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47645200000243

第243章 踏莎行

吴文英润玉笼绡①,檀樱倚扇②,绣圈犹带脂香浅③。榴心空叠舞裙红④,艾枝应压愁鬟乱⑤。午梦千山,窗阴一箭⑥,香瘢新褪红丝腕⑦。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⑧。

“注释”

① 润玉:形容女子肌肤洁白光滑。② 檀樱:檀口樱唇。檀,浅红色。③ 绣圈:绣花圈饰。④ 榴心:石榴子。⑤ 艾枝:端午节用艾叶做成虎形,或剪彩为小虎,黏艾叶以戴。见《荆楚岁时记》。⑥ 一箭:漏箭之一刻。⑦ 瘢:印痕。⑧ 菰:水生植物。春天新芽似笋,名茭白;秋结实,名菰米,又称雕胡米,可做饭。

“语译”

软纱轻笼着莹润如玉的肌肤,团扇半遮住浅红的樱桃小口,衣领间的绣花圈饰依然带有淡淡的脂粉香气。舞裙空有石榴子重重叠叠的大红花纹,因愁思而蓬乱的环形发髻上,应是插着端午节的艾枝罢。

午梦中我行遍了万水千山,醒来后发现窗前的日影才移动了一点点,梦中的你,臂腕上留有印痕,盘系着的红丝绳又因消瘦而宽褪了。我隔着江水在淅沥的雨声中思念着你,晚风吹过菰叶,景象是那么的萧飒,竟使我在初夏季节心中产生出秋天的哀怨。

“赏析”

这也是一首端午感梦之作,可与《澡兰香》一首参看。

上片写梦。下笔极细腻逼真,首三句,既摹写人物的玉肤、樱唇、脂香,又衬托以轻纱、罗扇、绣花圈饰,从色、香、形、神、衣着、装饰各个角度来显示其人的艳美。后两句则以“榴心”、“艾枝”点明端午时令,以“舞裙”暗示其人身份,以“愁鬟”透露人物心情,已不单纯是静态的描摹,融进了许多直观以外的“潜台词”。舞裙“空叠”,知其人已无心歌舞;“愁鬟”散乱,则其人必为忧思所苦。上片句句写梦,却不明白说破,使人“几疑真见其人”(陈洵《海绡说词》),为下片的展开留下余地。

换头“午梦千山”,一笔点破,原来只是一场梦。“千山”,形容梦魂所历之遥远,“一箭”,形容现实中时间相隔之短暂;虚实对比,暗寓一枕黄粱的慨叹。或以为“一箭”当喻光阴流逝之迅疾,与作者《西子妆慢·湖上清明薄游》中所写“欢盟误,一箭流光,又趁寒食去”的用法相同,细玩词意,或有未妥。古人以漏箭计时,昼夜分为百刻,词中以“一箭”与“千山”对举,用箭在刻漏上移动之微,反衬梦魂随思飞扬之远,正岑参《春梦》诗“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之意,是梦醒后的霎时感受。人虽已梦醒,心犹在梦中,故有下句倒接“香瘢新褪红丝腕”的错综时空的梦境残留。大凡梦醒时分,尚清楚记得的零星细节,往往是脑海中最鲜明、深刻、难以磨灭的痕迹。端午系腕的彩丝因玉人消瘦而宽褪,以及盘系处留下的印痕,这组意象在吴文英的端午忆姬词中反复出现,如“合欢缕,双条脱,自香销红臂,旧情都别。”(《满江红·甲辰岁盘门外寓居过重午》)“愁褪红丝腕。”(《隔浦莲近·泊长桥过重午》)“竹西歌断芳尘去,宽尽经年臂缕。”(《杏花天·重午》)等等,说明这一情景,在词人心目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故此词中逆接于梦后。结尾两句又从梦境回到现实,盈耳的江雨,拂面的晚风,摇曳的菰叶,本一片初夏景象,而置身于其中的词人,感受到的却是阵阵秋日的哀怨与凄凉。这两句借眼前的景物,寄寓悠邈的情思,风格上由原来的曲丽秾密,一变而为清空骚雅,而内在意脉,仍以一贯之,宛然可寻,写情写景,堪称一时妙绝。难怪一向对梦窗词颇有微辞的王国维,也独赞此两句,认为唯此可当得起周济“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追寻已远”的评语。(见《人间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