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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星期天在我的大地上

[德国]斯·盖奥尔格

只要不迷失好的目标,并且持之以恒,最后必定会得到拯救。

——歌德

我们离开军用公路,踏上了田间小径这是九月末的一天,真得感谢老天爷,到晚也没有下雨。我们紧沿着磨坊旁的那条小溪漫步,一直走到它和河流交汇的地方。这儿以前曾矗立着一座碉堡,现在抬眼一望,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我在一溜儿撒满蓝盈盈的星状小花的灌木丛边俯下身来,远处一个黑影在幽暗中朝我招手。

我们穿过一座村庄,村舍的墙壁用石灰水刷得惨白,悄没声息,静得好像墓群。弯弯扭扭的小胡同伸向河岸,干干净净,空无一人。一条木船把我们带过不算宽阔的小河,我们来到了坦荡的草场上。一旦河水上涨,这片草场准会被淹没,看上去酷似挖得深深的大坑。我们采集起一种被当地人称作羽状玫瑰的红艳艳的花朵来。

我们又拐入一条大路,这条刻满了车轱辘印的路通往一个小镇。左边长长的一排白杨树向前方延伸下去,我发觉白杨在所有树木中显得最为庄重女伴脸上漾着微笑,端详着我。接着我们遇到了一群孩子,他们正在兴高采烈地摆弄着发出怪声响的八音盒,渐渐地,手摇风琴奏出的像关节脱臼似的乐曲声听得越来越清楚了小镇上肯定在庆祝什么节日呢!

我独自一人在满是泥浆的军用大路上不断地前行,步履维艰地从石块和车辙里挣扎出来,跨入浸润着神秘气息的夜幕。灰蒙蒙的浓雾沉重地压将下来,伴着湿漉漉的叫人喘不过气的风烟包围了身前身后。没有活物,没有声音,没有光亮。连那边坟头旁树木的轮廓也看不见。我一直把这堵铅灰色的雾墙当做目标,一直朝这后面的天际走去。那边坟墓旁有两条黑影一掠而过:一条好像狗的模样,另一条酷肖端着锡罐的小孩。

死者安息的墓园里,每条通道上都有一双双手在热火朝天地劳动:铲除了过于茂密的攀缘植物,在花木冻死枯萎的地方又栽下了新枝,还运来了干净的砾石,编起了人造蜡菊的花圈。尤其是那些和我们永别不久的死者的坟头,被打扮得更加漂亮。十月份最后几小时,苍白的阳光照在红黄相间的沙石上,照在大理石塑像和纪念碑上。这纪念碑一如既往地使我深有感触:这是一具黑色的巨锚,象征着靠不住的希望。

小丘上覆盖着的白雪开始消融了。河流,还有被连绵阴雨弄得不像样子的静寂的道路变得模糊起来,化成了金灿灿、银晃晃的一大片。太阳一会儿出现在云端,一会儿又隐没在云朵里,随着太阳位置的移动,这金银交辉的一大片又会突然变成褐灰混杂的现实——这种景色的变幻常常一眨眼工夫来上几遍。心灵带着一种明显的舒适感默默地忍受着这苦难星期天的闪烁和炫耀。

在我的大地上有四条星期天的路:朦胧回忆的路、重新再干的路、必然绝望的路和可能幸福的路。

古风依然的村落。我们的先辈休养生息于此,一位接一位地被安葬在教堂墓地爬满常春藤的围墙边。在铺着石板路的小街上,有几个我从未见过面的人跟我打招呼;通往教堂的小路上,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带着一种老祖宗似的快乐神情认出了我,问这问那。我眼前又是一片灰暗:木头搭就的圆拱门、楼梯口雕刻的把手,还有早已过时的家具,这一切都像房屋主人古老而真诚的好客态度一样,给人宾至如归的亲切感,我几乎想要打听老伯父的近况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确实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人世。

他们指给我看一份撂在这儿已有些年头的家庭遗产:一个漂亮、文静、聪明,但却不幸夭折的孩子的半身石膏像这尊石膏像安放在一间冰窟般寒冷的大厅里,大厅呈长条形,五扇大窗,四周可见古法兰克式的金饰;脚下浅白色地板上铺的绒毯已经磨损;墙上挂着的一幅幅油画黑不溜秋的,几乎辨不出原貌了。所有的百叶窗都拉开着,以便让人能看清考尼茨式桌子上放在玻璃罩里的石膏像。石膏像的额头高高耸起,看上去比原型苍老得多,因为石膏像是根据死者的蜡制面膜翻作的——后脑勺明显凸出,嘴角边的皱纹依稀可辨,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为痛苦纹的那种皮肤褶痕。

草场、河水和蔚蓝的天际间和谐的安宁只是偶尔被迎风飘扬的旗帜的哗哗声或星星般散落四周的小村落庆祝节日的欢闹声打破。每隔好久,奶牛场上的火鸡就咯咯地叫上一阵。孩子们站在浅浅的河水中摸鱼;还有几个人在柳林间洗澡。远眺河的上游处,只见一条空船横在渡口,随波摇晃。能在这充溢着温情和纯真的地方重新找到那早夭儿的灵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