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海豚海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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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海豚之光

也许在某个瞬间,你会感到记忆奔涌的力量。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电影的胶片,在大脑里飞快地旋转着,交叠的影像像奔腾的河流,滚入人心底的深处。

而你,就这样地在记忆的长河里奋力地游,直到被淹没。

裴海夏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沙滩上,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刚刚下过雪的琉璃海滩,头顶是大团大团飘浮的云朵,几颗星在雪天后露出了熹微的影子。

不远处是汹涌的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海岸线,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脑海中,记忆的河流奔腾,水花溅起思绪的大雾,铺天盖地的白茫茫。

那长长的滨海公路,那片煞白煞白的大雾,那一声短促锐利的刹车声,那刺得人睁不开眼的车灯的光,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像飞跃水面的海豚般跃然腾起,又重重地跌落下来……

眼前的苍白在一瞬间变成漫天漫地的红,那是对于他最残酷的记忆……

眼前是越来越深的海水,呼啸的海浪扑面而来,胸腔里仿佛被越来越多的水堵住,呼吸变得艰难,只剩一片眩目的蓝在眼前慢慢地晕开,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慢慢地,吞噬着人所有的意识……

是那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

在刺骨的海水中,那样温暖的一双手,它用力地牵着他奔跑,在海水带来的巨大浮力里踉踉跄跄地奔跑,白色翻涌的浪花一层层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被她一直带到了岸上,她小小的身体背着他沉重的身体,努力地帮他把身体内吸进的水吐出来,在反复的颠簸中,他终于渐渐有了意识……

……

“你醒了?”一个如溪水般清澈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在他的耳畔,沁入了他已冻僵的思绪。

那个小小的身体把他从背上放在沙滩上,朦胧中,他终于看到了她的模样。

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她的身体很娇小,被白色的温暖绒衣包裹起来,黑色细碎的刘海被海水打湿,粘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而那双如玛瑙般乌黑晶莹的眸子里,隐隐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你真的醒了!”女孩看到他睁开了眼睛,终于松了一口气,乌黑的眼眸露出盈盈的笑意,“幸好被我看到,否则就太危险了。”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胸腔传来的剧痛终于翻涌而上,他忍不住深咳了几声。

女孩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稚嫩的声音中有淡淡的责备,“你这样走到海里面去,不觉得疼吗?”

他仍在不断地咳嗽,整个呼吸道好像被火烧过,那种疼痛疯狂地蔓延在意识里,像整个胸腔都被掏空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疼痛,与失去哥哥的疼痛相比,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吧……

女孩的目光慢慢变得担忧,她扶他起身,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让参与在他身体内的水都咳出来。许久,他们都不再说话,女孩的手掌很温暖,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后背上,竟让他有了一丝安全的感觉。

竟让他觉得,在这个孤单的世界上,还会有一些让他留恋的东西。

渐渐的,他的咳嗽平息下来,女孩看着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从白色绒衣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什么东西在他的面前展开。

紫色的贝壳在她白皙的掌心里散发出细碎的光泽。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她,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稚气,清澈得像一块纯净的琉璃。

“这么好的贝壳,丢掉不觉得可惜吗?”

是他刚才丢弃在沙滩上的紫贝壳……

他刚想说什么,却感觉到一种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在耳侧轻轻划过。如同一阵清凉的海水,慢慢地,碰触自己的面颊。

她的小手拿着一枚贝壳,轻轻贴到了他的耳畔。她的声音柔软得像最细腻的海砂,清澈而微甜。

“贝壳是大海最珍贵的馈赠,每一颗贝壳里面有大海的全部声音呢。”

他踌躇着看她,她乌黑的睫毛微微颤动,黑色的瞳仁里像落满了满天的星光。

“就好象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涛声,将来会有人欣赏,有人珍惜,所以绝对不可以随便丢弃哦。”

耳边贴近贝壳,仿佛从贝壳的深处传来一阵空旷悠远的海浪声,一波覆盖一波,声音空阔如同整个宇宙,仿佛冲击进他心底深处最荒凉的地方……

茫然中他踟蹰地抬起左手,将那枚贝壳更加用力地贴近自己的耳廓,用力地想听清大海中更多的音响……

那声音如同层层叠叠的海浪拍打礁石般,渐渐覆盖了他的所有知觉……

他一直以为,那个女孩的出现,是一个奇迹,至少让他在回忆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仍然存活了下来。

