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小瞳照例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去生物社活动教室。虽然裴海夏总是对她凶巴巴的,但是她却还是固执地觉得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裴海夏的脾气会好起来,她的眼睛也会好起来。
“小瞳回家啊?”晴美随口问道。
“不啊,去生物室。”小瞳灿烂的一笑,把书装进背包。
“哦?”晴美奇怪地转过脸来,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已经离开生物社了。”
“怎么可能。”小瞳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生物社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好容易才进去,干吗要离开。”
“哎,”晴美神秘兮兮地把脸贴过来,小声说,“南学长好像对你很有意思哦。我看你不如离开生物社,专心跟南学长在一起。”
“砰!”一个惊栗在晴美头上爆开,晴美一脸无辜地揉了揉额头,不满地看着小瞳,“我说的是事实啊……南学长那么帅,又有魅力又有钱,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梦不来的,你要是放弃南学长,那你才是世界上最蠢的蠢蛋!”
“那晴美可以努力哦。”小瞳笑眯眯地挤出一个坏笑,指着晴美胸前一枚极精致的银质胸针说道,“南学长送的胸针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得到的,对吧。”
“那还不是为了跟你共进午餐啊,虽然我是喜欢南学长没错,但是不是我的东西永远也不是我的,”晴美悻悻地说,但很快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顿时呈花痴状表情,“反倒是如果你跟南在一起呢,我可以经常近距离地看看南,你不知道,南笑起来有多迷人啊,那些韩剧里的小白脸一个都不能比!要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守在身边,一定每天做梦都会笑醒……”
小瞳无语,这个花痴,原来是这个目的。
“还是留给你好了,我要去生物社了。”小瞳决定不再理八卦的晴美,快速把书包拉链系上,转身向晴美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小跑着出了教室的门。
“奇怪,居然真的有人会对南学长不感兴趣。”晴美像从花痴的梦中醒来,看着小瞳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
生物活动室里,裴海夏正在对着一只蜥蜴发呆。
那只蜥蜴看起来无精打采,皱巴巴的眼皮耷拉着,不知道是因为懒还是没有力气,半天都不会动一下。整个蜥蜴就那么呆呆地趴在桌子上,远看简直像块绿色的木头。连着五天的观察记录里,都显示这只蜥蜴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从早到晚它都是一脸郁闷的表情。现在它明明已经瘦得可怜了,却仍然是一副饿死不顾的样子。
此刻,一串红润新鲜的樱桃在蜥蜴的眼皮上面晃来晃去,裴海夏修长的手指捏着樱桃的柄,想要用美食引诱这只顽劣的蜥蜴。为了让它吃点东西,裴海夏特意找人买来了一大堆水果,不厌其烦地一种一种地在它面前晃,没想到结果居然是,蜥蜴面对美男和水果,一样都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可恶,一只蜥蜴还这么挑三拣四。
裴海夏气堵,真想伸手把这只蜥蜴揪起来扔出窗户,想了想这是十层,于是忍了忍愤愤地作罢。又从不知什么地方翻出一大盒积木,哗啦啦地全部倒在桌上,面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玩具,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对着说明书垒起了城堡。
这年头,蜥蜴也会得抑郁症,并且抑郁起来比人还厉害!
记得书上说过动物有喜欢玩具的天性,饲养的时候要给动物提供必要的玩具,看来,最后的一招,只能是采取玩具攻略了。
五颜六色的积木块散落在工作台上,裴海夏低着头,皱紧眉头按照说明书上的样子去堆,还边思忖边自言自语道:
“方块……不对,应该是圆柱吧……也不对……奇怪,找不到……”
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摆弄着那庞大的一堆积木,却发现他买的这堆积木太多了,自己根本找不到需要的那块。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只蜥蜴的头,像是抱怨般的语气说道:“不等把你的抑郁症治好,我已经抑郁得要疯掉了。”
“扑哧—”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裴海夏警觉地回过头,发现小瞳正背着大大的书包,笑眼盈盈地站在门口,好像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尹惜瞳!”裴海夏立刻锁紧眉头,声音中有明显的不快,“你难道不知道,偷看别人做事是很不礼貌的吗?”
