是因为重见他的缘故吧,睡得十分香甜,她真不知道,若他有一天真的彻底离开游戏,她是否真的能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洒脱,是否能习惯得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他。
梦里的时光,仿佛倒回到十六岁的时候,只不过,并非她去了北京,而是他来了江南,就在这个店里,就在这间卧室里,他食指转着篮球,冲着她一笑:嗨,妹妹。
彼时,阳光从推开的木窗里照射进来,一室温暖,而她,竟然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
她还梦见许许多多的旧时光,她和他的那些往事,一一在梦中重现:他背着她去上学,背着她回家,背着她爬香山,他对她说,妹妹,以后有我背你……
后来,她竟然梦到他们的亲吻,梦到,睡在他怀里……
他的臂膀,坚实有力;他的怀抱,温暖厚实。可是,他却偏偏喜欢把头压在她肩膀上睡,埋进她颈窝里嘟嘟哝哝地说,妹妹,我怕……
这梦,如此真实,梦里,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头压着她的肩膀,沉甸甸的,压得她不能翻身,可是,也正是这份沉重,沉得安心,沉得,她不愿,也无法醒来……
盛夏的阳光满满挤进窗棂,在木质的地板上印出一个又一个细格来,蒋妈妈轻轻地进来,见她还在睡着,也没打扰,笑眯眯的,又出去了。
“蒋妈妈……”她在床上轻轻唤了一声。
“嗳!醒了?我正叫你吃早餐呢,见你还睡着,不吵你。”蒋妈妈重又进来,坐在床边,见她额头细细的汗珠,将前额的发也湿了,给她轻轻擦了擦,“睡着是不是热?”
“嗯,有点儿,还行。”她自己坐起来,白皙的脸庞,略带红晕。
蒋妈妈笑了,“哟,今早这气色相当不错啊,白里透红的,美得跟上了妆似的。”
“有吗?”她摸了摸脸颊,的确有些烫,肩膀也有些酸痛,想到昨晚做的梦,不禁失笑,是睡姿不当吧。
“什么事这么高兴?一大早地就笑?”蒋妈妈笑道。
叶清禾脸色愈加红若胭脂,娇嗔了一眼,“蒋妈妈,我只是在想,今早蒋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巴巴地要叫我起来吃!”
蒋妈妈则笑得合不拢嘴,“饺子!今天吃饺子!”
饺子?倒是很久没有吃饺子了,最后一次,是春节吧……
那顿每一个都包了花生的饺子……
“蒋妈妈今天怎么想起来包饺子了?”她随口问道。饺子这东西,北方人更爱吃一些,她并非特别喜欢,蒋妈妈也很少包,相比较而言,她更爱吃蒋妈妈包的云吞一些。
“哦!我只是觉得,你回来这么久,还没吃过饺子呢,换换口味也好。”蒋妈妈笑着解释,而后岔开了话题,“要不要先洗个澡?”
“嗯,好。”的确略有薄汗。
然而,洗完澡之后,蒋妈妈却给她拿出一件蕾丝的,极具可爱气质的连衣裙给她穿。
“蒋妈妈,怎么给我穿这个?”这裙子,不是她自己买的。自从搬来这里,她行动又不甚方便,采购什么的,都交给蒋妈妈去办,给她买衣服,买日用品,其中就有两条这样的裙子,不是不随蒋妈妈心意,而是,在她看来,她离可爱这两个字,已经远去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