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在温曈被打肿的脸上,她感觉不到疼痛,心里想着,要是有顾臣尧在身边就好了。她别过头,开口说,你要我给你脸,却不给我幸福,妈,他究竟有什么不好,让你这样拆散我们?
又是这样一个问题,温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问母亲了,问的早已经绝望。
温母嘴角哆嗦一下,转身扬长而去。独留下一脸红肿的温曈站在夜幕之中茫然失措。
为什么不可以接受顾臣尧呢,他明明就已经足够好了。她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她的家人却一点也不谅解?
温曈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还能坚持多久。没有顾臣尧在身边的日子,她似乎变得没有以前坚强勇敢了。
顾臣尧,你从前把我保护的太好了呢。
温曈和母亲的战争,终于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爆发到了极点。在温母又一次试图拖温曈去相亲时,温曈终于忍无可忍,朝温母大声吼道,相亲可以,结婚也可以,你如果不答应我和顾臣尧在一起,那么和谁结婚我都无所谓,结婚后我照样和顾臣尧在一起,照样爱他也只会爱他,到时候名声败坏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温母有一刻的大脑空白,她想不通一直以来自己教养极好的宝贝女儿怎么变成如今这副刚烈性子的,她觉得自己女儿那样陌生,陌生到仿佛从来不认识。
能够说出这种话来,证明温曈已经被逼急了。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回击自己的母亲。
温母跌坐在沙发上闭了眼睛。她毕竟是个母亲,有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与儿女的关系落得这样一步田地。她想起几天前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有关于顾臣尧的专访报道。对于顾臣尧这个人,居然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她也一直问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否定顾臣尧,认为顾臣尧的身世背景会给温曈带来鄙夷嘲笑,才会不愿看清现在的顾臣尧有多成功多成熟。
她甚至在不久前还见到多年的老友对着时尚杂志上的顾臣尧赞许有加,称若是能有顾臣尧这样一个女婿,便是倾家荡产也值了——而好友,分明是知道顾臣尧的身世的,却全然不在乎。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古板太势利眼太刻薄了吗?
温曈见母亲沉默下来,暗暗在心里骂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顾臣尧是对的,他太了解她,怕她会伤害到自己母亲,才选择在这段时间不出现,他对家有着深深的渴望与眷恋,所以执意不赞同温曈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想法。
他说,他们是父母,是家人,不是敌人,只有面对敌人才能用鱼死网破这样的词语。
这一刻,看着母亲白了的几缕发丝,温曈才渐渐懂得顾臣尧话里的深意。
因为是家人,所以在相互伤害之后,其实也都深深的刺痛了自己。
妈,对不起。温曈小声的道歉,脸上充满愧疚。
温母心软了下来,说话仍是嘴硬,你眼里心里还有我这个妈?你现在只想着一个顾臣尧了。
温曈扬着脸说,顾臣尧说你们是父母,是家人,家人应该相亲相爱,不应该相互伤害。
温母静默下来,起身回了房,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温曈就那样守在客厅里一整个下午,直到傍晚,下了班的温父回来,跟在温父身后的,是几天不见的顾臣尧。
温曈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紧绷,一溜烟跑到顾臣尧身前像老鹰护小鸡那样护着顾臣尧,生怕温母又说出什么伤害人的难听话来。
顾臣尧揽住她的肩,一把把她拖到自己身侧,这时温母恰好从房间走出来,瞥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兀自进了厨房打点晚餐。
温父为给两个小的一点私人空间,洗了手跟着老婆去了。
温曈这才急急挽住顾臣尧的胳膊问,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顾臣尧点点她的额头,才这么些日子,他就已经想她想的快要发疯了,从前哪些日夜,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原来人不怕失去,最怕的是失去后得到,然后再失去。
那是一种面对命运无望的绝望。他深刻感受到。
顾臣尧深吸一口气,笑笑说,你妈妈下午打电话给我,叫我晚上过来一趟,一起吃饭。
温曈瞬间孤疑起来,她母亲向来对顾臣尧不怀好意,恨不得顾臣尧这个人立即从这个世界消失,怎么会忽然改变苗头把他请到家里来?难道准备说些更难听的话好让顾臣尧知难而退吗?她抓着他胳膊的手指骨渐渐苍白。
顾臣尧看出她的顾虑,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安慰道,她是你妈妈,不管她说出什么,我都不会放到心上去。温曈,因为是你妈妈,所以我也早把她看成是我妈妈。我不介意,真的一点也不。
温曈闭了眼安心靠在他肩上,在心里轻轻的说:可是我介意。
但是无论怎样,只要和你一起手牵手勇敢的走下去,相互依偎依靠,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纵然面对黑暗,也能微笑说不怕。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餐饭下来,虽然寥寥无语,但总算平静度过。温母没有睁眼看顾臣尧一眼,但谁都感觉得到对于顾臣尧,她忽然不再如之前那么排斥了。
温母问顾臣尧,你是不是已经决意要和温曈在一起?一辈子?
