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戴着口罩的男人站在门口对他说,需要检查卫生间的设施时,他没有任何怀疑,立刻就开门让他进来了。然而,当这个自称修理工的人离开时,他无意中看见这个人在走廊里做的小动作,记忆之门突然就打开了。他意识到这个人正是他白天曾经在公园见过的。于是,等那个人走进电梯后,他立刻乘另一部电梯跟了下去。这个男人离开电梯时低着头,口罩已经解开了,那张脸清晰地映照在地砖上,正好被他看见。要不是当时那个门卫捣乱,他想他一定能把这人看得更仔细。
不过,他还是记得,当那个男人检查卫生间的时候,曾经撩起过袖子,他看见那人手臂上有条很长很深的疤。
其实,他还见过那个人一次。他掉进河里时,是那个人救了他。当时,他马上就认出了对方,但他知道这个人对他毫无印象,因为开门时,他脸上戴着一个面具。他本来是想吓唬妈妈的,他以为是妈妈回来了,谁知是他。
可以肯定就是这个男人将那把带血的刀放在哥哥的抽屉里的,因为这人进过哥哥的主卧室,而他并没有跟着过去看。他知道哥哥的卧室里也有卫生间,他以为那个人是要检查卫生间,而且那时候,他等的电视节目又正好开始。
那人走后,他在哥哥的抽屉里发现了刀,本来想跟哥哥说的,但没想到,哥哥一回家就想赶他们走,还把他摔在沙发上。他永远忘不了哥哥朝他扑来时脸上的表情,他真怀疑,如果当时妈妈不在,哥哥会杀了他!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时他巴不得欺负他的哥哥快快遭殃。
可是,那人为什么要把刀放在哥哥的抽屉里?是想嫁祸哥哥吗?一定是的。王警官发现那把刀后,不是马上就把哥哥带走了吗?所以看起来,那人一定是坏人,是罪犯!
他们说,那天小六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小六子说,他跟这个人很谈得来,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在一起说话。可是,小六子跟他一起走进树林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把小六子抓起来了?
他心头一紧。小六子不会有什么事吧?他开始拼命回想小六子曾跟他说过的话。他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希望能回想起小六子跟他提到过的某个旅行计划— 他也许去什么地方玩了!—然而,他脑子里不断闪现的却只有那几句话:
“他那个人不错。”“我跟他谈得来。”“他住在地下。” 他住在地下。他住在地下……这是什么意思?小六子为什么说他住在地下?会不会是地下室?他蓦然想到,假如进入这片树林后,小六子就不见了,那么这个人的地下室会不会就在这片树林里?虽然当时阳光明媚,但他站在那里却觉得有股阴风朝他吹来。他觉得浑身发冷,而可怕的问题还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地下室会不会就在这里?他会不会把小六子绑进了他的地下室?小六子现在怎么样?他还活着吗?他的步伐不知不觉越来越慢。他尝试用皮鞋往地下猛蹬,因为他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说,如果挖了地下室,踩上去的声音就会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然而,他在树林里踩了很久—大概有半小时吧—却什么异样的声音都没听见。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看来是找不到小六子了,他灰心地想,今天晚上要是没地方可去的话,就只好乖乖回家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回去看哥哥的那张臭脸!今天我把他女朋友的衣服弄脏了,他一定正等着教训我呢,就算不教训我,也会把我赶走!既然他不想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
他躺在地上胡思乱想,双手不由自主地狠狠向头顶旁边的杂草抓去。
咦?怎么回事?
也许是太用力了,他竟扯下一大片绿草。他迷惑地看着手里那片像绿色地毯般的杂草,忽然醒悟,这不是长在这里的草!这是铺上去的!下面有东西!
他立刻跳起来,用力扒开那堆草,果然,一扇小小的木门呈现在他眼前。
嘿,找到了!果然有地下室!他兴奋得真想大笑。
门上有个锁。他想,这可难不倒我。虽然那把万能钥匙被哥哥没收了,但哥哥一定没想到,他按照书上的图案让锁匠打的时候,做了两把。
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将其插入锁孔。书上说,用万能钥匙时,不仅要用手,还得用耳朵。当耳朵听到咔咔的声响时,才能转动钥匙。万能钥匙的使用规则是:小心。只有特别小心,才能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一边倾听锁孔里的声音,一边心里在想,不知道小六子在不在里面,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里面?如果我能救出小六子,把坏人打死,我那个臭哥哥应该也会对我刮目相看了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叫我废物!
咔咔—
声音来了。他轻轻转动钥匙,门锁动了起来。一阵微风吹来,他觉得额头好凉,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正当他低头准备继续向门锁进攻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么想进去?”
