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叫常冒文,是死者常豹的堂弟,就是他打电话报的警。他感冒了,有点发烧,不过神志还算清楚,我们的人已经盘问过他了,他说凶手是他堂哥的手下,外号叫乌鸦,真名不详,但他确定自己再看见乌鸦后能认出来,我们明天会带他去做人像拼图。”
“黑背鱼不是从不留活口的吗?”谷平很是困惑。
“是啊,从三年前的案子到现在,他所到之处从没留下过活口,常冒文是第一个!”王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们会好好查他的,听说他曾经在法国学过烹饪,我们在他房间看见了西餐烹饪证书,做牛排好像是他的特长。”
王立相信谷平能听懂他的暗示,但是谷平没作出回应。“还是先看看常豹的尸体吧,不知道尸体上会有什么新花样。” 谷平道。
“常豹的前胸有血迹,如果我没猜错,明天我们就能收到他的心脏了,”王立登上了楼梯,“他的尸体在三楼,跟他在一起的还有红星社的老二李贤立,人称笑面虎。他更惨,头被割了下来,现在身首异处,头在三楼,身体在一楼的花园。”
谷平没说话,默默跟着他来到常冒文的房间。有两个警察正在现场做痕迹搜索工作,他们看见谷平和王立,朝他俩点了点头。
常豹的尸体横卧在房间门口,头朝里,脚朝外,谷平走到尸体旁蹲下了身子。其实常豹太阳穴上的枪眼已经很说明问题,但王立还是看见谷平扒开常豹的嘴,凑上去嗅了一下。
“他抽过雪茄,雪茄里可能有大麻成分。”谷平道。“我们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盒雪茄。他平时应该就有这嗜好。”王立站在一边注视着谷平的一举一动。谷平小心翼翼地解开常豹的衬衣扣子,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干涸的血块凝结在伤口的周围。
“死因应该就是枪击,死亡时间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他是在停止呼吸后被挖走心脏,手法很专业,应该有外科医生的背景,用的不是手术刀,是普通的双刃刀,但创面很整齐,出血点也很少。”谷平又嗅了嗅常豹的手指,道:“他开过一枪,但没跟对方有过肢体冲突,应该是中枪后马上就失去了自卫能力。”
谷平起身又走到了笑面虎的头颅边。王立很想回避这个表情古怪(仿佛还在笑)的头颅,但又不想让谷平觉得自己胆怯,所以只好硬着头皮面朝谷平。
“从创口看,是用电锯锯下来的。被斩首时,这个人也已经死了。”谷平指了指眉心的枪眼,“这可能就是致命伤,凶手应该是他认识的人,不然他不会让对方有机会朝他的脑门开枪。”
“我猜也是。他手上还拿着枪,对方是突然袭击的,他根本没想到要开枪。所以,常冒文说,凶手是他哥哥的手下应该没错。来,这边走。”为了避免再看到那个头颅,王立先行一步走出了房间。
另外二十一个人的尸体分布在二楼的两间休息室里。
“我们到的时候,二楼那两个房间还在放音乐,房门紧闭,常冒文就坐在其中一个房间的房门口,好像快昏过去了。等我们打开门后发现屋子里充满了一氧化碳,里面的人通通死了。”他一边走,一边向跟在他身后的谷平介绍情况。
“如果是大面积杀人的话,用毒药或毒气才最省力。”谷平说。
“我们发现有两根管子连着厨房的煤气管,向这个房间直输一氧化碳。可是有一点我觉得奇怪,虽然房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但屋子里有玻璃窗,随便拿张椅子就可以砸破玻璃,可是他们中居然没有一个这么做。一般来说,就算是集体屠杀,也会存在个体差异,不会二十一个人同时死,总会有先后。所以,我希望你在验尸的时候,特别留意一下,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先被毒死然后丢进煤气室的。”
谷平转过头来看着他。
“是否中了别的毒,只要看看现场有没有呕吐物就知道了,” 谷平一本正经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一氧化碳的中毒浓度可以决定中毒者的反应。如果浓度在百分之一点二八的话,那接触一两分钟就可以致死。所以,很有可能等他们觉得不舒服,想要砸窗求生的时候,已经没那力气了。”
他们来到二楼的案发现场。那是个小休息室,房间不大,屋子里有台球桌和音响,虽然门窗大开,但房间里依然充斥着一股浓重的一氧化碳味。
“我们已经通知煤气公司了,他们马上会派人来测试这里的一氧化碳浓度。”王立道。
“浓度是不低。”谷平皱了皱鼻子,走进屋子,在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旁边走了一圈,“没有呕吐物,那个什么常冒文,有没有进来过?”
“他说没有。凶手告诉他,那些人已经死了,所以他不敢进入现场。”王立看见谷平在一个年轻男人的尸体前蹲了下来,翻开男子的眼皮,又仔细检查了尸体身上的皮肤。过了会儿,谷平站了起来,又走向另一具尸体。在连续检查了五具尸体后,谷平终于直起了身子。
“有什么发现?”
