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一种语言,最好唱它的歌子。一遍一遍唱,里面有金银珠宝等着你。不光把歌子的单词、句子听明白、唱明白,还要把语气以及呼吸揣摩舒服。呼吸分两种,一种是歌唱方法的呼吸,另一种是人和词之间的呼吸。歌声中的词被你用气息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擦干净了。像用牙刷把银首饰的花纹沟回擦去积泥,银子像笑了一样亮了,花纹也笑了。这是歌词的笑容。
这是旋律中的词,里面有白银的光泽。常言道:诗为心声。这是一句大假话,好诗是心声,破诗屁声也不算。歌为心声,约略近之。歌有假唱但无假歌,没有不出声的歌。除了陶县令渊明先生那张无弦古琴不出声,所有的音乐都有声音。语言在声音中呈现,比述说美妙。歌声里的词,像坐一只筏子在青山绿水漂流,当然也可以说歌词骑着马在草原上跑。它的声母和韵母被打开,又合上。前一个字与后一个字之间有关节,连绵依靠。歌子是词的摇篮,把词变得像瓷器一样洁雅。
最近听一首蒙古歌《大地母亲》,由翁牛特旗两个牧民——一男一女作曲演唱。没听够,找人贴在手机彩铃上,时不时给自己手机打电话,这首歌就被唱一遍。他们唱的每一遍都同样认真、深情、依依不舍。不是不舍我,是舍不得他们唱的蒙古大地。我听旋律差不多听够了,开始听每一个蒙古语的词,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他们唱道:青草、珍藏、风、在眼前渐渐升高又隐蔽的丘陵、最好的马、土、完整无缺的、远处、血和红相通。然后一长串“啊”。“啊”完了之后是“母亲的”,说前面这些东西都是母亲的(大地的),这么多的美好归于母亲大地。
蒙古语如此美妙,有如神谕。草原上的一切用蒙古语才能说清楚说亲切说得如在眼前。语言的魅力在歌声里。这一感受可能别人早就知道,我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