“对不起。”小瞳缩了缩脖子,立刻乖巧地道歉,“因为觉得今天的社长很不同,所以没有打扰社长。”
“你真的很多事。”裴海夏把头转回去,声音变得淡淡的,“我说过我的世界不用你来插手。”
“可是它的世界需要呢。”小瞳的声音清澈而灵动,她走上前,拍了拍蜥蜴光溜溜的头,像是询问那只蜥蜴的意见般说,“希希,你觉得是不是?”
裴海夏刚想反驳她,停在那只蜥蜴身上的眼睛渐渐凝住。他发现,小瞳温柔的一拍,还有那声亲切的仿佛询问般的话语,让那只蜥蜴居然懒洋洋地动了动尾巴,那万年不眨的眼皮也结结实实地眨巴了一下。
“你叫它什么?”裴海夏皱眉。
“希希。这个名字不错吧,既有蜥蜴的谐音,又显得可爱了许多,”小瞳快乐地解释着,乌黑的大眼睛里有水一样清澈的光芒。“而且,希希是象征着希望的意思,得了抑郁症的小动物,最应该有的就是希望,不是吗?”
听起来倒是蛮合理的解释。
裴海夏难得认同地点了一下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书上的理论是正确的,饲养动物的时候应该给动物提供必要的玩具。”小瞳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可是即使是这样,长久生活在一个局促空间里,动物也会像人一样,觉得生活没有希望,所以我猜,这只蜥蜴应该是在抑郁症初期。”
抑郁症初期,看来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裴海夏点了点头,鸽子灰色的眼眸微微凝了一下,仔细想想,居然脱口而出的问道:“该怎么办?”
“让它和自然来一次亲密接触吧。”小瞳轻轻弯下腰,小心地抚摸着希希圆圆的脑袋,像是在询问希希的语气般说道,“重新接触自然,你一定会好起来,对吧?”
希希难得配合地摆了摆尾巴,似乎是一副很期待的表情。
“尹惜瞳,别忘了,现在是冬天,这里又不是热带,根本没有蜥蜴适合的环境。”裴海夏看着她一脸天真的样子,不由得泼一盆冷水上去。
该死的蜥蜴,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在他面前一副死鱼脸,一看到尹惜瞳反而活跃得像没一点病。
他敢确定,这个蜥蜴要么是公的,要么同性恋。
“冬天啊……”小瞳也好像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有些头疼地看看窗外,的确除了银松,外面的树都已经掉得不剩一片叶子了,这样的话,真的很难办呢。
趴在桌子上的蜥蜴希希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伸长脖子似乎有些期盼地看着她。
忽然,小瞳清澈的眼眸忽然闪了一下,她快乐地转过脸,微笑着对裴海夏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它一定会喜欢,明天是周末,我们带它去吧。”
这是一个巨大的热带温室,坐落在浅湾市西边的市郊。即使是冬天,园丁们悉心的照料也让这里繁荣得如同夏季。郁郁葱葱的热带乔木尽情地享受着泥土的湿润,伸展着它们开阔碧绿的叶子,茂密的藤蔓顺着坚实的枝干吞吐着成卷儿的茎,一些热带特有的花拥有着巨大的花冠和鲜艳的色泽,整个生态空间显得生机无限。
温室的地面是天然的鹅卵石,弯弯曲曲的小径旁边,有潺潺的水流经过。清脆的响声和晶莹的水花相互嬉戏着,一直流淌到一个女孩的手心里。
尹惜瞳的眼底是一片璀璨的光芒,她开心地用手轻轻拨弄着清澈的流水,唇角开心地上扬,一只绿色的蜥蜴趴在她的肩膀上,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四处探视。
“你说的很有趣的地方就是这里吗?”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十分不屑的口吻。
想都不用想,这么冷冰冰的声音一定是裴海夏就对了。
小瞳猛地转过头,看见裴海夏正站在离她不远处,身体微微倾斜地倚着一株樟树。因为温室里的气温偏高,裴海夏把那件黑色的风衣随意地搭在手臂上,洁白得有些眩目的衬衫让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溪水缭绕,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里,那俊朗非凡的面孔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眉宇间处处散发出清冷而高贵的气质,让他在这片几乎天然的丛林里仿若神明。
那一刻,小瞳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你不是刚转学来的吗?居然能找到这里。”他抬起眼,打量着这周围的一切,鸽子灰色的眸子里流转出淡淡的光芒。