“初步判断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但你说得对,总会存在个体差异,结果要等尸体解剖后才能最终确认,法医报告我三天之后一起给你,这二十一个可能会快点,另外两个可能慢点。”
“没问题。”
谷平朝门口两名穿制服的警察点了点头,“可以搬走了。”他说道。接着,他们一起踱出二楼的休息室,向楼下走去。
“谷平,你对这案子怎么看?”在楼梯上,王立问道。
“我觉得,凶手是在做分级处理。”
“分级处理?”王立觉得这观点颇为新颖。
“就像处理垃圾那样,对凶手来说,这二十三条生命,不是人,而是物。他把他们当垃圾那样分门别类地处理。”
“你能否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从谋杀的方式看,凶手是把被害人当物品那样区别对待的。比如,那二十一个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人,在他的思维中,应该属于最底层,他把他们当做蟑螂、蚊子、苍蝇或者实验鼠,也就是那种可以用杀虫剂集体杀灭的东西。第二等级是被斩首的笑面虎。如果他的身体在一楼的花园,那他很可能当时正准备从花园逃走,结果被凶手发现了,于是为了惩罚他的怯懦行为,凶手在枪杀他后,又割下他的头颅,以示侮辱。接着,我想凶手大概是拿着那颗头来到了三楼,用它来吓唬当时还活着的常豹,然后趁其不备,先开枪打伤了他,最后,又在挖心之前枪杀了他。”
谷平描述得很生动,王立觉得那些残酷血腥的场面仿佛历历在目。“听上去,凶手还有点仁慈心,至少没在被害人还活着的时候施以这种酷刑。”王立道。
“我可不这么想。我想凶手是为了操作起来更方便才先杀人的。人死之后当然就不会挣扎了,血也不会流得太多。老实说,假如我是凶手,我也会这么干的。你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我觉得这样更方便。死的东西比活的东西更容易操控。”
王立被说服了,他笑着点头催促道:
“继续说你的等级论。”
“总之我认为,凶手让常豹独自死在一个单独的空间,没有把他拖到二楼的毒气室,应该是把常豹封为被害人中的最高级别。我记得在陆九那个案子里,陆九也是被单独处死后挖心的,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
“我觉得他的这种分类方式是特意留给警方看的。他想告诉警方,被挖心的那个才是他真正想杀的人。还记得陈俊雄的案子吗?”谷平道。
陈俊雄是A 区警察局的刑警,三年前死在自己的家里。跟陆九和常豹一样,案发前一天下午,他收到一封画有黑背鱼的卡片,卡片上也写着一句“黑背鱼即将光临”。当时陈俊雄丝毫都没在意卡片上的话,同事之所以会知道黑背鱼卡片的事,是因为案发前一天,他曾向同事展示过那张卡片,他还把那张卡片随随便便扔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可是第二天,他没来警局报到,同事打他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没人接,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于是警察局便派人专程到陈俊雄家去走一趟。当时,被派去的刑警就是王立。
王立还记得推开房门时目睹的惨状—陈俊雄的太太、母亲和十五岁的女儿均被枪杀在一间卧室里,而陈俊雄本人则后脑中枪躺在另一个房间,被挖走了心脏。在案发后第二天,A区警察局收到一个大包裹。包裹里是个车用冰箱,里面装着陈俊雄的心脏。黑背鱼在包裹里留下的字条上只写着一个分子式:1/5。当时对这个数字的猜测众说纷纭,但最集中的观点是,这应该是凶手的杀人宣言,也就是说,凶手准备杀五个人,陈俊雄只是第一个。然而,杀戮没有预期而至,整整三年,黑背鱼都没有出动,直到警方在紧张的等待中渐渐失去了耐心,那张用黑色墨水画的黑背鱼卡片才再次降临。
一个月前,开古董店的陆九又以同样的方式死在自己家里。在案发第二天,警方同样收到一份礼物—用车用冰箱装着的心脏,包裹里的字条上写着“2/5”,这似乎证实了大部分人的猜想,即陆九是他要杀的第二个人。但是,警方至今找不到陆九跟陈俊雄之间的关联。陆九虽然常在麻将馆逗留,跟一些黑道人物关系匪浅,但背景还算清白,没有前科,也没在陈俊雄负责的案子里当过证人。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邻居,更没有金钱往来,看上去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以同样的方式被谋杀,这成了一个难解的谜。
“找到陆九和陈俊雄之间的关联了吗?”谷平又问。
“没有。他们的事还没了结,人又多了一个,现在应该是五分之三了。”王立叹了口气,心里他很清楚,如果找不出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找不到凶手杀人的动机,也就无法找到五个人中另外两个仍然活着的人。
“别灰心啊,这次你们至少还有个幸存者,他应该会告诉你们很多事。”谷平朝前指了指,王立看见常冒文身上披着毯子,手里握着一杯热茶站在走廊里,兀自发呆。
“但愿如此吧。”王立打量着这个三起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然而,当他的目光向对方的脚瞥去的时候,就像被烟头烫到一般,浑身一惊。
陆九案那位女目击证人说过的话他记得很清楚:
“那个男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袜子,一只蓝的,一只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