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的小河
走着,忽然看到一条小河。它什么时候藏在这里了?河水不是狗和小牛犊,我想象不出它还会躲藏。找,看河哪儿来的。
河水拽着草的裙子。它随身带的物品,是黄与黑的卵石,还有虾。虾像水里的跳蚤,一蹦才察觉它的存在。野花来河边梳头,卷发的百合红得没办法,黄瓣的小碎花几乎没有颜色。
我顺小河走,水面映衬一汪天光,如胡适的白话诗:“蔚蓝的天上,这里那里浮着两三片白云。”白云原本少,又被河边的草丛遮住身影。走着走着,河水没了,密草屏立如墙,仿佛说:前面没河。看,确乎没有。如此说,这是一处雨水留存的微湖。我心有未甘,蹲下看河水中的绿草,水流分明从它们腰间经过;看水底的石子,也有日影浮动。小河在流淌,悄然无声,工作时,它采用静音环保的发动机。我走回河的另一端,它又无踪。两端长十多米,河水像凸出地面的一段树根,其余潜在地下。
“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小时候,我们藏猫猫玩儿常这么喊,诈唬藏在暗处的伙伴,但谁也没出来。小河也没出来,它像一节项链,挂在这片草地的颈子上,露出亮晶晶的钻石。
闪电
近晚,西村天地交合处放闪电,一下接一下,无雷声。我问朝克巴特尔:“那边下雨吗?”
他说:“没有。从那边看这边也是这个样。”
“这边也有闪电?”
“是的。”
延伸到西村的草地,深绿中沉淀着铅灰,而天幕的浓云堆积地表,把杨树的枝叶衬得明亮,像铁板上的一把芹菜。闪电几乎一秒钟放逸一次,纵向,钻入草地隐没,如金蛇入水。
朝克巴特尔看我目不转睛,觉得不值。他解释:“这是草……和地,夏天……”
是他有力的手势,像往箱里装东西。就解释这么多,再多解释没有了。为了不使朝克巴特尔失望,我不再看西村的闪电,但心里还想。
买卖
哲盟人把商店叫“买卖”,而胡四台的买卖在公社。这里早叫苏木了,他们还叫公社,顽固。“公社”这个词,他们说的也是汉语,叫“公社——日”。
今天我要去公社——日的买卖,看看里面的样子。为躲日晒,我在早晨上路。买卖离这儿十五里远。路上遇到骑马、赶毛驴车和骑摩托的人,女人头上包着防日光的厚头巾。他们盯着我看,我的穿戴、表情和走路的姿势表明是一个外乡人。他们的疑惑是:这人干什么来了?
红砖房的地方就是公社,人们停下闲聊,转头看我。一个人穿着武警带红牙子的旧裤子,一个人穿着铁路的旧制服上衣,袖口有两道绿杠,一个人的汗衫印着“北京舞蹈学院”,救灾物资。两个小孩拽一头肥猪的尾巴,猪嚎叫。
买卖很大啊,像一个候车室。墙边有四五个玻璃柜子,里面摆着花花绿绿的烟、酒和药品;棕色的柳编筐挂在墙上;地中央的铁锹和犁涂一层黄机油。空气中弥漫奇怪的气味。
我给朝克巴特尔的老婆买了眉笔和口红。回家送给她,她大笑,说:“他想把我变成妖精。”
朝克巴特尔跟着笑。我嫂子瘦小,黝黑,由于劳累、精明和卵巢切除,比埃塞俄比亚的灾民还具风霜感。
那几天,我嫂子逢人就说这件事,左右手放着眉笔和口红,然后笑。朝克怂恿她画一画。
嫂子撂下脸子,问他:“你真想看到我变成妖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