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好强,从不愿在他面前承认自己错,承认自己弱,仿佛只要自己坚持,只要自己强势,就能证明自己是对的,就能证明她是配得起他,可以与他比肩同行的良配……
可是,却原来,她步步错?
萧城兴看着这样的她,身体略前倾,执住了她的手,“渔晚,倒并非说你总是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方法,我也不敢说我总是正确的,但在清禾这件事上,你做错了,错得彻底,也错得让人心寒,同时,你还看轻了自己的儿子,难道你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是哪种人吗?”
姜渔晚泣悔。
在这一点上,她的确是看错了萧伊庭。她所看到的男人,有几个将爱情看得如此真?爱情事业家族利益居首位,那些追求感情的,感情反而来得快也去得快,彩旗无数,大哥不就是追求爱情结婚的吗?可是,爱依然爱着,大嫂的地位也牢不可破,只是外面呢?像萧城兴这样的,自然是相当忠诚,可是,在她看来,不也是搁下了心中的感情而娶了她?所以,爱情之为物,于男人,不过尔尔。
然而,偏偏的,儿子却是如此不同……
她悔,在冥婚那日就已经后悔,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她焉能不心疼?然而,在惶惶中,日子一天天蹉跎,最终还是还是没能隐瞒住……
面对丈夫的分析,她无话可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再这么做。
“渔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能让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这几十年里,我必然也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努力,有什么事情都尊重对方的意见,多和对方商量,一起把这个家维护好,你说可行?”他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
“我……”姜渔晚原想说,不知她是否还有以后,可是,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氛围里她说不出口,只因为,这样的氛围,她舍不得破坏……
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门外,因为担心而在萧城兴上楼后也随之上来的萧伊庭和叶清禾已经离去,听壁角不是好行为,尤其,还是听爸爸妈妈的壁角,所以,只听了几句,大约觉得已经无事了,也就相携下楼。
两人去了厨房做饭。
萧大律师掌勺,她负责递递盘子,陪着说说话之类的。
好似又回到了江南那些日子,做饭的时候,不需要她做任何事,连洗菜之类的,也不许她动手,可是,却喜欢她站在门边,或者之前坐在轮椅上,看着他,偶尔地,回答他两句毫无节操的问话……
不过,今天的他很乖,也没有那么无节操,只是菜在锅里烧着,他却突然转过身,将她紧紧抱住。
“喂,炒菜呢……”她轻轻推了推他,也不怕菜烧糊了吗?
他却仍赖在她身上,高大的个子勉强弓下来,下巴搁在她肩膀,轻轻的一句,“妹妹,谢谢你……”
谢?
谢她不曾埋怨过姜渔晚?
她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蹭着他硬硬的短发,“二哥,这不值得谢。我这一生,太过艰难,从前执着于父亲之死,执着于找出真相,过得压抑而沉重,倒是后来,将一切都放下了,才轻轻松松享受了与你的生活。我一日比一日更能体会,人生苦短,若人总纠结于怨恨和冤冤相报,何从去体会快乐是什么?没有快乐的人生,不是白活了?现在的我,只想给自己留住那些温暖的,开心的,明媚的记忆,这样,每一天都是快乐的,二哥,我现在很快乐,你知道吗?”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他抱着她轻轻地摇,满足、慵懒、幸福、甚至撒娇的语气……
她笑着暗叹,这个人啊,一旦日子好过点,就开始各种娇……
抱着他的手,轻轻用指甲挠着他衬衫的布纹,有些醉心于他颈间的气息,“其实啊,我还想要谢谢妈妈呢……”
“嗯?”这句回答,倒是他没想到的。
“我要谢谢她……”她轻枕在他颈间,合了眼,微笑,眼前全是他的影子,从少年到而立,“谢谢她生了这么好的儿子,让我有这么好的二哥……”
