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说清楚的,漫长的未来,我依然可以陪他聊人生,之后,他再去跟别人摩擦下半身。
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把林逸舟放在信安易里,这个可以设置电话和短信黑名单的软件还是当日林逸舟亲自帮我下载到手机里的。
我真的很乡霸,我承认,最初听林逸舟说他经常把那些缠着他的女孩子的电话号码关进电话黑名单的时候,我的眼睛差点没变成星星形状:“到底是有钱人哦,我的手机就没有这个功能。”
他匪夷所思地看了我半天,最后一言不发地把我的手机拿过去,帮我下了这个软件。
那个时候满心崇拜的我绝对没有想到,日后有一天,黑名单里会出现“林逸舟”这三个字。
我很想问他,当有一天你发现我要用对待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那张面孔来对着你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一丝后悔?
然而我用脚趾也能想到,他一定是挑挑眉毛,不屑回答。
那天凌晨许至君问了我好几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避而不答,直到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在他车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不敢,也不能同任何人说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当时那个尴尬而肮脏的场景。
我蹑手蹑脚地用他给我的备份钥匙打开了门,我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
他在床上,裸着上身,背上那个刺青像火焰一样炙烤着我的双眼。他身下,是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酒精的原因,她的面孔是绯红的。
我手里的蛋糕,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在格外安静的房间里,这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节奏,他们一起看向我,两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我像武侠电影中被点了穴的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不能移开我的视线。
林逸舟迅速地扯过被子遮住了那个女孩子,我也立刻跟着收回了目光,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局面的我在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站在门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过了片刻,他对我说:“出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退出了房间。
一直到走出那栋大厦,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脑袋里像灌满了糨糊,完全不能够运作,不能够思考。
我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难道那条短信根本就是她用他的手机发给我的?
封妙琴,林逸舟,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当初孔颜跟我说起周暮晨和康婕,我还只是凭空想象就已经觉得负担不起,而林逸舟……他是直接拿刀捅进我的心脏。
我很难说清楚我对他的感情,那种沉重到一提起就想要落泪的感情,绝对不是年少时对周暮晨那种一言以蔽之的简单的喜欢。对他,我除了喜欢,还有深深的怜悯。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我刺青之前的一个晚上,林逸舟突然来找我,我慌慌张张地穿着睡衣就奔了出去,他看着我脚上那双多啦A梦的拖鞋微笑,那个笑容十分落寞。
他对我说:“没有什么事情,就是突然想看看你,一个人,很孤独。”
当时的我对他会说出这句话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一个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人突然说他很孤独,真是有点吃多了没事做的感觉。
然而到后来,我明白了。
真是孤独,站在万人中央,听遍尘世喧嚣,却发现那些拥抱与己无关,那些声音也与己无关,沾了一些别人的热闹,更衬得自己形单影只。
或许这点孤独,就是把我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的根源。
他曾说过一句让我非常非常难过的话:生不对,死不起。
我一度嘲笑他是不知人间疾苦,为赋新词强说愁。他没有跟我争辩,一句都没有,而是安安静静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沉默不语。
这些回忆像黑白默片,在寂然无声的漫长黑夜里,一帧一帧地展现在我眼前。
谁说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如果它真的不具备任何力量,那我为什么会痛苦得想要仰天长“靠”。
那个时候我还自不量力地想,我一定要赶走笼罩在林逸舟心里的那个阴影,让他快乐起来。
可是我想让他快乐的这个人,如今却要成为我的阴影,他要让我不快乐!
当初我跟周暮晨在一起的时候,仅仅是因为他送了一块蛋糕给那个叫戴莹新的女孩子吃,我就召集了大票人马威风凛凛地把那个女孩子打了一顿。
可是如今当我亲眼目睹林逸舟跟封妙琴赤裸裸地纠缠在一起时,我却只能落荒而逃,并且在逃跑之前还很贴心地为他们关好了门。
李珊珊也问我为什么。
我看着她,说:“当初我是周暮晨的正牌女友,现在我算是林逸舟的什么呢?”
我没干掉妃子,却被妃子干掉了。
我不是唯一的将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在这段时间里,陪伴在我身边最多的是许至君,如谭思瑶所说,跟他在一起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他不像周暮晨能随时让我笑得下巴脱臼,也不像林逸舟总让我情绪剧烈起伏,但是跟他在一起,就是觉得特别安稳,而这种安稳背后隐藏了什么,我懒得去深究。
徐小文给我发短信,很干脆直接:许至君是不是在追你?
我想了一下,回过去: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正常的男孩子会喜欢?