尽管他没有力气再做回原来的他,至少,他活了下来。

很多次他曾经试图在记忆的断壁残垣中再次寻找她的影子,只是那天视线模糊的他没有记清楚她的样子,只是经历了十年岁月的冲刷,她和他都变了模样。

只是命运之神再次眷顾他,让她又一次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道光时,他对她所做的,却只有冷冰冰的伤害,如此而已。

他苦笑着勾起嘴角,慢慢地闭上眼睛。

裴海夏,你真是不知好歹的人啊。

海风不断地掠过他的整个身体,他闭着眼睛,毫无抗拒地接受着从身体四处传来的冰冷的感觉,那种冰冷让他觉得安心,让他痛苦的神经得以片刻的休息。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有脚步声从背后响起,裴海夏一惊,睁开眼睛,左涧南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他倒置的视野里,紧接着照例是一罐飞过来的啤酒。

裴海夏猛地坐起身,接过飞来的那罐啤酒,力道不小的冲击让他的手一阵发麻,他看着手里那罐被挤得发扁的啤酒,不由微微皱眉。

“就知道你在这儿。”左涧南仍然是熟练地拉开手中的拉环,“所以没打电话就来了。”

语气中除了惯有的利落,还隐隐带着一种苦涩的味道,似乎跟往常的南不太一样。

裴海夏苦笑着点点头。没错,其实已经不太一样了,自从左涧南告诉他他愿意为那个女孩付出一辈子的时候,他和他的关系,就起了一个微妙的变化。

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好像一道光,让他已经沉入黑暗的内心再一次看到了微弱的火苗。

也因为这一道光,让他第一次看到性格不羁的左涧南有了如此认真的表情。

只是他不敢去衡量,自己和左涧南,到底哪一个可以给小瞳她需要的幸福。况且如果真的衡量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南吧。至少作为一个内心已经残破到四分五裂的人,又怎么有给什么人幸福的能力呢?

“我今天见到她了。”左涧南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喝了一口啤酒,语气淡淡地说着,“她哭得很厉害,而且看上去也冻得不轻。”

“是吗?”裴海夏嘴唇颤了颤,想要问些什么,却又硬生生把那句话收回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左涧南转过脸,目光在一刹那变得幽深而凝重,他静静地看着裴海夏,像是提醒般轻声说道,“她看上去,很可怜。”

语气虽轻,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在逼他承认些什么。

裴海夏微微皱起了眉,这听起来不大的声音,却仿佛透明的玻璃碎片,在他的心口划了一道薄薄的口子。疼痛慢慢地渗出来。

果然还是伤到了她。

他这个残忍的人……

月光在两个人的脸上寂静地流动着洁白的光泽,脸孔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无声。

大团大团的云朵在深紫色的天幕中缓慢地徜徉着。

良久,他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微微一笑,努力让语气变得缓和和无所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说过,我跟她又不熟。”

“是吗?”

左涧南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他,“到现在,你还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吗?”

“我没有—”

“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她喜欢的人是你—”

左涧南如此清晰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仿佛一声惊雷,让裴海夏的身体完全僵住,他的眼眸中一片黑暗的空洞,看左涧南的神情居然在瞬间凝结。

……

左涧南的眼眸变得越发幽黑,俊朗的面孔上泛起痛楚的苦笑,“她喜欢的人是你,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吧。还有,你似乎还不知道,那个傻瓜把自己的手当靶子练针灸,为的就是治好你的手—”

仿佛被狠狠戳到了痛处,裴海夏的大脑一阵剧烈的疼,他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啤酒罐,手指上的青筋在一瞬间暴起。

“南,你说什么?”

“你可以去看看她的手—看看她到底为你做了些什么!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承认这句话,因为我喜欢她,甚至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珍惜她。可是她喜欢的人是你—是你裴海夏!”

仿佛整个人都直直地坠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洞。

裴海夏的眼神里是越来越深的纠结,左涧南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苦涩,痛楚,悔恨,心中如同有各种颜色的颜料翻滚,煎熬,最终变成如雾气般茫然的一片。

你可以去看看她的手—看看她到底为你做了些什么!