只是语气中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反正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话语都是这么波澜不惊的。小瞳微笑着站起身来,伸平手臂让蜥蜴希希爬到自己的小臂上,用另一只手轻轻敲敲它的脑袋,俏皮地说,“我可是有备而来哦,在转入浅湾高中之前,我就把浅湾市培养植物动物的地方调查了一个遍,所以,希希还算有福气哦。”
“原来如此。”裴海夏眼底一片了然的目光,难怪她刚刚来到浅湾市,就有本事混进琉璃海滩。
可是她刚才的语气,什么叫“所以,希希还算有福气哦……”
突然反应过来小瞳的弦外之音,裴海夏有些恼怒道,“你的意思是遇到我算它倒霉?”
蜥蜴希希居然在这个时候睁大眼睛,然后用力地吧嗒了几下眼皮。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小瞳的脸上有得意的神采,他看着裴海夏极为不爽的脸,心里偷笑了一下,赞美地抚摸了一下趴在手臂上的希希,蹲下身体,把手臂靠近地面,快乐地说,“饿了吧,去找点吃的。”
蜥蜴希希翘了翘尾巴,从她的手臂上跳到地面,然后嗖地一声爬到了裴海夏倚靠的那棵樟树上。
“你看,它现在,是不是灵活多了。”小瞳仰起脸,看着树上那绿油油的一块,灿烂的眼眸里不知不觉浮上一抹欣喜的神色。
“小瞳小姐。”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喊她,小瞳有些奇怪地转过脸,看见胖胖的园丁爷爷正颤巍巍地向她走来。
乌黑的眼睛里浮现起明亮的笑意,小瞳快乐地跑过去,扶着爷爷肉嘟嘟的手臂,开心地说:“爷爷今天的气色非常好呢,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真的吗?”园丁爷爷开怀大笑,戳了戳小瞳的额头,“小丫头,嘴巴真是甜得不得了。”
裴海夏在一边看得迷糊,反而是园丁爷爷注意到他,于是笑眯眯地走到裴海夏身边,赞美道:“这就是浅湾高中生物社的社长吗?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
“是啊!”小瞳故意挤兑裴海夏,“爷爷你不知道,这位裴社长不但长得一表人才,也是栽培高手呢,在他手里有多少娇嫩的花骨朵被采摘下来,数都数不清。”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啊……
裴海夏气恼地瞪尹惜瞳,可爱的老爷爷反倒一点儿都没听出来话中的歧异,反而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你说的是摘掉顶端的嫩芽吧,去掉植物的顶端优势,才有利于侧枝生长,看来这个小伙子生物背景相当扎实啊。”
小瞳得意地看了裴海夏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尹惜瞳,小心你的希希自己跑丢了!”裴海夏一肚子怒气,又没办法发作,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
“放心,希希很喜欢我。”尹惜瞳灿然一笑,“它吃饱后会乖乖回来找我的。”
她仰起头,看了看樟树上的蜥蜴希希,它正快乐地在树干上爬着,嘴巴里嚼着刚刚捕捉到的小昆虫,吃得香甜极了。
“这就是小瞳小姐说的希希吗?”园丁爷爷看着树干上的蜥蜴希希,小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瞳小姐真的对它很用心呢,昨天都很晚了,小瞳小姐还跑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带一只蜥蜴过来散散心。其实对待动物,就要像对待人那样,动物需要休息和释放,否则会生病,人也是一样。不管生活多忙多累,也要给自己一些接触外界,接触大自然的机会。走出自己那个圈圈,才会体会到生活其实是很丰富多彩的。”
走出自己那个圈圈,才会体会到生活其实是很丰富多彩的。
裴海夏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园丁爷爷的那句话,仰起脸,看着在绿油油的叶子间穿梭,吃得一脸满足的蜥蜴希希,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也许爷爷说的没有错,只是—他的那个圈圈跟别人的不同,他的那个圈圈,在十年前哥哥去世的那一刻,已经被一把无形的锁牢牢地锁住了,再也走不出来了。
“希希,回来—”一声清脆的呼喊,使在树梢上吃得正香的蜥蜴耸了耸身体,恋恋不舍地从树上爬下来,重新跳回到小瞳的手臂上。
“你看它还没有吃饱,你就把它弄下来,这么吝啬,你是后妈吗?”裴海夏看着吃得意犹未尽的蜥蜴希希,语气慢悠悠的,却好像有一种损人不眨眼的意思。