他手一颤,钥匙掉了下来。
“小树哪儿去了?小树哪儿去了?你说,小树上哪儿去了?” 罗黛琳知道这句话自己已经问了快二十遍了,但她就是忍不住,她不能不说,她得让谷平知道发生了什么!自从跟着他这个哥哥离开后,已经快两个小时了,现在天都黑了,小树还没回来。
“我找过了,他不在游乐场。”谷平双手叉腰,闷闷地说:“其实那里已经没人了。就算有人看到过他,那些人也都回去了。” 林小姐从另一边走来,得知小树不见后,她就一直在帮着寻找。“怎么样?”她急切地问。林小姐摇摇头:“都说没见过。可能就像谷平说的,见过小树的人都已经回去了。” “天哪!那怎么办?”罗黛琳快哭了,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
她不敢想象小树竟会在她眼皮底下消失,真的是太大意了!她以为他跟着谷平,谷平会带着他的!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冲上去撕扯谷平的衣服,狠狠揍他几拳,但因为有外人在这儿,教养最终让她忍住了冲动,而且她知道,寻找小树其实还得依靠谷平。
“谷平!我只想对你说,他是你弟弟!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你弟弟。他还那么小,求你帮我找到他。”她恳求道,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林小姐走过来,搂住了她的肩,“伯母,别担心,小树会回来的。”她轻声道。谷平则充满歉疚地望着她。“我知道了,妈,我会继续找他的,”他茫然地朝咖吧后面的一片草地望去,“我想他可能是因为生我的气,故意躲了起来。”
“故意躲起来?”
“这是我猜的。”谷平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你要打给谁?”林小姐问道。
“我得找人帮忙,就我们几个不行,”谷平看看罗黛琳,声音沉稳地说,“我找老王帮忙,看看能不能找人来搜索整个公园。” 他躲到一边对着电话说起话来。
“林小姐,你说小树会不会有事?”罗黛琳忧心忡忡地问。
“不会的。伯母,小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想他可能只是暂时迷路了吧。”林小姐小声安慰道。
“你说我怎能不担心,我四十岁才生的他,我生他的时候……”一个人影在她眼前一闪,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在她的不远处,有个男人正在指挥服务生收拾桌子。
“那是谁?”林小姐问她。“他就是小树的救命恩人。” 她撇下林小姐径直朝那人走去,心想,看来又得请这人帮忙
了。他熟悉这家公园,也许他知道该怎样找到小树。“沈先生。” “哦,是你。”那人看见她,露出几分惊异,又轻松地问道:
“那孩子今天没来?”
这句话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的眼框立刻就湿了。“沈先生,小树来了,可是他不见了。”她哽咽道。“不见了?”那人很诧异,但也似乎并不十分想知道答案,他望着她身后的谷平,问道,“那是谁?”
“那是我的大儿子,小树是我的小儿子。今天小树本来是来找你的,他想送你礼物表示感谢,但是……他突然就不见了……啊!”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会不会掉进河里了?”
“他去过河边吗?” “我、我不知道。”罗黛琳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极度的焦急使她站立不稳,幸好林小姐及时赶过来扶住了她。“怎么了,伯母?”她轻声问。“你说,小树会不会掉进河里?” “我去河边问过,那里的人都说没见过他。我想他应该没去过那里,但是,也可能见过他的人,都已经回去了。”林小姐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罗黛琳求救般把目光转向小树的救命恩人。“好吧,”那人爽快地说,“我把这里的事交代一下就去河边瞧瞧。” 这时,谷平已经打完电话走了过来。“老王给我们找了些帮手,他们马上就到。这位是……”他看到了罗黛琳身后的男人。罗黛琳无精打采地介绍道:“他是小树的救命恩人,这个咖吧的老板。” “你好,我叫沈均。”男人向谷平伸出了手。谷平跟他握了一握。“你好。”
曾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和双脚都被捆得死死的,嘴上还贴了一张封条,这种情形令他联想到电视里被绑架的人质。
我是人质吗?
我在哪儿?
他只记得在地下室的门口,那个人朝他脸上挥了一拳,接着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是不是昏过去了?为什么刚才好像还闻到一股炸鸡的味道?这是什么地方?是那个男人住的地方吗?小六子,小六子会在这里吗?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很小的房间,没有窗,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木桌,而当他把视线移向那张床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里竟然躺着一个女人!她平躺在床上,跟他一样,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不过,她嘴里塞了团破布。
她死了吗?曾树恐惧地问自己,她看上去真像个死人,脸色苍白,身体僵硬,但是她真的死了吗?曾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死
人”,他踌躇了半天,终于,好奇心克服了恐惧,他决定爬过去看看。他匍匐着向那女人的方向移动,当他快接近床边时,忽然,那女人的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咕”的声响,吓得他刚直起的身子又差点摔倒在地上。
“啊!”他在心里大叫一声,随即一个答案在脑子里蹦了出来,“她还活着!这女人还活着!”毫无疑问,她也是被绑架的。这个笨蛋!被绑架怎么还能睡得着!不行,得弄醒她!她醒来后,也许能互相帮忙解开绳子,然后在那个人回来之前想办法逃走。
他开始用身子狠狠朝后撞床。砰!砰!砰!
他连撞了三下,那个女人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呢哝声,却没有醒。
砰!砰!砰!他又撞了三下。但这次,这女人动都没动。她是怎么啦?
