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抡
上元有怀
双阙中天①,凤楼十二春寒浅②。去年元夜奉宸游③,曾侍瑶池宴④。玉殿珠帘尽卷,拥群仙、蓬壶阆苑⑤。五云深处⑥,万烛光中,揭天丝管。驰隙流年⑦,恍如一瞬星霜换。今宵谁念孤臣⑧,回首长安远。可是尘缘未断⑨,漫惆怅、华胥梦短⑩。满怀幽恨,数点寒灯,几声归雁。
“注释”
① 双阙:皇帝宫门有双阙。王维《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应制》诗:“云里帝城双凤阙。”② 凤楼十二:言禁内楼观多。鲍照《代陈思王京洛篇》:“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绮窗。”③ 宸游:皇帝出游。宸,本北辰所居,引申为帝王代称。④ 瑶池宴:据《穆天子传》载,周穆王西游至昆仑山,西王母曾宴之于瑶池。⑤ 蓬壶、阆苑:传说海中三神山,其一名蓬莱,又作蓬壶。阆苑,亦神仙所居。⑥ 五云:祥云呈五色。⑦ 驰隙:形容光阴迅逝,如“白驹过郤(隙)”。⑧ “今宵”句:此句一本作“今宵谁念泣孤臣”。⑨ 可是:却是。⑩ 华胥梦:《列子》:“黄帝昼寝,梦游华胥之国。”此指往事如幻梦。
“语译”
帝都的双城阙直耸高天,禁中楼阁林立,春寒轻微。去年元宵之夜,我跟随皇帝出游,曾有幸侍奉皇上参与盛大的宴会。宫殿的珠帘都高高地卷起,美人们前呼后拥,仿佛是来自蓬莱和阆苑的群仙。在五彩祥云笼罩的深处,在千万支烛光的辉映下,管弦乐声震天似的奏响。
光阴如奔马飞驰,恍惚只有一眨眼间,就已改换了岁月。今夜又有谁还想到我这孤立无援的臣子,正回首往事,发觉故乡都已是那么遥远了呢!可总是这尘世的缘分未能断绝,我为了这场美妙幻梦的短暂而在白白地惆怅。怀着满腔无人了解的怨恨,我漠视着稀稀落落的冷清清的灯光,倾听着天上传来北归大雁的几声鸣叫。
“赏析”
毛晋云:“材甫好填词应制,极其华艳;每进一词,上即命宫人以丝竹写之。尝同曾觌、吴琚辈进《柳梢青》诸阕,上极欣赏,赐赉甚渥。”(《莲社词跋》)可知张抡的词多为宫廷帮闲之作。他对南渡后偏安于临安的小朝廷也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夏师承焘先生曾有讥评(见《瞿禅论词绝句》,中华书局版)。不过这首词倒不存在这些问题,他通过两载元宵情景的对比,抒写了汴京陷落之前和以后自己截然不同的遭遇和今昔之感。故国之思,北宋沦亡的悲哀,这还是有一定意义的。看来这是在“靖康之变”以后不久写成的作品。
上阕写去年元宵汴京宫禁中节日之夜的盛况。城阕巍峨,楼阁成林,正是“春寒”季节,却用一“浅”字,则环境之喧阗热闹,人们之兴高采烈,都不难想见。“奉宸游”和“侍瑶池宴”,对作者来说,是特殊的荣耀,本来就非一提不可,何况那是绝不可能再有的机缘,因为过不多久,徽、钦二帝就成了金兵的阶下囚,被北掳而去了。宴比“瑶池”,人若“群仙”;烛光似昼,丝竹震天。写来已穷极“蓬壶阆苑”神奇境界之乐,谁又想到会乐极生悲呢?古人以为,帝王居处常有五色祥云缭绕,写入词中,客观上也便成了极大的讽刺。我们透过“五云深处”的假象,看到的只是逼近北宋王朝的黑云压城的凶险景象罢了。
下阕写南渡后今年元宵的凄凉冷落境况。流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春去秋来,冬尽春回,不觉又到了元宵。在这里“星霜换”,除了说岁月季节更换外,还暗示了宋王朝命运的改变。故接着就以“孤臣”身份而自叹寂寥;“谁念”二字与去年蒙皇帝恩宠的情况形成了对照。“长安”是汴京的代词;“远”字,不特说相隔路遥,更主要的是指其已沦于敌手,再无重归之日了。自己与汴京实已无缘,却是旧情未断。“尘缘”在这里也就是“情缘”,因为世俗之人,非能如出家人断绝尘世牵挂,难免为旧情所累,所以叫“尘缘”。空惆怅好梦太短,即是作具体说明。“华胥梦”是神话传说中的黄帝的白日梦,他梦游的华胥氏之国,又是神仙幻境,用以说北宋灭亡前的宫中逸乐正好,且与上阕以仙境作比一致。“满怀幽恨”,是对自己心情的总结;最后八字,眼前景象,用以与上阕末尾相对应,作对比。“数点寒灯”反照“万烛光中”;“几声归雁”反照“揭天丝管”。雁已北归,而人则只有永远流落在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