估计他也觉得我说的是实话,于是又用十分同情的口气安慰我:你以前经常说的啦,世上男人千千万,对你不好天天换,别灰心。
我握着手机看了好半天,须臾之间,心口有那么一点钝痛。
因为我突然想起,这句话其实不是我原创的,最早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康婕。
我偷偷去看过康婕一次,在商场的Nike女子店。
“五一”劳动节,各大商场人满为患,以前我特别喜欢过节,因为一过节所有的品牌都会搞活动,平时觉得贵的衣服统统满两百减一百。
然而这一天我一点看衣服的心情都没有,尽管许至君非常慷慨地跟我说:“你喜欢我就送给你,没多大的事。”
可是我还是摇头:“我今天只想看一个人。”
很久没有见面,康婕身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站在卖场里高声喊着“欢迎光临”,笑容可掬地对待每一个或干脆或挑剔的顾客。
我戴着大大的茶色墨镜,躲在许至君身后,过了半天,我轻轻地拉拉他的袖子:“走吧。”
许至君永远不会问任何让人难堪的问题,我说要来,他就陪我来,我说要走,他就随我走,这妥帖之中略带纵容。
我从来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可是这次,我知道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喜来登三楼的自助餐厅,看着芙蓉路上来往不息的车辆,他耐心地帮我剥一只大闸蟹的蟹壳,我忽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显得有些突兀,他停下来看着我,我忽然笑了。
原来我也可以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我到底不是钢铸铁造,胸膛里这颗跳动的心脏经不起那么多不被疼惜的摔打和投掷,我想我真的是累了。
如果林逸舟是彼岸,那么许至君就是港湾。
我不去想太多,关于爱这回事,我似乎还没有领悟就已经厌倦,我也没有力气再去探究爱的深意。
雪白的蟹肉呈现在我面前的盘子里,他笑了一下:“现在其实不是吃蟹的季节,中秋我再带你来。”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干吗对我这么好?”
他怔了一下:“我对朋友都很好。”
很巧妙的回答,我微笑着拨弄面前的哈根达斯,儿时憧憬得要命的东西,原来也不过如此。
许至君敲敲我的头:“看电影去。”
我站在王府井影城门口木讷地等着许至君买好票来叫我,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顷刻之间,我竟然不敢转身。
他绕到我面前来,我抬起头看着他,曾经那样亲密的人,为什么这一刻如此陌生?
他皱着眉,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依然是霸道的语气:“这段时间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跟谁来看电影?”
我深呼吸,淡淡地回答:“关你什么事?”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不关我的事?”
还真不愧是林逸舟一贯的风格,宽以律己,严以待人,我忍无可忍地顶回去:“那你跟别人上床关不关我的事?”
我一吼完这句话,忍了多日的眼泪就迅速泛滥成灾,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
他的表情也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难堪,我相信他眼睛里那些愧疚是真的,可是我依然挡开了他伸过来要为我擦泪的手。
人来人往的街头,我哭泣着看着面前这个人,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满脸都是无奈。末了,他伸手拉我,想像从前一样抱一抱我。
可是我一直退,一直退,哽咽着对他摇头:“别碰我,别用你摸过别人的手来碰我,我觉得脏。”
我知道这句话对他的杀伤力有多强,否则他不会立刻转身就走。我也真是发了疯,在他转身的时候,忽然又忍不住拉住他,我能想到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狼狈。
我仰起脸,问他:“你到底,能不能,安定下来?”
他的神情桀骜不驯,他反问我:“安定?小姐,你不是这么玩不起吧?”
这句话一抵达我的耳中,我只觉得天昏地暗,一个踉跄之后我被一双手牢牢地接住,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我擦掉眼泪,对林逸舟点点头:“好,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拉着许至君走了,其实我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林逸舟悲伤的样子,可是我竟然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头。
在黑暗的影院之中,许至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好像是怕我会崩溃。
其实,真的不会了,失望到极致,也就坚强到极致。
电影演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有人笑,也有人哭,而我只是木然地看着大银幕。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那句话,其实我想说的是,林逸舟,我不是只想跟你玩玩而已。
李珊珊一脸严肃地坐在我对面,我佯装不知她的目的,直到我一个人彻底解决了一大盘叉烧肉套餐和一份中份的水果沙拉之后,她终于凝重地开口问我:“你是不是跟许至君在一起了?”
我抬起头,盯着她。
几秒钟之后她举手投降:“好好好,我承认我是帮林逸舟问的,他拉不下脸。”
我一直不说话,李珊珊看我这个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又给我叫了一份水果沙拉,我气鼓鼓地瞪着她:“你当我是猪吗?”
