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亚]斯塔内夫
在长着稀疏的青草和灌木的林间隙地旁边,一棵高大的山毛榉巍然矗立。它的树干犹如一根灰色大理石圆柱插向青天,使周围的树木相形见绌,而树干的上端隐没在绿叶纷披的枝丫之间。它的树根犹如一条条粗壮的赤练蛇,在地下舒展遒劲,支撑着森林中这棵独占鳌头的大树,并供给它养分。清晨,阳光首先给山毛榉的树冠抹上一片金黄,然后才照射到其他树上。
深褐色的树蘑和苔藓附着在山毛榉背阴的一面,而下部的枝丫挂满了女妖头发般柔软的浅黄色茸毛,露出一道道酷似肿大的伤口。山毛榉的树冠下有个小洞,每到春天和秋天,洞里总是长满一嘟噜一嘟噜珍珠般发亮的银灰色蘑菇——这棵树曾经遭受虫害。
一对燕雀在山毛榉下部的枝丫上营巢安家已有几年了。它们从这棵树上衔来干枯的苔藓、地衣和由于日晒雨淋而脱落的树皮,营造了一个球状的坚固的鸟巢。鸟巢附在一根细枝上,看上去就像山毛榉的一个裹着地衣的节疤。
雄鸟起早贪黑地伫立枝头,神气地亮开嗓子鸣唱,那歌声就像夜莺的啁啾啼啭。高大的山毛榉柔和的树荫,宛如浅绿色的闪耀着点点光斑的漂亮帐幕,雄鸟就身居其中昂头鸣唱,那长着玫瑰色绒毛的胸脯一起一伏。它怡然自得地眯缝着一对黑亮的小眼,深绿色的尾巴随着心脏的跳动而不停地扇动。它欢乐的歌声在林中回荡,同百鸟的歌声融在一起。此时,雌鸟已在巢中下了七个榛子般大小的白蛋。
啄木鸟时不时飞来啄啄树干,野鸽或鹞子也时不时栖息树上,但没有任何飞禽发现这个燕雀窝。尽管蚂蚁成群结队地爬上树冠,四处觅食,企图吃掉尚未长毛和睁眼的雏鸟,但它们终未遂愿。七只雏鸟依偎在铺着绒毛和地衣的暖和的鸟巢底部。这对燕雀隐蔽在山毛榉的绿叶下,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
一天夜里,6月的星空撒下银色的光华,林间隙地的野花绽开花瓣,吐出浓郁的花香。就在这时,一只貂正在林中走动。这貂瘪着肚子,悄声无息地搜寻着食物。它轻盈地攀上一棵棵大树,用它平滑的小嘴在身子周围嗅着,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它光亮的貂毛反射出微弱的星光,细长的爪子在树皮上几乎不留痕迹。
这只貂来到山毛榉跟前,朝上一望,嗅了嗅树干。它既闻到了草木和腐叶的气味,也闻到了树洞里的气味。小野兽纵身一跳,抓住树干,朝上爬去,树洞里只有朽木和秋风刮来的树叶。这貂撇开树洞,沿着山毛榉伸向侧面的树枝继续爬行。
没有哪只飞禽发现它。雄鸟息在鸟巢上方的树枝上睡觉,它把头缩进一只翅膀,整个身子就像一团地衣。雌鸟张开翅膀挡着夜露,用它的胸脯贴着尚未长毛和睁眼的小宝宝。它把头歪靠在背上睡觉,那姿势很不舒服,只有当妈妈的才能忍受。
那只貂搜查着一根根树枝。凭着经验,它知道鸟们喜欢栖息在大树下部的枝丫上,因为那里风小。况且,它还听见过雄鸟的鸣唱。它来到挂着鸟巢的那根树枝,小心翼翼地爬着,只怕震动枝头。雌鸟被惊醒了。它纹丝不动地伏在鸟巢上,睁开眼睛,骤然发现了星星的反光。树枝已被压弯。貂吃力地抓着树枝,一心想够到挂着鸟巢的小枝。雌鸟看见了小野兽的一对眼睛,那眼睛射出两股似乎是灼热的蓝幽幽的磷光,但它依然伏在小宝宝身上,因为母爱压倒了它对死亡的恐惧。
貂猛地纵身一跳,死死抓住鸟巢,把它从小枝上扯了下来,抱着它掉在一根树枝上。尖利的牙齿刺进了叽叽惨叫的燕雀。随后,小野兽就像猫吃东西一样,慢慢咽下了雌鸟和七只幼雏……
雄鸟醒来了,但它待在老地方,无计可施。它凄楚地轻轻叫了几声,久久未能安静。
貂吃饱了肚子,现出一副懒洋洋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它钻进树洞,呼噜呼噜地睡着了。山毛榉的树叶喁喁低语,就像远处的山泉淙淙流淌。星星在黑糊糊的森林上空冥冥发光。雄鸟重新把它的头缩进一只翅膀,整个身子依旧像一团地衣。
晨光熹微中,燕雀醒来了,寻找着它的鸟巢。鸟巢在山毛榉的树根上打旋,稀疏的青草上挂着根根深绿色的羽毛。
雄鸟啼叫了很长时间。它不安地伸长脖子,想听到同伴的声音。
无边无际的森林苏醒了。天边的山峦披上了朝霞,晨光依然给山毛榉的树冠抹上一片金黄。橙红色的光斑在它银灰色的树干上跳跃。大树异常温柔。树荫中似有一幅幅飘忽不定的锦缎。千万张柔软的树叶自上而下披着阳光,轻轻摇曳,低声絮语,仿佛山毛榉笑得浑身发抖……
燕雀飞到林间隙地上,啄食了几粒种子和几条蚯蚓,又重新回到树上。它若有所思地、不安地伫立了许久许久。但是,当林中的百鸟放开歌喉时,它也跟着鸣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