因为我喜欢她,甚至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珍惜她。可是她喜欢的人是你—是你裴海夏!

星辉在夜空中静静流转着,海浪的声音如同轻声地呢喃,白色的泡沫轻轻地冲刷着洁白的海滩。

空气沉静得让人窒息。

“南……抱歉。”

心仿佛被割裂般,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紧绷得要断掉的声音,“我只是……”

“不需要说抱歉,”左涧南打断他的话,用力压制住内心传来的心痛的感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坚强而不带伤痛,“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看她伤心流泪的样子。可是,不要以为我会告诉你她喜欢你,就代表我会心甘情愿地放她走。”

……

“我今天来,只为了告诉你—如果你不喜欢她,或者让我知道你带给她的只会有伤害,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抢到我的身边!”

时间恍如被定格了一半,裴海夏的心底变得沉寂一片。他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左涧南。在那一刻,左涧南的目光幽黑而沉稳,他静静地瞅着他,瞳孔里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固执。

在深紫色的星空下,左涧南轻轻牵动嘴角,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裴海夏,如果喜欢她的话,就做给我看。否则就离开她,越远越好—”

冷清的一轮明月孤单地照射着银白色的沙滩,少年冷峻的表情在月色下显得分外凄清。

他静静地仰着脸,月亮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他鸽子灰色的眼眸里,是一片寂静的光芒。

如果喜欢她的话……就……

又是一个崭新的周一,上完一天课后,放学的气氛很热闹,大家都快乐地收拾着书包,喧闹地聊着天,只有小瞳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低着头安静地把一些练习册塞进书包里。

“小瞳去生物社啊?”晴美显然没注意到小瞳脸上的表情,随口问道。

“不是。”小瞳的声音很轻,好像在用尽量平静的话语掩饰心中低沉的情绪,“想早些回家,所以不去了。”

“你终于想开了啊,”晴美高兴地说,“我就说裴海夏是不能惹的,不管你心理素质多好,也一定会受不了。”

“也不是……只是今天突然不想去了。”小瞳故意让语气变得轻松,而眼眶却不由自主地酸痛起来。

是啊,不是一直很快乐的吗,不是一直都不怕他任何语气的刺激吗?

可是为什么,在听到那句“有必要吗”的时候,心会如此的痛呢?

眼圈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争气地红起来。那句“有必要吗”好像是一个咒语,紧紧地套牢在她的大脑,张牙舞爪地向她宣告,一切都是徒劳,都是白费的。想拍到海豚是徒劳,想治好眼睛是徒劳,想喜欢裴海夏,也是徒劳!

可是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努力地给他温暖,希望他快乐,这一切,他为什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呢。

“小瞳……”晴美终于注意到尹惜瞳的神色,愧疚的感觉油然而升,她连连道歉道,“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

“没什么,”小瞳抬起眼睛,擦了擦就要滚落的眼泪,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打倒的。”

“真的吗?”晴美担忧地看看小瞳,愧疚地说,“先不说这个,放学我们一起走吧,学校门口开了一个红豆饼的小摊,我请你吃。”学校门口是陆陆续续向外走的学生,一些卖食品的小摊都已经摆了出来,学校门口的小路上飘起浓郁的香气。

“你看,就在那里,”晴美指了指一个远处写着“台湾红豆饼”的摊位,“听说很香很好吃,我们快点走。”

小瞳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怎么想吃,但是更不想拒绝晴美的好意,于是她低着头随着晴美的步子向那个摊位走去。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讨论声。

“其实,裴海夏真的很有型啊。”

“当然,如果他不是整天那样冷冰冰的,估计会被女生缠死。”

“他真的性格那么古怪吗,可是看起来好耀眼,好像明星啊!”

“怎么样,动心了,哈哈?”

