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区最大的社团“红星社”的老大常豹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进来,差点跟给他开门的乌鸦撞个满怀,心情相当烦躁的他毫不留情地抬腿就是一脚,正中乌鸦的胸口。跟其他小喽啰一样,乌鸦来这里没几天,就已经练成了一套应付疼痛的办法。他捧住胸口无声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转眼就爬了起来。
“对—对不起,老大,我刚才没看见……”他呆板的脸上努力挤出微笑,点头哈腰地想要解释,却立刻就被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打断了。
“快去关门,笨蛋!”
说话的人是“红星社”的二号人物李贤立,外号“笑面虎”, 在“红星社”主要负责财务公司的事务。常豹觉得这个外号取得格外贴切,别看李贤立总在笑,可心狠手辣的程度一点都不比他差,自财务公司开张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还不上高利贷被他活活逼死。可是今天,笑面虎却笑不出来了。
“关门!”他再次对乌鸦命令道。乌鸦匆匆奔过去,关上了大门。“妈的!还有窗!窗!把窗通通给我关上!拉上窗帘!别忘了还有二楼阳台的落地窗!妈的!”常豹焦躁地吼道。
乌鸦慌不迭对另外几个站在角落的喽啰大声喊:“关窗!关窗!”
“哗”,“哗”—黑幕一般的厚窗帘立刻让整个大厅变得暗无天日,但常豹仍不放心,“派几个兄弟到阳台和花园里守着。” 他对李贤立说。
“花园已经有人了。”后者低声回应,随后命令一脸呆滞的乌鸦:“去看看阿冒醒了没有,如果醒了,叫他到办公室来见我们!”
常冒文是常豹的堂弟,外号阿冒。常豹始终觉得,在身边要安插一个自己人才放心,笑面虎虽然也是他多年的合作伙伴兼兄弟,但毕竟是外人。相比之下,他更信任只有二十六岁,除了泡妞和看魔术表演,一无是处的阿冒。
“是,老大。”乌鸦龇牙像是笑了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了楼。阿冒的房间在三楼,从今天早上起他就有点发烧,既没吃早饭,也没起床,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睡觉。
常豹跟笑面虎一起走进了办公室。在谈论正经事之前,他们两个先分别仔细检查了房内各个角落,在确认绝对安全后,两人才在办公桌的两边坐了下来。
“现在可以把那东西拿出来了吧?”笑面虎说道。
常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信封“啪”的一下丢在桌上,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雪茄塞在嘴里。现在,唯有浓郁的烟味才能驱散他心中的恐惧。
在他对面,笑面虎正哆哆嗦嗦地打开那个米白色的信封,里面是张小小的卡片,卡片正中用黑墨水画了一条眼睛圆圆的大鱼,鱼背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鳞片。卡片上留言是“黑背鱼即将光临”。那是半小时前,他在公园散步时,一个穿旱冰鞋的男孩交给他的。
当时他正在河边散步,那个男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然挡在了他面前。“你是常保定先生吗?”男孩问他。
多年来只有警察才会喊他的本名,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况且对他来说,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横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是种相当大的冒犯。
“小孩!你想干吗?”他问道。如果换作成年人早就被他打得头破血流了,不过看到是个体形瘦弱的孩子,他决定网开一面。“没干吗。送信。”男孩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米白色的信封交给他。
“谁让你送的?”他接过信封时,随口问道。
“黑背鱼。”
黑背鱼!这三个字让他不由自主地在太阳底下冒出了冷汗。一个手下看出了他的神色,朝男孩嚷道:“臭小子,把话说清楚,什么黑背鱼?”
“哈,你们,快死了!”男孩答道。
他恐怕永远忘不了男孩说话时那轻描淡写的语调、诡异的眼神和那意味深长的停顿。“你们,快死了!”这是什么意思?不,他当然懂,但问题是,这男孩也懂吗?看过信封里的玩意儿后,他觉得应该抓住这个该死的小孩,哪怕是抽筋剥皮也要问个清楚,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他意识到这点时,那孩子早就不见了踪影,而他的一干手下却个个像傻瓜般呆立在旁边,对男孩的话没有丝毫感觉。一帮蠢货!
