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落薰,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说太多,我姐姐不知道听谁说了姗姗的事情……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我赌气冲出来了,你能不能去帮我看着她?”
我这才想起来,宋远一直不知道我跟罗素然已经断交很久了,可是片刻之后,我听见自己掷地有声地道:“好。”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了。”
我没时间跟他煽情,摸黑换好衣服就要出门,小小的声响还是惊动了谭思瑶,她用手机光照着我,问:“这么晚,去哪里?”
我本不想跟她解释太多,可是她后面这句话实在让我受不了:“去找许至君?”
我没好气地打开门:“拜托,我不是那种一到半夜就欲火焚身,暴想失身的人!”说完话我就关上门往外跑。
守门的保安看着我衣冠不整的样子硬是不准我出去,没办法,我只好绕到公寓后门,翻墙而出,当我从那扇老旧的铁门上摔下来的时候,我简直要吐血了。
我程落薰,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等我一瘸一拐地拦到车奔向中天国际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掌磨破了皮,鲜血隐隐约约地渗了出来。
我从来不是只记歹不记好的人,曾经在我最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是罗素然用她的温柔和善良鼓励并支持了我,纵然我们的价值观不同,纵然我们看待一些事情的观点不同,但那曾经的友善我从来不曾忘记。
所以当我气喘吁吁地敲开门,看到哭肿了眼睛的她时,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素然姐,我来了,你别怕。”
罗素然跟宋远在家里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同一时间,李珊珊也在另外一个战场上骁勇作战。
她必须尽快跟李总做一个了断,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问:“你会给我力量对吗?”
自从她搬家之后,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让李总去看她,可是这天晚上,李总突然来到了她的新房子里,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宋远平时落在她那里的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
李总眯着眼睛,视线从满屋子的男性用品上转移到她明明惊慌失措却仍然故作镇定的脸上,沉默之中更显得气氛剑拔弩张。
她想了想,走过去,蹲在他的脚边,仰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这个用金钱买下她原本清清白白的青春和肉体的中年男人,她跟了他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轻声说:“我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过了好几年了,知足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她认为,再怎么样,他也应该念及旧情。
他一定是不爱她的,他贪恋的不过是她大好的青春、吹弹可破的皮肤、花朵一样娇艳的容颜。
她那头海藻般的长发被他一把揪起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即使他不爱她,可是占有欲极强的男人怎么容许她自作聪明地愚弄他?
一个耳光甩在她精致的面孔上,她整个脑袋里都被嗡嗡的声响充斥着,跌倒在地上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就泄露了端倪。
这个平日人前气度不凡的男人,揪着她的头发,恶狠狠地看着她,问:“不要脸的婊子,怀了那个小子的野种?”
她咬着牙,不肯说话,这无声的抗争更是激怒了野兽般的他,盛怒之下,耳光像暴雨一般落在她的面孔上,整张脸火辣辣的,就像随时要迸裂一般。
终于,她还是哭了。
她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每次哭完之后总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然而这一次,她想要的是自由。
从来没有这么不识抬举不识时务的她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冲刷。最后,无论她如何闪躲,都躲不过踢向她腹部的那一脚。
她吃痛,剧烈的疼痛感使她伏在地上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长发乱糟糟地遮在她的脸上。
她从来没有如此不堪,她从来没有某一个时刻像此刻这样,没有尊严。
这一切结束之后,李总去洗手间洗了个手,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李珊珊艰难而缓慢地站起来挪到沙发边上,想要躺着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地板上除了汗水之外,还有一摊殷红的痕迹,而这痕迹的来源,居然是她两腿之间……
她的视野之中,弥漫着漫天漫地的红……
他说,落薰,我跟封妙琴在一起了。
罗素然打开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睛黯然了一下,也许她原本以为是宋远回来了吧。
我们沉默地蜷缩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不知道要说什么,漂亮的玻璃茶几上有一只空的香槟酒瓶。
她依然非常漂亮,微醺之中更显缱绻妩媚,我回忆了一下自己喝酒之后的样子,与她真是云泥之别。
她先开口问:“陪我再喝一点好吗?”