“才没有,别乱说,会被听到的……”

……

在那带着嬉笑的谈话声中,尹惜瞳好像有什么预感般,她握紧手中的书包,把头深深地埋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从西边照射下来的金色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形成一片暗影。

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收紧,一种本能的感觉冲上大脑,像是要刻意地躲避些什么,脚步越走越快。

但是—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修长的影子忽然挡住了光的源头,眼前金灿灿的光芒消失了,沁凉的感觉带着海风的气息猛地环绕在她周围,一阵急促的心跳在胸腔中毫无节拍地滚翻,小瞳猛地抬起头,视线里竟是那双鸽子灰色迷人的眼睛。

在灿烂的落日中,他仿佛被万丈光芒包围,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中被风吹起,短碎的发梢轻轻飞舞着,他的眼眸仍然深邃,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泉,微微皱起的眉宇间散发着高贵的气息,薄薄的嘴唇抿紧,而那高大修长的身影完完整整地将她全部环绕起来。

一切仿佛凝固了。

手腕上那条银色的腕带仿佛闪动着世界上最耀眼的光芒,那海星状夺目的光线在阳光下静静地流淌着。

心跳停止,呼吸停止,连思考都无法进行。

尹惜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裴海夏,看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眸,凝神的表情,还有唇角那个淡得几乎没有感情色彩的弧度,想要挪动脚步,身体却好像被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鼻间又有酸酸的感觉涌上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想往外掉。该死,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她总是这么没出息,无论之前怎么伤心,可是每次见到他,心又会在瞬间变得很软很软。耳边是轻轻掠过的风声,还有一些女生小声讨论的声音,小瞳细碎的黑发在面颊静静地飞舞着,她努力地吸气,拼命地想让往外涌的泪水不要流出来。

空气中淡淡的香甜气息静悄悄地游走着。

晴美奇怪地看着站在小瞳面前的裴海夏,有一种恼怒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刚想要开口维护些什么,却被一阵清晰而安静的声音打断。

裴海夏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在她们的耳边。

他的声音很平和,唇角是一抹笑容,那笑容很轻,轻得几乎看不到嘴唇的弧度,但是却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高贵的清寒,反倒是带了一些云淡风清的味道。他静静地注视着眼睛红红的尹惜瞳,温柔地说:“尹惜瞳,你的希希要饿死了。”

植物淡淡的清香缭绕在生物教室里。

蜥蜴希希安静地趴在工作台的一条腿上,耷拉着眼皮一脸无聊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橘红色的光线从门缝迅速蔓延进来,在门口形成一条狭长的影子。蜥蜴希希歪了一下脖子,眼睛突然瞪得圆圆的,一条绿色的弧线划过,它就迅速跳到了刚刚走进来的女孩肩头。

小瞳微微侧过脸庞,蜥蜴希希的小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发梢,圆圆的眼睛睁大,一副可爱的样子,小瞳有些苍白的唇角也忍不住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希希,你是不是饿了。”小瞳从置物架上打开装面包虫的盒子,一边小声说,“我不在的时候那家伙有没有欺负你啊?”

蜥蜴希希看到面包虫,快乐地跳到盒子里,用长长的小舌头粘了一条虫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小瞳看着它吃得美美的表情,乌黑的眼睛里慢慢浮起明亮的笑意,她轻轻揉了揉希希的脑袋,像是教坏小孩子那样教育道,“如果他欺负你的话,你一定要咬他,千万不要客气,知道吗?”

裴海夏看着小瞳那看上去凶巴巴的表情,薄薄的唇角竟不由自主染上一抹惬意的笑,他轻咳一声,像是提醒的语气,声音闷闷的说:“尹惜瞳,没想到你还挺狠的。”

“对待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没有什么狠不狠的,反正你也感觉不到。”小瞳没有回头,唇角那抹笑意慢慢地收起,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吃得兴致勃勃的希希,有一种酸涩的情绪慢慢地流淌过心尖。

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感觉不到。

对于你,我不过是天空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小星,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散发出自己仅有的光芒,想照亮你那片阴霾的天空,到最后,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我可以。”

清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裴海夏深邃如水的眼底闪动着沉黯的光芒,忽然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小瞳的左手,像是有预谋般的把那只纤细的手腕拉到他面前。

苍白瘦削的手上,细细密密的红点隐隐透露出来,那只小小的手不知被扎了多少次,居然已经淤青了一片。

心底仿佛是针扎一样的痛苦,裴海夏灰色的瞳仁猛地收紧,握着她小手的手臂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有一种痛苦的情绪在喉咙里蔓延,他的声音竟有些呜咽,“你为什么……”