顾臣尧没有半点犹豫,飞快的点头,说,伯母,我爱温曈十年了,请您让我们在一起。
温曈紧紧握住顾臣尧的手,他漆黑的瞳孔中全是真诚和期望。那么清傲的一个男子,有一天也会因为两个人无法在一起而甘愿低头哀求。
是谁把她的顾臣尧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曾想,她最不愿看到的便是他低下自己骄傲的头颅,而这唯一的一次,却是因为自己。
温母用近乎冷到极致的声音,没有感情的,一字一顿得说,那么,请你放弃在国外的工作,回到上海来,我的女儿,必须留在身边!
温曈听了急了,嚷嚷道,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知道他得到现在的一切有多不容易。
不会有人比温曈更了解顾臣尧拥有现在这样的成绩付出了多少代价,又失去了多少东西。一个中国人,要在欧洲那样的大环境下成长为一名出色的设计师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开始时候的讥笑嘲讽,后来的眼红暗算,要挺过多少困苦才能到达现在的顶峰。
她始终都记得,顾臣尧初到米兰时不过一个孑然一身的穷小子。他没有钱,没有家人,只有自己。
从米兰到马德里,那一路的颠簸苦难,所有的辛酸无奈,面对伤害诽谤冤枉一系列恶意中伤,他始终沉默,始终保有风度,始终不忘记努力不忘记人要往前走往前看,能有今天的成就,他有多不容易!
可母亲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要让他放弃多年努力打拼得来的一切,太残酷。
温曈第一个不答应。
温母并不理会自己气急败坏的女儿,目光直直锁定顾臣尧,她只要顾臣尧一个答案,至于女儿是什么反应,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顾臣尧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纵然做好了温母百般刁难的准备,千想万想,却怎么都没想到温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见他不语,温母冷笑道,口口声声说的爱,原来也不过如此,十年的深情,原来还抵不过你一个梦想。
又转向温曈,说,你看到了,你和梦想之间,他永远只选择另一个,你永远比不上梦想在他生命里的地位。
温曈张嘴想维护顾臣尧,然而不知不觉中,原本握着顾臣尧的手却在轻微的颤抖着。为什么要颤抖呢?也许潜意识里,她多希望顾臣尧能够毫不犹豫得对她母亲说上一声好,哪怕只是谎言,只是为了哄她母亲高兴。
不管她有多在乎顾臣尧的梦想和事业,这一刻她也和那么多陷在爱情里的女人一样,希望自己在对方心里是第一。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呵,温曈,你口口声声的想要为他好,原来私心也是这样自私,在他犹豫的时候你还是难过了。你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心了。这太讽刺不是吗?