蜥蜴希希也难得配合裴海夏一次,可怜地眨了眨眼皮。
“它已经饿了很多天了,如果一下吃很多,是会把胃吃坏的。”尹惜瞳眉毛一扬,笑眯眯地回敬道,“知道了吧,裴海夏,我是亲妈,你才是后妈!”
“尹惜瞳—!”裴海夏气结,一时脸色发青说不出话。
一旁的园丁爷爷忍不住捧腹大笑,这两个孩子拌嘴的样子让他觉得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地笑,肆无忌惮地打闹的时代。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和这两个孩子成为最好的朋友。
“希希,你要好好谢谢园丁爷爷哦,”小瞳故意不理会裴海夏的抗议,俏皮的一笑,把载着蜥蜴希希的手臂抬起来,像是教育自己女儿那样拍拍希希的头,说道“要谢谢爷爷让你到这里找虫子吃,做蜥蜴呢要懂得感恩,要有礼貌,不要像某些人那样,总把好心当驴肝肺,知道吗?”
蜥蜴希希很乖巧地蹦到园丁爷爷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爷爷胖胖的耳朵,算表示蜥蜴特有的感谢。
树叶在头顶沙沙地响着,尹惜瞳歪着头,一脸满足地看着已经活力四射的蜥蜴希希,十分得意地转过脸,她猜想,刚才那番故意损裴海夏的话应该会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坏脾气的他应该是一脸愤怒却发泄不出来的表情吧。
只是,当她回过头,那四目相接的一刻,她晶莹含笑的眸子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她看到,他的唇角竟然噙着笑意,那笑意中有对她的无可奈何,还有一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味道。
植物的芳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着,那种略带辛辣的气息在鼻息中徜徉,好像流淌在时光深处的悠长河流。微微有风掠过少年的面颊,栗色的头发被吹起一个美好的弧度。鸽子灰色眼底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仿佛立春那天清晨,在春寒料峭中升起的那抹透着暖意的阳光。
在这一刻,她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恍然失神。少年唇角浮现的一抹微笑,竟让她恍惚觉得,那笑容好像慢慢柔软,不再是那样的无坚不摧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连绵的下雨天。小瞳每次仰起脸,总能看到天空中充盈着大朵大朵的云彩,仿佛在大气层之上,每时每刻都不断的有缥缈的水汽凝结成小小的雨珠,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
但是小瞳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每次她趴在窗口,看窗外有雨水飘进来,都会觉得雨水是在冲刷着一切阴霾的情绪,等到雨停了,天变得晴朗,心里的阴郁也会随着一扫而空。
这几天,生物社的气氛变得跟往常不太一样,裴海夏仍然是少言寡语,却不再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会趁小瞳不注意的时候去欺负蜥蜴希希,而蜥蜴希希也很陶醉地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彻底洗脱了作为一只蜥蜴却玩同性恋的坏名声。在生物社里每天辛苦却快乐的生活,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当然,除了生物社的工作,小瞳明显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好像已经不会再扎出血了啊。”
旁边是一堆高高摞起的针灸图谱,小瞳带着大大的眼镜坐在自己的写字桌旁边,自言自语道。她的右手握着一枚刚刚拔出来的银针。那枚银色的针在日光灯下发出一道锐利的光芒,却不沾一滴血渍,洁净如刚刚落下的白雪。
小瞳静静地看着这枚漂亮的针,唇角不由微微上扬起来,已经连续很多针了,除了麻麻的感觉,没有一点疼痛,而且也没有血渗出来,这就证明,她已经可以成功地找到穴位了。
如此说来,这一周的熬夜苦练总算收到了成效啊。
她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来,看了看时针,已经晚上七点到了吃饭的时间,于是伸了伸懒腰,准备伸手去拿泡面。
手机忽然在桌面上嗡嗡地振动起来。