尽管已经设想了很多次看到这些针眼时的感觉,可是当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真真地呈现在眼前,裴海夏竟仿佛觉得有无数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复杂的情感在他体内疯狂地奔流着,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他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瞳惊讶地看着他,看着被握在他手里的那只手,看着他痛惜到至极的眼神,那些细密的红点仿佛被灼烧起来,她猛地抽回左手藏在身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是被蜈蚣叮的!”小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骗我。”裴海夏凝眸注视着她,眼底是一片沉黯的痛苦,“怎么这么傻,要拿自己的手去实验?尹惜瞳,你以为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尹惜瞳猛地扬起睫毛,眼眸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她竟惊怔着不知道怎么去分辨。

一阵风吹过,轻轻撩起她额角乌黑的碎发,金色的阳光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温暖的光柱,透过光柱,植物斑驳的影子倒映在洁白的墙上。

裴海夏灰色的瞳眸里有隐隐流动的水光,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尹惜瞳,你真的以为……”

小瞳低下头……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

心跳仿佛在那一刻完全停止,只有眼眶里越来越多的液体,只需要轻微的触动,就会汹涌流出。

裴海夏慢慢地走近她,他苦笑着,面孔里是一片无奈的颜色,“你以为,我真的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即使看到你这样,我也会无动于衷吗?”

他的声音,轻而低沉,像一把无声的刀慢慢地揉进了她的心窝。

“我真的,很难受……”

她无声地咬紧嘴唇,委屈的泪水终于从脸颊静悄悄地滑落。

窗外,灿烂如火的夕阳在西边的山头奋力的折射出最后一道耀眼地光线,然后把温暖的光芒静悄悄地隐藏到了山的另一边。

寂静的夜晚。

深蓝色的大海仿佛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潮水卷着浪花一波一波地冲刷着银色的沙滩。月色清澈,几只海鸟掠过,在空中划过一个又一个悠长的圆圈,迟迟不肯离去,它们俯身而视,流连于地面上奇妙的美景。

沙滩上,橘红色的烛火轻轻地摇曳着,一簇簇小小的火苗仿佛是从天堂流落下来的点点星辰,在美丽的银沙中排成一个海豚的形状。海风轻轻吹来,烛火翩翩,如同在银河中熠熠生辉的海豚星座,那样美好。

小瞳的脸庞被烛火映得红通通的,而乌黑的眼眸却仿佛有无数的星辰在闪动,她跪在那个海豚图案的前面,拿着一株小小的火柴,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最后一跟蜡烛。

“大功告成了。”小瞳转过身来看着裴海夏,眼底浮上快乐的笑意。“怎么样,很漂亮吧。”

明亮的火苗映在鸽子灰色的瞳孔里,裴海夏静静地看着这个烛火拼成的海豚,那暖融融的温度让他的心底柔软无比,他微微一笑,赞许地说道,“很美。”

“你也这么认为啊。”小瞳莞尔一笑,“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想到做成这个样子呢。”

“不过,”裴海夏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点这么多蜡烛呢?”

“那是因为—”小瞳故意拖长了声音,“一个原因呢,是勉强答应你的要求,帮你针灸一下啦,这么黑的天,总要点几根蜡烛照照亮啊。”

“原来如此。”裴海夏笑着轻咳,“那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原因呢,你等会儿就知道了,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一份神秘礼物。”小瞳故意卖了个关子,“反正我们先来针灸好了,我保证,一定能把你的手医好。”

烛火轻轻地摇曳着。

一枚银色的针在小瞳右手里握着,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裴海夏的右手安静地搭在小瞳的膝盖上,他的眼眸微凝,奇怪地看着表情有些异常的小瞳:她的目光仿佛有些迟疑,空荡荡的仿佛注意力丝毫不在这里,而拿银针的那只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英俊的眉宇微微皱起,他有些担忧地轻声问道:“尹惜瞳?”

