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蒙古牧区,家家顶棚下面吊着一个摇篮。有的摇篮用了好几代。想到壮硕如熊的男主人曾在其中酣睡,想笑。然而,得知颤巍巍的老者也曾经是摇篮的主人时,便要生出敬意。
和“摇篮”同样发出悠远意味的另一个词是“襁褓,”它是包裹婴儿的被子,是诞生者光鲜的皮肤第一次接触到的布。然而“襁褓”很少被保存下来作为纪念,更不会像摇篮这样诗意地吊到顶棚。
如果一个成年人能够不时地看到摇篮——降生于世的最初的领地,会感到“成长”一词里托举着多么深远的含义。在牧区,有的人家孩子大了,摇篮里会装着一些平日不用的什物。一次,我在亲戚家的摇篮里看到了一本蒙古文的《红旗》杂志。
人的一生,想找到一个阶段式的象征不太容易。现代人惯常的纪念方式是照片,但照片仍是一种媒介,而并非事物本身。那些在生的道路上的伴随物,大多随风而逝。有时候,当人想检视走过的路时,不免茫然,因为手里找不到可以把握的历史。而历史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大多只是一条红领巾,一截铅笔,一只球拍或其他的什么。
那么,一个家庭里再没有比拥有一只摇篮更令人倾心的物品了。如果一只摇篮中躺过祖孙三代人,此物已近神圣了。如果以摇篮为题作诗,第一句多半是: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如果把摇篮比作一个桥,这一边是孩子,那一边则是母亲。母亲的手一直在摇篮上摇啊,摇。摇篮内外是孩子的笑脸和母亲的眼睛。它又与音乐相连。无论是舒曼或印尼巴厘岛的民歌,都是音乐史上的珍宝。它们的风格,无例外地弥漫着静谧的柔情。这是母亲传给孩子的第一个信息:
这世界原本是安宁的。
如同众生原本是娇嫩的婴儿,摇篮原本是青青的柳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