“送信人又是个小孩?”笑面虎问他。
“妈的,十一二岁的男孩,穿得很普通,但决不是叫花子。”
他狠狠吸了口雪茄,让烟雾慢慢在胸腔里扩散,这种感觉就像是喝醉酒一样,所有的感觉都麻木了,包括恐惧。
“一个月前,也是小孩送的信。”
这不用笑面虎提醒,常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陆九跟他一起在麻将馆打牌,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跑到他们的牌桌前,丢下信就走了。跟这次一样,等陆九看到信封里的黑背鱼卡片,想要去找那孩子时,小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而就在第二天早上,陆九一家三口和另外两个他派去保护陆九的手下通通遭到枪杀,陆九本人则被开膛剖肚残杀在卧室里。后来经法医鉴定,他的心脏被挖走了。
据警察局的内线报告,这件案子唯一的目击者是陆九家的佣人。她前一天晚上离开主人家回了趟自己家,第二天早上十点才来上班。她说她到陆九家时,看见一个男人正好从那栋楼里走出来。她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记得那人戴着鸭舌帽,脚上穿着一双不同颜色的袜子。
“是同一个小孩吗?”笑面虎问道。
“不知道!谁有工夫注意他的长相,就算看到也忘了。”
“陆九那个案子的送信小孩警方也没找到,”笑面虎凝神低语,“不过就算抓到了也没用,这些小孩多半会说,有个男人给了他十块钱,让他来送信的。”
“妈的,要是看见他说话的样子,听见他说的话,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他说,我们快死了!”常豹用夹着雪茄的手重重点了下桌子,“我他妈的都怀疑这小子就是黑背鱼本人!”
笑面虎没回应他的异想天开,但脸色更加凝重了。“老大,你看要不要报警?” “我操!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枪打了?你忘记我们是什么人了?条子怎么会帮我们?我操!他们巴不得看我们死!还有!我——常豹!碰到这种事居然要找条子帮忙,将来还怎么混?” 他暴躁地吼了一通,话音刚落,电话机就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妈的,常豹不耐烦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接了电话。
“谁啊?”
“去看看阿冒。”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你是谁?”他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是电话已经挂了。“什么事,老大?”笑面虎紧张地盯着他。“有个人叫我们去看看阿冒。”他从牙缝里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是谁打来的?”
常豹无心回答这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直接走过去拉开了办公室的门。黑沉沉的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这令他颇感意外,因为他刚才还看见几个手下站在大厅的角落里聊天。
“人都到哪里去了?”笑面虎不安地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朝楼梯上方喊起来,“来人!有没有人?”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栋别墅里,却没有人答应。
“老大……”笑面虎皱紧了眉头,声音有点发抖。
孬种!常豹暗骂了一句,吼道:“妈的!都给我滚出来!”
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出现在楼梯口,是乌鸦。
“老大,弟兄们在楼上阿冒少爷的房间,你们快来看看,阿冒少爷他,他好像……”乌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他怎么啦?”笑面虎着急地问道,但乌鸦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他们只听到他声音嘶哑地在喊:“阿冒少爷,老大来看你了,他马上就来。”
“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个蠢蛋的?”常豹一边登上楼梯一边问笑面虎,他从认识乌鸦的第一天起就不喜欢这个人。说确切点,其实他是不喜欢他那张脸,因为他总觉得这张脸像是画出来的。整张脸好像只有那对眼睛是活的,而且,莫名其妙地,他还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张脸。但因为乌鸦的身份太低微了,他从没认真想过,也认为不值得去想。
笑面虎心神不宁地朝楼梯上扫了一眼。
“一个多月前,猪油忠带他来见我,说是他的堂弟,在家没事干,想跟着我们混。我看他傻儿吧唧的,就让他来打打杂。呵呵,想不到他那么倒霉,才来不到一个星期,罩着他的那个堂哥猪油忠就死了。”
猪油忠和另一个弟兄被常豹派去保护陆九,想不到,当晚两人就死在了陆九的家里。猪油忠死的时候,眉心中了一枪。
警察局的内线曾对常豹说,陆九家的门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也就是说,是屋里的人把凶手放进去的。警方认为那是熟人作案,但是陆九早跟过去的亲戚断了往来,排查了他的邻居和朋友,也没有一个有作案嫌疑。后来查了门把手上的指纹,证实最后开门的是陆九七十岁的丈母娘,警方因此认为凶手很可能是陆九丈母娘的朋友。但这个老太婆平时就交游广阔,所以警方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她到底有哪些狐朋狗友。
只是常豹有一点搞不懂。他记得他曾经在临行前对猪油忠千叮万嘱,黑背鱼是个未曾谋面的冷血杀手,所以千万千万要看住门,不能让陌生人进来。猪油忠跟了他十几年,做事向来有分寸,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那天晚上,他会如此大意。他怎么会让老太婆去开门?他是不是那时候在拉屎?可是他被打中的时候,明明就在客厅里。对了!为什么他会眉心中枪?为什么看到有人进屋,他竟没有拔出手枪?妈的,他在干吗?他是在开小差,还是……他认识进来的人?或者,那个人根本就是……他的熟人……
“阿冒少爷,老大来了……”乌鸦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试想,假如是这只乌鸦在按门铃,猪油忠会怎么样?常豹忽然觉得浑身一阵战栗,“喂,你怎么知道那小子是猪油忠的堂弟?” 他几乎脱口而出。
“是猪油忠说的。”
问了等于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