小瞳一手拿起手机,另一只手揉着眼睛,看也没看就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那边居然传来了一个极有磁性的男声。
“海胆小姐,我的晚餐,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是左涧南!
尹惜瞳一个激灵,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翻开桌子上的日历本。果然,“星期三”三个大字赫然印入她的眼睛。
如同一声炸雷把她劈醒,小瞳愣愣地仰面,对着话筒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下死定了,她一直在忙着学习针灸,居然把做大餐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左涧南优雅地把手机放在耳畔,听着那边顿时没了声音,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无奈地摇摇头。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看来,他的有备而来还是非常必要的。
“尹惜瞳,不管你准没准备,现在请你把门打开。”他的话语中有浓浓的笑意,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瞳握着手机,完全不敢动一下,想到左涧南那张阴险的脸,她就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数三声,不开的话你试试看。”仍然是一副悠然神气的口吻。
尹惜瞳的大脑一片空白。
电话里那个声音开始慢悠悠地数数了。
“一……”
“二……”
……
门“哗”的地一声打开,门口的搬运工人无比惊讶地看着这个顶着塑料盆冲出来,紧闭着眼睛,好像如临大敌般面色紧张的女孩,吓得倒退了一步。
“小姐!”
好像确定没有东西砸下来,小瞳松了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居然是几只巨大的箱子。穿着蓝色制服的两名搬运工人一脸诧异的神色,在他们身后,左涧南悠闲地把双手插在胸前,看着她胆战心惊一连狼狈的样子,眼底有浓浓的笑意翻滚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尹惜瞳,我会吃了你吗?”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小瞳看到一切安全,这才放心地把塑料盆从头上拿下来,撅起嘴撇了左涧南一眼,“如果你把一盆水或者一只猫放在门上,那我岂不是会被砸得很惨。”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下次可以试试看。”左涧南故意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敢!”小瞳心里一阵发毛,连忙抗议道。
“骗你的,我没那么无聊。”左涧南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是来吃大餐的,要是敢暗算你,你在我的饭里下毒怎么办。”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可以试试看。”小瞳不放过任何一个报仇的机会。
左涧南的脸立刻青了。
看到报复成功,小瞳喜上眉梢,终于开始研究这一只只巨大的箱子。不知是饿了还是什么的,她竟似乎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从箱子的缝里隐隐钻出来。
肚子居然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咕噜—”
小瞳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她捂住自己的肚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反倒是左涧南本来发青的脸慢慢恢复了得意的神色,他语气不疾不徐地命令那两个搬运工人道:“小瞳小姐饿了,你们把箱子搬进去吧。”
没等小瞳制止,两个力大无比的搬运工已经快速把箱子运到了房间里。
四只大箱子,看起来有一百斤重,堆在小小的房间里,顿时显得局促了很多。
“左涧南!我有同意你搬这些东西进来吗?”小瞳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愤愤地抗议道。
“没有他们,我敢保证我今天晚上会饿死。”左涧南拍拍大箱子,抬起眼皮来故意反问小瞳,“不然你拿什么做大餐?”