基本上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从来没有例外过,我说:“好。”
香槟的口感非常细腻,略带甘甜,我觉得再喝十瓶我也不会醉。可是不醉也有不醉的麻烦,醉了倒是可以随心所欲地乱说话,不醉就得维持理智恪守原则,一步都行差踏错不得。
罗素然会哭,放在从前我是真的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并不是我把她当成男人,恰恰相反,她实在是极致的女人,随便什么问题到她面前都迎刃而解,即使是那次我们为“小三”的问题争执起来,那么难堪的情况下她依然保持着她的风度。
可是在这个雾深露重的夜晚,她竟然当着我,毫不掩饰地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低声说:“他为了一个那样的女孩子,跟我闹,还跑出去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如今看来,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没意思。”
“不,不要这样说……”我自己都被自己接下来这番话震撼了,“素然姐,我们都知道你希望宋远好,他自己当然也明白,但是你千万不要说你做一切都是为了他,没有人承受得起这么大的恩惠。你竭尽所能给他最好的一切,但这些同时也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心里一抖,生怕她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是罗素然到底是罗素然,就算稍稍失态,她也很快镇定下来,她有她的修养。在我说完这番话之后,她破涕为笑:“我也真是的,沦落到让做妹妹的教训我,真丢脸。”
我也笑了,这笑容之中带着心酸,其实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医不自治罢了。
我们在沙发上说了一夜的话,恍惚之间我有种错觉,好像我们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依然是可以促膝长谈的朋友。
失而复得,这种欢喜,简直让人想要落泪。
我们谈的话题刻意避开了宋远和李珊珊,也避开了她是从何处了解到李珊珊的背景,更避开了那个不愉快的清晨。
我跟她说我和康婕,说我和我的父亲,说我和林逸舟,也说我和许至君,说到林逸舟生日那天我不小心看到的那一幕时,我还是忍不住发抖。
罗素然像从前一样安静地听我说,我说到激动的时候,她会抓住我的手。
她依然有这个本事,能让躁动的我平静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都有点困了,从沙发上起来之前,她忽然跟我做了个小游戏:“落薰,你喜欢的那个人,和喜欢你的那个人,这两个男孩子,选一个,剩下的那个以后永远—是永远,不再有任何联系,你会选谁?”
我怔怔地看着她,安静的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笑了:“你看,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放不下。”
我生平最怕的事情就是做选择,每次看到中意的衣服,可是同款之中的两个颜色我都喜欢,于是我就会嗟叹半天头疼半天。如今要我在林逸舟和许至君之中做个选择,我觉得她好比问我“砍你的左手还是砍你的右手”。
直到罗素然进了卧室,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林逸舟吧,他给我一分甜,我就要吃十分的苦,那一点开心要用很多很多的眼泪来换,实在不划算。
可是许至君就不一样,他能给我的全是最好的。让我伤心?想都没想过。
可是不会为一个人伤心,是不是也就说明喜欢得并不深?
我想我是挺喜欢许至君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可是我只要想到林逸舟那天挡住我的时候,那个悲哀的眼神,我就觉得整个人好像被什么掏空一样那么难受。
最后,我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当我自作多情,也许我的存在对他,真的也算是一个慰藉。
如果一定只能留一个,那我选林逸舟。
当我交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命运为我做出的,是另外一个选择。
我睡到日上三竿,正好手机也响了,许至君的名字亮了两下我的手机就迅速黑屏了。
唉,出来得急,没带充电器,我急急忙忙用罗素然的手机回过去,顺畅地摁完号码之后我才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竟然把他的号码记住了。
聪明如他当然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听见他笑得像是要撒手人寰:“你居然能背下我的号码啊,爱上我了是吧,老老实实承认算了,只要你承认,今天你想吃什么,只要长沙有的,我就请你去吃。”
我怕我一发飙就会吵醒罗素然,只能压低声音跟他说:“今天我没时间跟你吃饭,我要去找李珊珊跟宋远,昨天半夜宋远离家出走,我赶来陪他姐姐,今天我要好好跟他谈谈。”
人一熟稔起来就容易露出本性,平日温文尔雅的许至君终于也耍起赖皮:“那我陪你去,你手机一天没电,我要是无聊了找个消遣的人都找不到。”
我当即想跳起来痛骂他:“老娘是给你消遣的吗?”