好像从一场大梦中猛然清醒过来,小瞳的双眸一颤,突然意识到裴海夏在问她,于是很快恢复了微笑的神情,“等一下,我先做一下祷告。”

她静静地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在烛火中轻轻地跳了一下。

裴海夏看着她突然变得发白的面孔,眼神里有深深的疑惑。没有听说过她是什么信徒,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做祷告呢……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看不清了。

明明以为那么多蜡烛,已经可以维持自己的视力,可是,似乎还是不行啊。刚才,那枚银针明明在她的手里拿着,她却几乎看不见一点银针的影子,甚至连裴海夏的手也变成了朦胧的一团。

一种说不出的忧伤慢慢地回荡在心口。

尹惜瞳闭着眼睛,用力地呼吸着海风里带来的氧气,让自己的神经变得清醒。

海浪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脑海中是浪花拍打礁石的声响,渐渐地,烛火的光芒在眼帘变得红通通的,她试探着睁开眼睛。是裴海夏灰色的眸子,里面流淌着担忧的眼神。

低下头,那枚银针散发着锐利的锋芒,点点银光和裴海夏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交相辉映,有着最动人的流光。

似乎可以了。

小瞳微微松了一口气,抬起脸庞,对裴海夏展露一个自信的微笑,“好了,开始吧。”

银色的针在她的手中轻盈地落下,烛火中细碎地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裴海夏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如天使般单纯而美好的女孩,瓷白的皮肤,乌黑如星辰的眼眸,长长的浓密的睫毛,还有脸上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心头有一种暖暖的热流涌过。

也许,她真的是他的一道光吧,在她的身旁,他总会感到那样温暖和安全,会觉得生活,其实也可以幸福。

海风轻轻地在他们之间徜徉而过,轻轻吹动飘摇的烛火。

他的眼神静静的,灰色的瞳眸如星般映着她微笑的面庞。

“好了。”小瞳拔出手中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放进盒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转过脸试探地问道,“动动看,第一次的治疗有没有效果。”

裴海夏笑着收回手,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真的舒服了很多。”

“太好了。”快乐的笑容如花朵般在小瞳脸上绽放,“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更加努力,一定会把你的手治好。”

“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第二个原因了吧。”裴海夏还是有些好奇小瞳为什么会摆出这个海豚的形状。“别告诉我只是为了浪漫什么的。”

“当然不会,”小瞳的眼眸里是灿烂的烛光,“我把蜡烛摆成海豚的形状,是希望海豚的传说能够实现。”

“传说?”裴海夏有一刻的不解。

“爸爸说,在琉璃海滩看到过海豚的人,就会得到一生的幸福。”小瞳微笑着转过脸,静静地看着裴海夏,轻轻地说,“我希望裴海夏能够得到海豚的佑护,能够幸福起来。不管以前曾经有过怎样痛苦的记忆,可是从这一刻开始,请你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你真的相信那个传说?”裴海夏凝神,轻轻地问。

“我相信。只要自己肯为幸福努力,海豚一定会庇佑追逐幸福的人。”小瞳轻轻起身,双手合十,眼眸中流动着虔诚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裴海夏微微一笑,“这就是你所说的神秘礼物吗?”

“你不喜欢啊?”小瞳眨了眨眼睛,好像从裴海夏的语气里听出了点什么,眼神里有失落的神情。“是不是很幼稚?”

“我很喜欢。”裴海夏静静地注视着小瞳微微撅起的嘴唇,微笑着说,“不但如此,我也有一份神秘的礼物要送给你。”

点点烛火摇曳在银色的沙滩上。天空中繁星流转,深蓝色的天幕中徜徉着淡紫色的云朵,海风吹起,云朵轻飘飘地浮动,皎洁的月光在云彩里若隐若现。

裴海夏修长的身影在银色月光的笼罩下,如同希腊神话中俊美的神明,周身的轮廓都散发着高贵而清冷的气息。

从海那边吹来的风,带着大海特有的潮湿的味道,撩起他猎猎作响的衣衫,他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海洋的深处,鸽子灰色的瞳孔里有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右手腕处,银色的腕带映着月光,显得纯净而清澈。他把右手修长的手指含进嘴唇,轻轻吸气,又快速呼出。

一声如海鸟般婉转清脆的哨声从他的唇边流淌而出,在空中划了一个极悠长的弧线,漂亮地伸展向海洋的深处。紧接着那哨声变幻出婉转如流水般的曲调,时而细腻忧伤,时而激越回旋,曼妙的乐符如同竖琴拨弄出的清冽音乐,恍惚间让人错以为是天使降临人间的声音。

小瞳听得几乎入了神,她仰起脸,目光凝视着身旁那个吹口哨的少年,恍若觉得,他的周身都是银色如天使的光芒。

忽然—

远处潮声涌动的海面激荡起层层的旋涡,白色的泡沫在漩涡周围翻滚吞吐,海面下隐隐有不安的激流在涌动。

哨声仍然清脆而辽远,久久回荡在涛声间,那团漩涡涌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紧接着,一个美如神话般的影子跃然跳出海面!