“这里面是吃的?”小瞳眼睛一亮,立刻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她打开最上面的那只箱子,果然一股悠悠的香气钻出来,一个个精美的餐盒整齐地排放在箱子里面。小瞳随手打开一个,眼睛立刻冒绿光,大叫道:“黑森林蛋糕!”
左涧南无奈地看着兴致勃勃的小瞳,做出一副“有必要那么夸张吗”的神情,小瞳装作没看见,继续把餐盒一个个往外拿。
“哇,芒果蛋挞,抹茶慕斯,黄桃布丁,照烧鸡排……唉,生的哎!”看到一块白白的生鸡肉,小瞳吓了一跳,回头一幅告状的口吻,郑重地对左涧南说:“这是生的。”
“你把它做成熟的不就得了。”左涧南投以鄙视的眼神,“我可记得某人答应要做大餐……”
“好!”小瞳忙不迭地堵住他的嘴,一声也不再抱怨,乖乖地围上围裙,拿着一堆半成品的食物到小厨房去烧菜了。
“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好看,但是给那个阴险的人吃应该可以了。”
小瞳端详着一桌子做得惨不忍睹的菜,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照烧鸡排放了太多水,变成了照烧鸡汤,黑椒牛柳烧得太过,变成了黑焦牛柳,奶油蘑菇汤把奶油煮成了蛋花儿,只有寿司看起来还像个样子,估计只是蒸一蒸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小瞳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份寿司,乌黑晶莹的眼睛里有期待的神情,“不然你尝尝这个,看好不好吃。”
左涧南看着那一桌不好不烂的食物,轻轻地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优雅地送到嘴里,俊朗的脸上立刻露出难色。
“啊……不好吃吗?”小瞳沮丧地垂下脸。
“骗你的,很好吃。”左涧南微微一笑,难得没有损她,“你的手艺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过分。”小瞳瞪了他一眼,也总算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抬起叉子向那些香甜的蛋糕叉去。“那你要多吃点哦,我就对这些蛋糕下手,你买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银色的刀叉在手中快乐地摆弄着,明亮的色泽在日光灯下流转如星,小瞳乌黑的眼眸里亮着灿烂的光芒,像一个在阳光中流连的快乐的天使。
左涧南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一脸幸福的女孩,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明显的黑眼圈,微微瘦削的脸庞,有些红肿的手背,却依然满足的笑容……
心里有一种忧伤无声地压了下来……
刚才,她在厨房煮饭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了她的书桌,那上面竟然满满的全部都是针灸的书!在那一刹那,左涧南仿佛感到自己的心头被重物猛的一击,竟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一片,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仿佛魔咒般瞬间包围了他所有的思绪……
“只是被虫子咬了而已,用不着那么高兴。”
“放心吧,我是海胆,只有我扎别人的份儿!”
“怎么可以这么无所谓地说没用,你不觉得你的结论得出的太简单了吗?”
“如果我坚强起来,如果我足够努力—”
心在不经意间被狠狠地刺痛。
那手上小小的红点应该是针眼吧,她这个傻瓜,居然为了给裴海夏治疗手臂的伤,在自学针灸……
为了爱一个根本不可能有爱的人,她居然在自己的手上练习扎针!