顾臣尧用突如而来的动作取代了回答。他拿出电话迅速有力的拨下一串号码,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是顾臣尧,请你取消我未来所有的计划和采访通告,工作室以后全权交由你负责,我退出,并且不会再回来马德里。有时间再详细跟你解释,就这样,再见。”
他做事一向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刚才温母的问话,让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等到反应过来才明白那是温母对他的试探。但无论是试探还是真的,顾臣尧都愿意接受。因为马德里的事业,他本来就无心再去打点。
那不是他喜欢的城市。如同米兰,他也可以说走就走,何况是马德里。对他而言有爱的城市才是家,米兰或者马德里,从来不是他最后的归宿。
顾臣尧抬手捂住温曈红了的眼眶,语气轻柔坚定,说,怎么又哭了呢,似乎跟我在一起,你总是忍不住流眼泪,对不起,又一次让你难过了。
温曈哽咽着摇头,只知道抱着他的胳膊断断续续得说,不可以顾臣尧……那是你付出全部得来的东西……你不可以放弃的……
你怎么可以为了我放弃自己那么看重的东西呢,若以后的有一天你忽然厌倦了我,会开始恨我曾经让你失去了梦想啊。我怎么能让你抛弃自己奋斗那么多年的理想呢。
温曈渐渐的泣不成声,她被顾臣尧揽在怀里,直到温母终于起身,说,顾臣尧,我想跟你谈谈。
温曈下意识得紧拽住顾臣尧的手,顾臣尧冲她安抚笑笑,说,没事的,乖,在这里等我。你忘了我们要一起勇敢走下去的?嗯?
爱他,就该相信他。
顾臣尧被那道门隔绝了她的视线,也似乎把他们隔开在了两个世界。从前温曈以为,顾臣尧的世界光鲜亮丽,原是她理解错了。再没有比顾臣尧的世界更加晦暗的地方了,他缺失了爱的童年光阴,活在讽刺鄙夷中的少年时光,独自打拼艰辛困苦的异国生活。这么多的苦难,早已将顾臣尧磨砺成强大隐忍的男子。
她为她爱着的男孩子感到骄傲。那是她的男孩子,世界第一无二的男孩子。
温父走到窗口为自己燃了一支烟,淡淡的烟草味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屋子。温曈望着父亲抽烟的样子,忽然的失了神。
父亲极少在家里抽烟,因为母亲不喜欢。但温曈知道其实父亲有极大的烟瘾,她时常见到父亲独自一人在小区外的花坛边抽很多很多的烟,却很少会在家里见到烟蒂之类的东西。她曾问父亲为什么连抽烟都要偷偷摸摸。父亲说,因为母亲不喜欢闻烟味。
只因为妻子不喜欢,这个男人就可以在妻子身边忍受极大的烟瘾,不让妻子闻到不喜欢的味道。
父亲很爱母亲,爱到可以包容她所有的坏脾气。温曈在少年时期曾经羡慕母亲能够拥有这样的丈夫,后来遇到顾臣尧,才发现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并不只有她父亲一人而已。
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的男子,也多的是一往情深的男子。专情和滥情,有时候只在一线之间。
温曈问父亲,爸,为什么你不反对我们?从前你总是和妈站在一条战线的。
温父闻言慈爱的摇摇头,说,我和你妈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她的心思脾气我比你这丫头要了解几十倍,你妈呀是刀子嘴豆腐心,迟早会被你们打败的。何况,我也挺喜欢小顾这孩子,人不错,讲情义,懂担当。
温曈三两下蹭到父亲身边,她有没有听错?父亲竟然在夸顾臣尧?他不该是极力摸黑顾臣尧在她心里的形象的吗?就像母亲所说所做的那样。
温父似是看出了女儿的心思,戳了戳温曈的额头,白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真的把我们当成敌人了,在你眼里你爸你妈就那么不通情达理那么不在乎女儿的想法感受?