她耸耸肩膀:“猪都不会去招惹林逸舟,你比猪都不如。你哪里是他的对手啊,他人称百人斩的时候你恐怕还以为男女之间牵个手就会怀孕呢。”
这个名字是我的命门,她一提起他我就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水果沙拉上得很慢,在这等待的空隙里,李珊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落薰,你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的好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我偏袒任何一个我都做不出来。他是错在先,可你这么快就跟别人在一起,无非也只想气气他而已吧。”
我笑了:“姗姗,我是那么幼稚的人吗?”
她不以为然:“这跟幼稚没关系,再聪明成熟的女人,感情上也是一笔烂账。”
这话倒是不假,罗素然平日里那么清醒犀利,自己的感情处理得也不见得有多高明。
我低下头,声音有点沙哑:“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他可以眼睛里看一个怀里抱一个心里还想一个。我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不挑剔,人一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东西将就也就过去了,唯独感情,我想要清清白白的感情,非黑即白的感情,可是他,偏偏给不了。”
李珊珊沉默良久,最终仰天长啸:“唉,你们还是自己见面说清楚吧,别老是麻烦我做信鸽,的士费都要我自己倒贴。”
窗外的雨那么急地砸下来,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有什么好说清楚的,漫长的未来,我依然可以陪他聊人生,之后,他再去跟别人摩擦下半身。
无非也就这样而已了吧。
黑暗的房间里,林逸舟的眼泪,那么重地砸下来,像一记惊叹号。
我原本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林逸舟的房间,可是最终我还是食言了,他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过来把你的东西拿走。”
其实我知道我没有什么东西放在他家里,可是鬼使神差般,我还是决定去。
接他的电话的时候我坐在许至君的车里,他原本想开车带我去靖港散散心,说起靖港的时候他眉飞色舞:“你知道靖港吗?那是曾国藩屡战屡败的地方。”
从长沙出发,沿着雷锋大道往西北方向,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那里,青山绿水,最适合修养身心。
就因为这个电话,车开到一半了,我跟他说:“我们回去吧。”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但接下来他依然保持风度:“嗯,那就下次吧。”
我下车的时候看着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他对我笑一笑:“没关系。”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没有分寸的话,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亏欠他。我很想找棵能承载我体重的大树把自己挂上去,叫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抡起鞭子狠狠地抽我一顿。
走到门口,我迟疑着要不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多日不见,他颓废不少,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定了定神:“我来拿东西。”
根本没什么东西是我的,但是他找了个这么蹩脚的借口,我也就自欺欺人地陪他演下去。
果然,我坐在客厅里等了好半天,他都没找出一件跟我有关系的东西可以扔在我眼前然后趾高气扬地叫我滚。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我终于按捺不住跟他说:“要不我先走了,下次你叫人把东西带给我。”
他从卧室里出来,一身的酒味,我太熟悉了,那是芝华士的味道。
他这个人一喝酒就喜欢装疯卖傻,我很怕我再不走他就会对我施以先奸后杀的酷刑,于是我拿起包包就要往外冲。
没有用,我再剽悍也是个女的,我的力气根本没他大。
他挡着门,眼睛通红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我错觉他是不是要哭了。
他没有哭,我的眼泪却刷刷地流了下来。
我总是这么没用,进门之前我跟自己说,你要是哭了你就是全中国最丑的女人。
我多么在意我的容貌,不惜发这么重的毒誓,可是我依然食言了,为了这个人,我甘愿成为全中国最丑的女人。
他一看到我哭,之前那股暴戾之气也消失了,轻轻地把我拉过去一把抱住,重重的鼻息喷在我的发丛里。
他说:“我错了。”
他一认错,我就哭得更凶了。这三个字的杀伤力太大,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他会向我道歉,我没有奢望过他会承认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他的错。
可是当他真的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脏竟然会那么那么疼。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俗气的女生,可是遇到感情的事情我就比任何人都要恶俗,我到底还是问了那个问题。
“你究竟,爱不爱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两个,如果他说不爱,我会很难过,但是如果他说爱,我想我可能会更难过。
可是他的回答是:“落薰……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之一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是不是爱……可能还要多花一些时间,我才能够想明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跟别人走,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这样要求……”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不说爱,也不说不爱,他说我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他是不能安定下来的人,他不能给我清白的感情,却又希望我一直陪着他。
他何其自我,又何其自私。
我冷静了片刻,推开他。我脸上的泪水已经全干了,皮肤失水过多之后紧绷绷的,我像挤一管空牙膏一样努力地挤出了一点笑意。
“林逸舟,你真让我恶心。”
从他家走出来,我觉得我整个人已经虚脱了,顾不得路人的侧目,我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颤抖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烟雾袅袅里,我拍拍自己僵硬的脸,有多大的关系呢,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