砰!砰!砰!砰!砰!砰!……他又不知撞了多少下,一直撞到眼冒金星,精疲力竭,这女人仍然没醒。等到他再也没力气继续下去的时候,他想,她一定是吃了什么药,不然不会睡得像
头死猪,看来是没办法叫醒她了。
可是,如果没人帮忙,他该怎么逃走?绳子又粗又大,屋子里又找不到可以割断它的工具,以他的力量也无法解开。怎么办?
这里是地下室,现在八成是晚上了,公园里没什么人,就算喊破喉咙,又有谁能听得见?怎么办?
他会把我怎么样?他会不会把我杀死?小六子在哪里?会不会已经被他……
现在他开始后悔了,手腕的疼痛,不能动弹的难受,心里的委屈、恐惧,以及肚子饿一齐向他涌来,眼泪开始在他的眼眶里聚集……
妈妈、哥哥,你们在哪里呀,快来救我呀!
他无声地抽泣起来。
谷平首先注意到的是沈均的额头。多年的法医生涯,让他习惯于对人体身上的各种疤痕、斑点及伤口保持警惕。所以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那条隐藏在额头深处、刘海下面的伤疤时,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男人要有刘海?答案是,为了遮盖那条伤疤。但是,当一个人流汗时,头发会粘在一起,那时再怎么遮掩都没用。
刚才他和沈均到河边去找曾树,他们绕着河边走了一大圈,两人都出了一身大汗,沈均的头发也因为出汗粘在了一起,这让他得以清楚观察到那条伤疤的走向。他估计,那条伤疤可能一直延伸至头顶,而且从色泽观察,已经有些年头了。
“坦白说,我在警方的档案里见过你的名字。”谷平一边说,一边故意朝公园的路灯下走去。他必须把对方引到某个合适的地方站立,才能做进一步的观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多心了,一看见那条伤疤,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常冒文对陈展庭受伤位置的描述。
“他的脑袋上缝了十五针,从额头一直到头顶,有很长的一条疤。他走的时候,头发都是剃光的,我还给他买了个假发套。他的手臂上有一条十公分左右的口子,还有左边小腿和右边大腿
上各有一条十至十五公分的疤。”
沈均毫无戒心地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了路灯下。
“你看见过我的名字?”他道。
“你曾经为秦天作证。”
“啊,那个。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了出来。秦天是个好人,他这辈子做的最坏的事,就是曾经把公园里的花偷偷带回去给他妈。”
“是吗?”谷平笑笑。
“是的。不过,你不能说出去。这事只有我知道。”
“我明白。”
“我们现在在等什么?等你的警察朋友?”沈均道。
“对,等他们到了,我们再商量怎么继续找人。”谷平站到一块石头上,假装朝远处张望,“我估计他们就快到了。”
灯光正好照射在沈均的头顶上,以谷平的位置,能很清楚地看见伤疤的走向。它从额头一直到头顶边缘,的确是很长很深的疤。是什么造成的?他在心里问道。
“你弟弟会不会已经不在公园了?”沈均问他。
“不会,我问过门口的保安,都说没见过他。我弟弟穿得挺鲜艳,而且时间隔得不长。如果他走出公园,我想应该有人能记得他。现在几点了?”谷平问道。看见那条伤疤后,他就悄悄把手表脱下来塞进了口袋。
沈均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正要报时间,谷平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的手表不错啊。”谷平假装赞叹他的手表,眼光却钻进了他的袖子,一条伤疤!他看见一条伤疤蜿蜒向沈均的胳膊肘上方延伸。“很普通的表!没什么了不起的。”沈均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当他抬起头迎视谷平的目光时,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一阵凉爽的夜风吹过。沈均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谷平注视着沈均,过了会儿才问:“沈先生,你来这里开店多久了?” “好几年了。” “几年?” “五年。”
谷平点了点头。“你知道秦天是因为什么案子被警察怀疑的吗?” “不太清楚。” “你每天早上都是六点就开始准备咖吧一天的食材吗?” “差不多吧。” “每天六点半,秦天都会来你这里扫地?” “没错。” “他在扫地,你在干什么?” “我也在忙,有时候我在收拾买来的食材,有时候做点别的,杂事很多……”“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时时刻刻看着他。” “当然。”
“这么说,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你。”
沈均笑了。
“可以这么说。”
“你在哪里买食材?”
“附近的菜场。”
“怎么去的?”
沈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朝他笑。“你会买些什么?鸡蛋、蔬菜、水果、调料、鸡鸭鱼肉?” “差不多吧。” “如果买那么多东西,徒手拿未免太累了,总得有个交通工具吧?你是用自行车、助动车,还是小货车?” “我……有时候会骑车。”
谷平在他面前站定:“秦天喜欢戴口罩和鸭舌帽?” “是的。” “我打个比方,假如有一天,你故意打扮成他那样,戴上口罩和鸭舌帽,然后骑上自行车,到公园外面去办事……会怎么样?我想很多人都会以为那是秦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