他笑出声来,在她颈间肌肤上轻轻咬了一口。
她嘶地一声,掐了把他的腰,便感觉那温热的唇在她颈上皮肤爬行,瞬时,酥了半壁。
不曾提防,那携着热度的****迅速上移,转瞬附在了她唇,于是,菜香飘远,烟水迷离……
不知多久,一声咳嗽将他俩惊动,迅速分开来,却见萧城兴站在门口,黑着脸。
萧伊庭倒是无所谓的,嘿嘿一笑,她却闹了个大红脸,弱弱地叫了声,“爸”。
萧城兴再度一咳,“如果不是我闻见菜糊了,也不会打扰你们。”
“额……”两人终于闻到空气中的糊味,萧伊庭迅速返身,可是为时已晚,锅里那一堆焦黑的东西再无法吃了……
翌日,姜渔晚再度入院。
而后,在最佳手术时期动了手术,切除了乳房。术后,全家人悉心照料她,尤其萧城兴,对于她术后的身体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慌和嫌弃,倒是她自己,很长时间内都不愿意他近身照顾自己,擦身沐浴之类的事,她宁愿叫特护或者是两个儿媳妇帮忙,也不愿意他靠近。以她的性格,要完全将她自认为“丑陋”的自己完全袒露于他面前,还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
再后来,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化疗。
姜渔晚剃掉的那部分头发,在术前原本已长了一点点,然而,因为化疗,非但这部分头发没有了,其它她珍若宝贝的头发也掉光……
大把大把的头发掉落,她非但心痛,更重要的是,怎么也不想以光头见萧城兴,总戴了帽子或者被子捂头,往往弄得萧城兴哭笑不得。
最后,不知道萧城兴从哪里看来的段子,竟然说,“真的美女敢于直面没有头发的人生!渔晚,没有头发还美的女人才是真正美丽的女人!”
两句话说得姜渔晚戴着帽子笑了,笑完之后,又怅然,“城兴,真正美丽的女人,是像清禾那样的,不但外表美丽,更重要的是,聪明,善良,坚强,宽容……城兴,我会努力向她学习的……”
能让心高气傲的她,说出向晚辈学习的话来,也实属不易,经过这次变故,每个人都向着成熟迈进了一大步。
叶清禾和萧伊庭也常常来医院陪她,有时候陪着她出病房去做检查,或者呼吸新鲜空气。
不出去,没有对比,姜渔晚不知道,走出病房以后,有时候会遇到病友,相互交谈感受,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她和病友很有共同话题,一向骄傲的她竟也喜欢这样的交谈了,只是,偶有那么一个病友让她震惊。原来,她手术前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的确就有病友的丈夫因为妻子没有了乳房而将妻子抛弃的……
在娘家人的陪同下来做化疗的病友哭着诉说的时候,她为病友心疼的同时,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真担心自己不配有这份幸运了,她何德何能啊……
所以,下半辈子要让自己配得上才是……
病友对于她右额的疤有时候会好奇,可是又不方便说,她看出来,反问,“怎么?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她只道,对方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今的她,是真的变了,若在从前,她怎么会有耐心去听人倾诉?而且对方既不是阔太太又不是官太太,可她现在,的确愿意当一个倾听者,倾听别人在这种病中的痛苦……
病友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是觉得你们母女俩真有意思,就连疤痕都是一样的,也真是羡慕你们母女情深……”叶清禾对姜渔晚的好,病友们是看得到的,而姜渔晚对叶清禾的和善,也看得见。
“母女?”姜渔晚惊讶地重复。
“怎么?不是母女吗?”病友也觉得惊讶了。
姜渔晚笑了,“是母女,当然是,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呢。”
“真是幸福……”病友羡慕地道。
萧伊庭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笑。
回病房的路上,姜渔晚拉住了叶清禾的手,有些小心翼翼的,“清禾,不好意思,刚刚我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什么?”叶清禾初时不明,转念一想,笑了,“您说女儿那件事吗?我本来就是啊!”