温曈一阵愧疚,低声说,可是妈那样逼我们,我无路可走。
温父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窗台,语重心长得说,温曈,凡事要用心去看,不管你妈这段时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首先她的出发点就是为了你好。你可以说她做的不是你想要的,但你不能否认一个母亲为自己女儿操劳的心血。以后你做了母亲就能体会你妈现在的感受,任何父母在面对如今的局面时都会选择这样做,你妈只是做了很多人会做的事而已。爸妈年纪大了,会老会死会离开你,以后的生活是你们自己过的,只要你能坦坦荡荡的说一声选择小顾你不会后悔,也值了你妈操劳的这份心。
温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痛的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经被刺的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了。也许父亲说得对,她真的曾有一点任性自私,满脑子的顾臣尧,而忽略了母亲真正的用意。
温曈说,爸,我不后悔,我们相爱,从前,现在,以后,我们会更相爱。
温父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女儿长大了,父母已经再也阻止不了她想飞的心了。
很久以后顾臣尧才独自一人出来,温曈没有见到母亲,那扇房门紧闭着,让她猝然不安。她见顾臣尧只是对自己淡然一笑,然后匆匆向温父告别,离开。走的这样突然,不及温曈挽留。温曈想也不想便追了出去,她霸道的拦住顾臣尧,说,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夜色下的两个人,多像很多年前的少年少女,依偎着坐在青石台阶上彼此依靠,偶尔说一些属于自己的小故事小秘密,生活也可以过的那般多姿多彩。
而现在长大了的他们,为何要多出这么多的无可奈何来?
温曈气急败坏的模样逗乐了顾臣尧,顾臣尧这才放下紧绷的神色微微轻笑说,你这是什么动作?强抢良男?
她这才放松的嘘了口气,生怕母亲给了他什么气受,紧张的挽住他问,我妈怎么你了?让你这么急匆匆的从我家逃窜出来?
顾臣尧漆黑的目光一紧,随即又慢慢亮了起来,忽然低头在温曈唇上轻啄一口,语带戏谑道,你很怕你妈妈让我难堪让我为难?
温曈不假思索得点头说,那是当然。
如同他不愿她受任何委屈一样,她也不愿他受到任何伤害,哪怕那伤害对他来说也许微不足道,她也绝不允许。在她心底,正是因为将他和家人划成了等号,才更不容许自己的亲人伤害他,伤害他就等同于伤害她。
顾臣尧揉揉她的发,目光渐渐柔软。多么傻的女孩子,他有何德何能,能得到一个女孩子这么多年的倾心相待,她母亲说得对,温曈是个傻女孩儿,认定了就勇往直前,不头破血流绝不回头,这股子倔强劲儿,才最让他心疼。他永远忘不掉那年冬天,温曈好不容易为他争取来见母亲一面的机会,她在外面等他,冻的牙齿打架,脸颊通红,明明很冷,还强颜给他最温暖的笑容。他的温曈,再也没有女人能及得上她对他的好了。
顾臣尧把温曈完全的拥进怀里,她的耳朵贴在他跳动的心脏上,彼此紧贴,只剩彼此。他吻着她的发说,温曈,你妈是个好母亲,不要再惹她生气不高兴,也不要再猜疑,她并没有说出让我难堪的话来,她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果无法确定女儿可以真的幸福,绝不会轻易把女儿交出去。傻姑娘,你何必为了跟你妈怄气说出那样毁自己名声的话来,女孩子的名声有多重要。
温曈想母亲一定把那次相亲时她说的话转述给了顾臣尧,脸不禁发红,从他胸口抬起头来闷闷得说,有什么关系,你不介意就行了。
这个世界,别人怎么看她都不重要,只要她在意的人了解她懂她,便比什么都更重要。她有多庆幸缺失了那段记忆,自己终究没有错爱上别人。自己的初恋是最后爱上的一个男子,是未来很长的时间里要相伴一生的男人,对女孩子而言,这是多大的幸福。
她感谢顾臣尧,满足了她作为女孩子全部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