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鲁迅研究从表面上来看,相对比较沉寂一点,不是很热烈。当然以前的热烈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比较正常的,比如五十年代;而文革中的热烈是不太正常的,谁也不希望重复这样一种所谓热烈。现在,怎样进一步来研究鲁迅,这是学术界值得思考的问题。研究鲁迅大体可分几个层面。一是浅层次的,所谓浅层次就是一望而可知的,比如宣扬鲁迅精神、学习鲁迅爱国主义等方面的文章,这在当今仍是很需要的。但作为纪念鲁迅逝世60周年的学术讨论会,如仅仅停留在这个浅层次的宣扬恐怕还不够。我觉得,宣扬鲁迅或发扬鲁迅精神与研究鲁迅还有一些不同。研究鲁迅大体可以分几个层次,浅层次就是指鲁迅在当时革命家影响下,在救亡、启蒙方面做的一些工作。这当然也是非常可贵的,值得称颂的。但鲁迅作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他还有有别于其他先进人物的不同点,那就是在比较深的层次所发表的意见,我们应当从这个深层次来加以发掘,因为唯有不同于众的深层次,它的时间性、永恒性比较长。
最近,我偶然读到王元化先生的关于鲁迅的一段话,非常认同,他说鲁迅“直到他逝世前,才开始超脱左的思潮,显示了不同于《二心集》以来的那种局限性,表现了精神上新的升华。”我想对鲁迅杂文的看法可分浅层次和深层次两方面。有些专家学者也不一定再去写那些停留在浮面上的,宣扬一些鲁迅当时的业绩。鲁迅最深刻的命题也就是他1903年讲的我们的民族性、我们的国民性、我们的民族性中为什么缺乏诚和爱,实际上引申出来就是普遍的人性的问题。这个普遍的人性的发掘,特别在我们这个有几千年封建传统的国家,在普遍的人性被扭曲以后的这样一种发掘,就是鲁迅最感到痛苦、也最感到——用他的话来说——要加以疗救的。那么,在这些方面能够下点功夫,把鲁迅对这方面的意见加以探讨是十分必要的,也有助于深化对鲁迅的研究。总之,想要研究鲁迅首先要研究鲁迅的思想,而且要研究鲁迅深层次的思想。我们可以有一部分文章来宣传鲁迅,在浅层次方面的宣扬。但至少还应有一部分文章能把鲁迅深层次的东西进一步加以发掘和阐扬,使鲁迅的内在价值能进一步获得更多人的认识。
近几年来,鲁迅研究看上去比较沉寂,但也出现了一些较有深度的研究文章。这大体是两方面,一方面是总的方面,就是把鲁迅放在一个新的观察点、新的背景下面来谈鲁迅思想。还有一种是把鲁迅放在横的大文化背景下来阐扬鲁迅与之发生的关系,例如与各种各样文化形态(物化的、精神化的)的关系,这也可进一步深化鲁迅思想的研究。我想研究鲁迅有一个总的哲学方法论的问题,就是要引进“关系”的范畴,把作为研究对象的鲁迅置于“关系”中间。比如鲁迅与当时社会的关系、鲁迅与当时人事的关系、鲁迅与各种意识形态的关系等等。如果从各种关系中间找出结合点来,这样文章的题目就会有很多好做。抓住这种关系来进行鲁迅研究是一种基本的方法,我们会因此而提出各种各样的题目和问题,而不会面对孤立的鲁迅,进行简单地重复。
总的来说,我所说的浅层次与深层次不代表价值观念。所谓浅层次就是鲁迅看了当时社会现状或随当时政治的变动直接发表的意见,这种意见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淡化。但他的有些意见直接触及到中国文化的核心,这样的意见就是深层次的,我想这是鲁迅著作中最宝贵、最有生命力、最持久的部分,我们应该在这方面多加以研究和阐扬。
《上海鲁迅研究》第七期(199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