他又故伎重施:“啊,对,程落薰是给林逸舟消遣的。”
心如刀割啊,我真想跟他同归于尽,他倒是不当一回事:“行了,别闹了,我等下去接你,这个号码是宋远他姐姐的吧?我存起来好了,哪天你要是跟林逸舟跑了,我至少还有点线索去找你。”
许至君从来不是心智不成熟的人,我一度非常不解他为什么在我面前屡次提起林逸舟,他给我的解释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得多了,就麻木了,产生免疫能力了,自然就痊愈了。
后来我才明白,他其实是在吃醋。
他很快到了中天国际,一个电话打到罗素然的手机上:“下来啊。”
我离开之前悄悄推开罗素然卧室的门看了她一眼,沉睡中的她蹙着眉,好像很不安稳的样子。这个淡薄随和的女子,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显得十分疲惫。
睡梦之中的她,跟睡梦之外的我,都不知道,在我用她的手机给许至君打电话的那一刻,有些美好就已经一步步迈向了残酷。
在吃饭的餐厅里给手机充了电之后我就打了电话给宋远,我原本还以为他正暖玉温香抱满怀呢,结果他的声音很严肃,他说:“我在医院。”
我心急火燎地冲进病房,看到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就像一张白纸的李珊珊。
真是奇怪,明明是这么落魄的状态,她依然是很好看的,就像她姐姐孔颜当初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也令人心生怜惜。
她一看到我,平时那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立刻就哭了。
我像根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时之间,屁都放不出一个来。
许至君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陪陪她,我去买点水果好了,这么空着手来看病人,真是不好意思。”
许至君和宋远一起出去之后,我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啜泣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跟我说了个大概,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握着我的手,那么冰凉的一双手,我实在没有能力给她什么温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接近耳语,可是我还是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我早知道我在玩火自焚,我是咎由自取,可是宝宝是无辜的,我真的真的很怕我以后生不了宝宝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真的很难过,可是我的嘴巴很笨,碰到这种时候就词穷。
直到她慢慢地睡着了我才抽回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抽烟。
坐在电梯口的椅子上正要点火的时候,电梯门开了,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第一时间,我们看到了对方的脸。
林逸舟。
恍惚中,我想起拜伦那句很有名的诗:若我再见到你,事隔经年,我该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他用我陪他买的那只Zippo点燃了火送到我面前,我就着他的火点了烟,过了半天,他问我:“姗姗没什么事吧?我上午打电话给她才知道她在医院。”
我根本不敢看他,自从我们上次把话说得那么开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跟对方联系过。如今他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很悲哀地发现,我竟然还是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答非所问地敷衍了他几句,他也没再多话,只说:“既然她睡了那我改天再来看她好了。”
他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手中的烟蒂不小心碰到了衣服上,雪纺的料子很快就被烧出了一个窟窿。
许至君跟宋远提着水果篮子上来的时候我还坐在那里发呆,直到许至君伸出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了好几下我才回过神来。
宋远突然叫了一声:“哎呀,程落薰,你怎么哭了?”
我又哭了吗?我茫然地看着他们,许至君静静地凝视着我,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离开医院,我们顺着门口的石阶走下去的时候,许至君突然说:“我跟宋远买完水果回来的时候,在这里碰到一个男孩子,宋远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也是来看李珊珊的吧?”
虽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但我还是没有搭腔。
他停了下来,挡在我面前,我头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么明显的失望,他问我:“你哭,是因为那个人吗?”
我低下头,看着衣角上那个新添的窟窿。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问我成绩单上那个家长签名是不是我自己伪造的,那时的我如现在一样死活不肯开口回答。
僵持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拉着一言不发的我走向停车场,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在一片空白之中,我只记得林逸舟临走前跟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落薰,我跟封妙琴在一起了。”
其实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追上去问他,你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难道她让你搞清楚了爱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我想时光倒回去问问周暮晨,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放弃我而选择了另外一个人?
康婕那条信息很短:落薰,借我点钱,我怀孕了。
周末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在公寓的楼梯口碰到了林逸舟的女朋友—封妙琴。
这是距离那次我不小心“抓奸在床”之后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对方,她拖着一个米奇的拉杆箱,看到我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我很难弄清楚,我到底是当年恨孔颜多一点,还是如今恨她多一点。
我原本想问她,你的LV呢,你的Prada呢?怎么变成米奇了呢?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抢了先:“程落薰,我的东西很重,你愿不愿意帮帮我?”
我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不愿意。”
“这样啊……”她遗憾地挑了挑眉毛,我看着她那两条修得过分细的眉毛就想拿把菜刀给她刮刮刮,彻底刮干净。
“林逸舟在下面接我,你不要跟他碰个面吗?”她挑完眉毛之后又丢出一句这样的话。
如果说之前那句话当中的挑衅还是若隐若现的,那么这句话里蕴含的火药味就连个智障也能听出来了。
要不以前康婕怎么总是说我蠢呢,我还真是蠢,明知道是个陷阱我还是要往下跳,我皱起眉问她:“我跟他有什么必要见面吗?”
她笑了一声,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那倒也是,见了也只会尴尬。”
实在欺人太甚,我跟康婕和李珊珊混了那么久,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面对来者不善的她,我很直接地对她说:“我觉得你挺贱的。”
说完这句我就噔噔噔地跑上楼没有再给她还击的机会,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让我反胃的女人了,我真希望土星人快点把她接回去,在我眼里,她就是来自土星的包子。
土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