姜渔晚忐忑的表情终于云开月明,“清禾,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当我的女儿?”姜渔晚问。
叶清禾笑着点头,“当然啊,妈,我都说了,不是当,是本来就是!我妈去世很多年了,我不知道多想要一个妈妈来疼我。”
姜渔晚眼中湿湿的,捏着她的手指,“清禾,对不起,我以后,会的,我会努力的……”
“妈,进去吧,起风了……”叶清禾握紧了她的手,笑容在黄昏里分外温暖。
夏天到来的时候,萧伊庭和叶清禾回了江南。
正是江南繁盛季,非但气候如火,草木繁荣,人气更是火爆。
他们一边享受着江南含着水雾的江南之夏,一边经营他们的店和茶馆,萧大律师的事业还在H城渐渐打开了局面。
忙里偷闲的时候,会回她老家的旧房子,盛夏的荷花已经开了,正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之时。
他在窗前临着一首苏幕遮,恰写到最后一句:梦入芙蓉浦,听得楼下传来喊声,“二哥,快下来!我们去池塘挖莲藕吃!”
他笑了,写完浦字最后一笔,下楼。
脑中勾画着当年的小姑娘为了踩藕陷入泥塘被岳父拉出来的画面,想着,便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最深处升腾出来,满满的,溢满了整个胸膛,热烘烘的,极是舒泰。
池塘边的小姑娘,经过青涩敛雅的少女时代,如今举手投足尽是风韵,立于荷蕖边,风一摇,满池荷蕖亭亭净植,却不及她一袭青花,长发袅娜。
花似锦,人似景,从此,世间无景。
他恍然若梦,仿若五柳。
晋时五柳,忽逢桃花林,而他这一梦,误入芙蓉浦……
夏时采藕,秋时赏桂,冬时?
冬时念家人……
冬天的时候,江南刻骨的湿寒,北京家中的暖气,对二人而言便成了刻骨的思念。
于是,二人过起了候鸟的生活。南移北迁,不亦乐乎。
在又一个团圆的春节之后,早早蜷进温暖被窝的叶清禾被某人从被子里拎了起来,声色俱厉地拿着某件东西质问她,“你别给我装睡!看看这是怎么回事?给我个解释!”
她半翕着眼,“唔”了一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很是无辜的表情,“不就是套套吗?你用的东西,问我怎么回事?”
“是我用的没错!可是这上面怎么有针眼?我没记得我扎过?”他咬牙切齿。难怪这几天她分外“勤奋”,夜夜暗示他蚕儿别冬眠,要有职业道德,多吐丝……
叶清禾瞟了一眼,伸了个懒腰,翻身,爱理不理,“谁知道啊……没准儿在超市就被人扎了洞呢……”
“呵!”他轻喝一声,做了坏事也就算了!认错态度还这么不好?将套套一扔,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准备要体罚她一番,“我倒要看看,到底这个没准儿是怎么个没准儿!”
突然凌空的身体,让叶清禾也吓了一跳,揪住他的衣服急喊,“别闹!没准儿我已经怀孕了!”
顿时,如一道霹雳,将他劈得外焦里嫩,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抱着她,站着发傻。
叶清禾唇角浮起一个微笑,良久,才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他醒悟过来,仍是抱着她,傻乎乎地看着她,傻乎乎地说了句,“那……现在怎么办?”
“把我放下来啊!什么怎么办?”咦?这个聪明的男人,怎么遇上她怀孕这件事就变傻了?
他身体僵直,胳膊也僵直,一个运动健将,第一次这么不协调……
将她轻轻地放落,谨慎程度,如捧了一碗热油,而后,自己也随之钻进被子里,贴上了她,可是,又如靠近了一危险之源一般,马上退开了去,和她隔了安全距离,小心谨慎地,问,“真的……怀孕了?”
她惬意地闭上眼,唇角上翘,“还不知道呢……”
瞧她这表情,分明就泄露了一点那洞洞必然是她扎的!
他脸一沉,“还有什么话说?”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狡黠的光自内倾泻而出,好吧,没话可说就不说了呗,反正已经连续工作了这几天,该中的话也已经中了,但愿成功,不然下个月他就没这么好骗了……
“说话啊!”他轻吼了一句。
“额……”分明是他自己说的,没话好说了,现在又让她说话,是什么意思?“说……什么?”她装无辜。
“你少给我装!”他真想给她点厉害瞧瞧!可是,有了?已经可能有了?这简直就是她的“免死金牌”!让他现在碰她一下都不敢!更别提收拾了!