混杂的香味像一种复杂到极致的心情,在半空中慢悠悠地盘旋着,晕散开来。
他痛惜地看着这个如天使般单纯美好的女孩,瓷白的肌肤,乌黑如星辰的眼眸,长长的浓密的睫毛,还有快乐扬起的唇角,恍惚间,那快乐竟让他的心里有一种丝丝隐隐的空落落的疼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撕扯着……
尹惜瞳,你这个傻瓜……
“你怎么不吃了?”小瞳吃完一块黑森林蛋糕后,才发现左涧南一直都没有吃东西,“你都说好吃了,不可以反悔哦,一定要多吃一点,否则很对不起我辛辛苦苦这么久。”
“嗯。”左涧南静静地点点头,随手夹起一块鸡排放进嘴里,其实已经尝不出这块鸡排到底是什么味道,仍然用力勾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真的很好吃。”
“是吗?”小瞳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疑惑,奇怪,今天的左涧南,变得不喜欢损人了。
“嗯……”
“可是我放了很多水……”小瞳看了看那个快被做成鸡汤的照烧鸡排,怎么也想不通左涧南为什么会觉得它好吃。
“是吗?”左涧南的神情不由自主得一恍,好像思绪被从某个地方骤然带回,看着被汤水泡得发白的鸡肉,不由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属于他该有的那种神采。
“作为鸡汤来说,真的很好吃。”
这句话,小瞳真的听不出来是在赞美她还是在损她。但是接下来她看到左涧南把叉子伸向了其它的菜,一口一口优雅地吃起来,好像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小瞳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快乐的笑容。
这样说来,她做的菜虽然品相不怎么样,吃起来应该还不错的吧。
从小瞳家走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左涧南在嘱咐一通睡觉要注意安全,关好门窗之类的话后,便钻进了自己的车。他微笑地看着小瞳走进屋子,把门关上,僵硬的笑容这才慢慢地松弛下来。身体的深处传来深深的疲惫感,他把身体全部倚靠在车内的座椅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寂静的琉璃海滩。
一弯皎洁的月亮悬挂在天边,把朦胧的光线洒在这片金色的海滩上。四周是孤独凛冽的岩石,被一波一波袭来的海浪冲刷,溅起的浪花迎着月光四散而落,散发着苍白的光芒。
一个少年孤独的影子被银色的月光缓缓拉长,他静静地坐在沙滩边上,精致完美的面孔被月光笼罩,犹如希腊神话中神明的雕像。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悦抑或忧伤,就这么淡然地注视着这片海,看着海浪翻滚,看着水鸟掠过,看着天空中闪耀的星,看着海平面上一团团云朵缓缓飘过,在夜色中幻化出不同的形状。
时间仿佛在这片静默中定格,直到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裴海夏微微一怔,有些不悦地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按下了接听键,低声说:“南。”
听筒那边响起左涧南略显疲惫的嗓音,“我有事找你,在哪?”
“琉璃海滩。”简短的回答。
白色的宝马车很快停靠在沙滩上,听见刹车的声音,裴海夏没有动,眼眸里仍是一片宁静的光芒。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左涧南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嗖”的一声,一罐啤酒快速地扔过来。
裴海夏利落地接过啤酒,在手里掂了掂,没有打开,他看见身边的左涧南微微皱着眉,把啤酒拉环拉开,抬起手臂用力地灌了一大口。
“有心事?”裴海夏声音淡淡地问道。
左涧南微微一笑,目光中有一种了然的味道,他把一只手随意搭在裴海夏的肩上,转过脸认真地说道:“海夏,我有喜欢的人了。”
“对你来说,这也能算新闻吗?”裴海夏抬起眼睛,唇角微微带了点嘲弄的笑意,“你不是一直都在恋爱?只是搞不清楚对象而已。”
左涧南被呛了一下,手半握起靠近嘴边轻咳着叹息。今天的风向真是奇怪,裴海夏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冷得冻死人的笑话了。
“裴海夏,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而且——这次我搞得非常清楚。”左涧南很有耐心地澄清道。
“哦?”裴海夏这才有了点兴趣,也边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边问道,“对方是谁?”
“你的手下。”
“谁?”