一条白色的海豚带着冰蓝色的光芒高高跃起,它的身体如同一轮皎洁的弯月,完美的身形浑圆而光洁,无数的水珠在它身后晶莹地闪耀着,飞舞着,璀璨的水花如同一簇簇纯天然的白色水晶。

尹惜瞳的眼眸如水晶般明亮,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从水面跃然而起的白色海豚,胸中有一股激动的热流涌过。

那条白色的海豚在空中划过一条极完美的弧线,重新落入海洋的浪涛,与此同时另外两条银色的海豚比肩从海浪中跃然而出,像两条银色的明亮的弧线,在浪花的尖梢摆动迷人的尾鳍。洁白的浪花在星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芒,仿佛一场海洋中央绽放的巨大焰火。

心跳已经乱了节拍,尹惜瞳的脸激动得微微泛红,她从背包里迅速拿出相机,对着远远的海面,不断地按下手中的快门,惊喜地记录下这一幕幕奇观。

仿佛受到了什么的召唤,越来越多的海豚聚集过来,星光下一条条银色的,白色的,灿烂的身影在海洋的上空划过一条条优美的弧线。洁白的浪花翻腾,无数的海豚跳跃,游动,一个个优雅美丽的身影仿佛一艘艘古老美好的船只,在浪尖上跳跃着,翻腾着。

星空下的海面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有着最美丽的来宾和最灿烂的灯火。

裴海夏静静地注视远处那一尾尾美好如神话的海豚的身影,唇边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真像一场梦啊!”小瞳的声音在海风中如同细腻的沙子般柔软,裴海夏转过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停止了拍照,把相机装回了背包,目光也安静地落在那远处灿烂的风景中。

她的唇角是幸福的笑容,眼眸如水晶般灿烂,忽然,她把双手收拢到嘴边,对着海豚跳跃的方向大声地喊出来:

“裴海夏一定要幸福—很幸福—”

“尹惜瞳会永远祝福裴海夏—”

她很卖力地喊着,声音明亮而清澈,远处的海豚仿佛受到感应般,更多美丽的水花如喷泉般盛放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海豚的光影流转,如划破天际的流星般璀璨美丽。

裴海夏失神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卖力地为他祝福的女孩,一时间回忆交叠,她小时候的面容又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张带着稚气的脸庞,那双充满期待注视着他的眸子,那双温暖地拍打他后背的小手,那掌心里捧着的紫色贝壳,还有她如同海砂般细腻清澈的声音。

胸中仿佛有一股热浪涌动,他伸手握住小瞳拢在嘴边的手,轻轻拨开,然后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唇有清凉的海洋的温度,柔软得让人窒息。小瞳猛地睁大眼睛,怔然地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还有温热的呼吸,仿佛有一股电流从嘴唇迅速袭遍全身,几乎让整个人无法动弹。那个吻温柔而辗转,渐渐变得炽热,他高大的身体把她小小的身体笼罩在怀抱里,她仿佛能感受的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银色的月光下,他轻轻地拥着她,两人的影子仿佛被镀上了温柔的光芒。

远处的海面上,美丽的海豚轻盈地跳跃在晶莹的水花之间,万般光影流转,一条条灿烂夺目的弧线在深蓝色的夜空下唯美如童话。

沙滩的另一边,一个孤零零的影子被月光缓缓地拉长。

左涧南静静地看着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身影,恍惚觉得有一把锐利的刀,在悄无声息中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自己的心脏,除了胸口翻涌而来的血腥,竟然感觉不到那足以让他窒息的痛!

那是一种痛到麻木的痛。

许久,他竟然动也没动地站立着,如同一个僵硬的木头人,唇角的那抹苦笑早已经凝结成暗红的颜色。

悲伤像巨大的潮汐一样,从头顶猛然倾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