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47645200000204

第204章 风入松

俞国宝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泠路①,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

“注释”

① 玉骢:白马。西泠:西湖桥名,在孤山西麓与栖霞岭之间,相传为苏小小结同心处。“西泠”,有的本子作“西湖”,与上句复字。

“语译”

一个春天总要为买歌笑花费不少钱,我天天都在湖边饮酒。我的白马已熟识了这条通往西泠桥的道路,它神气十足地嘶叫着跑过卖酒的楼前。在红杏的香气中到处都在吹箫击鼓,在绿杨的影子里不断地有秋千荡起。

暖风在十里长堤上吹拂,那正是美丽的姑娘们出游的天气。她们乌云般的鬓发上都压着偏向一边的花朵。当画船载送着那浓浓的春意回去后,余情都交付给这烟濛濛的湖水了。我明天还要带着残留的酒意再来,到这儿寻找她们一路遗落的花钿。

“赏析”

林升《题临安邸》诗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尖锐地讽刺南宋君臣偏安江南,上层社会终日沉溺于酒宴歌舞的逸乐生活。此词所反映的正是当时西湖的这种情景;所不同的是这位填词的淳熙太学生,并非清醒地对此有所讥刺,恰恰相反,他自己便完全陶醉在这种生活之中,我们正不必因为词写得风光绮丽、颇有情致,便讳言这一点。

起头两句总说自己及春行乐的放浪生活。“买花”的“花”,在这里非指“红杏”之类,虽则陆游曾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俞平伯以为“买花”于“买春”(指买酒)相近,“宋时酒肆有歌女侑酒,‘买花’或兼有此意”。(见《唐宋词选释》)是的,“花”在诗词中指代歌妓舞女者并不少见,这里指的就是花钱去买女子的歌笑。“玉骢”二句,是对上两句作具体描述。“惯识”扣紧“日日”;“沽酒”扣紧“醉”字。西泠桥在湖之西北角,由断桥经白堤沿孤山前北转可到,这一带及栖霞岭南麓,在南宋是“花遮柳护,凤楼龙阁”的极繁华地段。“骄嘶”,借马之春风得意神态写人。“红杏”二句,写沿湖所闻所见,以明丽的对仗句画出春日西湖游乐图景,写得有声有色。

换头二句不作承、转,直与上片连成一气,仍是游乐图的一部分;只是在“箫鼓”、“鞦韆”泛写的基础上,重点突出“丽人”。杜甫《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临安(杭州)便是南宋的长安,西湖的盛况何减天宝年间的曲江。十里湖光,暖风薰人,正贵族妇女们出游的好天气。只用写细节的“花压鬓云偏”五字一点染,群芳之争艳斗妍景象,便不难想像出来。然后写到日暮游人散去。说“画船归去”不是就可以了吗?何以还要加上“载取春”三字呢?难道春是画船能载走的吗?看下句便明白了,原来“春”与“情”同用,说的只是游人内心涌动着的“春情”“春心”;游湖虽毕,归去后自另有一番寻欢作乐。于是临去的留连只得交付给西湖了。“湖水湖烟”,平平常常的四个字,写湖上日暮客归后之静寂空旷情景如见。写游人暮归,实亦包括了自己。

陈廷焯云:“结二句余波绮丽,可谓‘回头一笑百媚生’。”(《白雨斋词话》)关于此词结语,周密《武林旧事》还有一段记载云:“一日,御舟经断桥。桥旁有小酒肆,颇雅洁,中饰素屏,书《风入松》一词于上。光尧(宋高宗,其时为太上皇)驻目,称赏久之,宣问何人所作,乃太学生俞国宝醉笔也。其词云云(词同上,唯末二句作‘明日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上笑曰:‘此词甚好,但末句未免儒酸。’因为改定云‘明日重扶残醉’,则迥不同矣。即日命解褐(授官)云。”如果记载可信的话,那就是说,此词得到了当时太上皇的赏识,俞国宝还因此得脱却短褐,换上官袍。这倒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词从内容到格调,都应该会合乎赵构口味的。其次,“重扶残醉”乃“御笔”改定,原作是“重携残酒”,酒须自携而且还是喝剩下的,在太上皇看来,这太“儒酸”了。今人对此或稍有异议,以为原作“另有一种意境,未必不工”,甚至还有人认为“是一个尚未解褐的太学生清寒潇洒、忘情山水的性格的反映”(《唐宋词鉴赏辞典》一七九一页,上海辞书出版社)。“清寒潇洒”,不免溢美;“忘情山水”,也对不上号。常来湖上费钱买花,醉赏丽人姿色,又欲再“寻陌上花钿”的人,怕不像是“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的高人罢。从全篇艺术风格的统一和谐而论,我以为改文还是胜过原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