“尹惜瞳。”
左涧南嘴唇里轻轻吐出这个名字。与此同时,他静静地看着裴海夏,看着他握易拉罐的手忽然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哦,是她啊。这世界真小!”裴海夏的语气居然是轻飘飘的。他喝了口啤酒,带着轻笑的口吻问道:“那么这次,是两个礼拜,还是一个月?”
天边游荡过深紫色悠悠的云,带着咸腥的海风轻轻地在两人之间穿过,两条修长的身影就这么被月影拉长。漫天的星光笼罩,左涧南幽黑的眼眸在星光下散发出深邃而坚定的光泽。他凝视着裴海夏微微嘲弄的唇角,目光里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在如此寂静的海滩上,他的声音清晰得可以穿透一切。“一辈子。”
“……”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做到一辈子。”
……
风吹起裴海夏栗色的头发,冰冷的海风渐渐冷却带着笑意的唇角,裴海夏的目光终于慢慢收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左涧南那异常清晰的瞳孔,坚定深邃的眼眸,胸口仿佛有一种小小的虫子在一点一点地钻出来,慢慢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那种虫噬般的疼痛,慢慢地,丝丝隐隐的地扩散开来……
“看来,不管是什么病,什么样的伤害,只要用心照料,都一定会恢复如初的。”
“知道了吧,裴海夏,我是亲妈,你才是后妈!”
“做蜥蜴呢要懂得感恩,要有礼貌,不要像某些人那样,总把好心当驴肝肺,知道吗?”
“如果你不愿意为自己的幸福作出努力,就不要抱怨这个世界,因为,你没有资格—”
女孩清澈而美好的声线混乱地在耳边游走着,混乱地刺激着裴海夏脆弱的神经,那声音如缕缕丝线,渐渐在耳边形成一张复杂的网……
好像海边起了大雾,很冷的雾气,一瞬间吸走了所有的温度。
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左涧南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裴海夏慌乱的眼神。
有的感情,就好像悬浮在水中的一个气泡,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看,你丝毫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等到有一天水面上一阵微风吹过,哪怕只是淡如烟丝的风,那个气泡都会慢慢地浮上来,然后在水面上以自己的张力伸展,直到啪的一声裂开。
左涧南就是这样的一阵风,只是在察觉到裴海夏眼神中的慌乱后,心中却有种不明所以的疼痛在缓缓地升腾。
时光就在这样静默的对视中停止了许久。
海风,海浪,云朵,沙滩。
一切静止,只有月亮悄悄地向东边挪了一个弧度。
等疼痛带来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的清晰,裴海夏收起目光,眼眸才慢慢地由慌乱变得淡定,他轻轻牵动嘴角,那抹淡淡的笑仿佛带着不在意的口吻。
“这些话你要去对她说才对。”
“你说什么?”
“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这些,我又不感兴趣。”
裴海夏站起身来,悠闲地喝了口啤酒,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你知道,我给不了你什么意见的。那个女孩跟我,只是在一个社团共事而已,不怎么熟悉的。”
“我知道。”左涧南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对这个女孩,我愿意付出我的一辈子。”尹惜瞳关上门,转过身才发现剩下的三个箱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地。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想打电话给左涧南让他搬走,目光掠过最外面的那只箱子,却赫然发现了一行俊秀的字体。
“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泡面对身体不好。”
打开另外几只盒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她喜欢的糕点和有营养的半成品食物,心里有一股暖暖的热流涌过。她想了想,转过身,决定把剩下的菜都吃掉,如左涧南所说她做的菜味道应该还不赖的。
她夹起一块寿司放到嘴里,嚼了两下,胃里立刻涌起一阵难受的感觉。
似乎没有蒸熟。
她连忙想要找手绢把口里那块夹生的寿司吐出来,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僵住,左涧南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猛地在她的眼前浮现出来……
小瞳眼眶一酸,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很好吃,你的手艺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