“好吧,是我扎的……”她主动靠近他,双手往他腰上搂去,脸也往他胸膛上贴,“二哥,你都三十五了……”
“等等……”他按住了她的手臂,及时阻止了她绕着他,“别以为给我颗糖衣炮弹我就会饶了你!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做主,考虑过后果吗?”
“呃……”她当然考虑过……不就是会炸毛吗?当然,她不会这么说的,否则,他的毛会炸焦……于是,尽管被他按住了胳膊,她的脸还是贴到了他胸口,很乖顺地蹭了蹭,“二哥……我错了……可是,我想要个孩子,真的,不然我会觉得我的人生不完整……”
“可是你想过没有……”他说了一半,止住了,他不想提起那件事……也不想给她压力,如果怀孕已经既成事实……
说实话,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觉得多高兴,相反,更多的是焦虑。从不曾打算要孩子,只因妊娠有可能让她的病复发,也不觉得没有孩子,他的人生会不完整,而如果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出了什么意外,那他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不完整了……
“二哥,我什么都想过的,我不怕……”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松了,她缩进他怀里,蜷起来,整个儿趴在他怀中。
“额……”他很想说,你不怕我不怕!可是,他知道,这句话不该说。所有担心和焦虑的话此刻不该说,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祈祷……还有,生气!控制不住的生气!“叶清禾!你别以为在这装小猫似的,我就不惩罚你了!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我看你又忘了夫权两个字怎么写!”
这两年真是太顺着她了!让她胆大妄为至此!
叶清禾蜷着,一动也不动的,倒想看看他怎么给她表现夫权……总之,他这种时候绝不敢学宁大哥罚陶子那样,站军姿之类的吧?
却见他僵持了一会儿之后,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恨声道,“从今天开始,罚你没有肉吃!我去隔壁睡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出门,去他自己房间了……
他们结婚,萧城兴倒是在外面给他们送了套房子,兑现他当年对萧伊庭的承诺,他们回来完全可以像大哥和微微那样去过他们的二人世界,可是,这两间房,承载了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从青涩到成熟,只要回来,仿似只有在这样的房间里,才能睡得踏实,所以,那套房子,便是空房了。
叶清禾看着他赌气发誓后离开的背影,不禁好笑,身为一只蚕蚕,已经光荣地完成了使命,至于没有肉吃这样的惩罚,不知道到底是罚谁……
她轻轻地将双手搁在腹部,这里面,是否真的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呢?一个既像他,又像她的小生命?
正憧憬着,门又开了,某人默默不语地爬了回来,将她搂进怀里。
她轻笑,正欲说话,听得他赌气的声音响起,“不准笑!”而后,他的一只手搭在她小腹,热热的,略粗糙,开始自言自语,不,应是对着腹中宝宝说话,“一一乖乖,爸爸刚才没有生气,爸爸是最爱你的人,没有不希望你的降临,你要乖乖的,不准在妈妈肚子里调皮,妈妈为了你很不容易……”
原来,他刚才这么一别扭,在隔壁房间冷静了一会儿后,想起不知道听宁子还是付真言说过胎教的事,当爹妈的情绪已经每一句话可能宝宝都能感觉到,一颗心顿时柔软起来,那种当父亲的自豪感和喜悦才迟钝地到来了……
听着他的嘀咕,叶清禾眼眶渐渐湿润,翻身迎着他,搂住了他的脖子,学着他喜爱的样子,脸埋进他颈间,闻他的气息。
“她听不到啊……”她笑他的痴傻,眼睛湿湿的。
且不说孩子在肚子里是否真的能感受到父母的情感,就算能,现在也还是颗小黄豆呢,再说了,还有极大的可能,就是连小黄豆也没有……
“谁说听不到?”他固执己见,“我们家一一一定是最聪明的小孩,遗传她爸爸妈妈的智力,比别人懂事都早!”
“额……”都说一孕傻三年,为什么她觉得傻的人是他?就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智商,她真的很替他们一一的智商着急……如果一一真的已经来到她身体里的话。
“二哥,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她放弃了拯救了他的智商,此刻的他,应该自己给自己洗脑了,别人拯救不了他了。
“什么事?你说。”既然无法改变一一已经到来的事实(其实很有可能只是他臆想的事实),那天大的事他都要去完成。
“可能你得辛苦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