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牵稍拿根破千斤
说到同名同理不同法,非但劲路变化如此,一处兴,六合同兴。相似之处,排除内外那些玄妙的大要领,管他柔克刚还是刚绝柔,什么逆来顺受,敷盖对吞。就动作特点与策略上讲,内外最相通的无非是“牵稍拿根破千斤”。
但同步与否,周全之处,以及后续攻击,就不一样了。同样上步,有掂脚尖跟翘脚尖两种,一翘脚尖自然力往上升,根基扎实,甚至小腿胫骨都被肌肉突起包裹。这是为了配合后边的一系列作用。掂脚尖,就着重领劲,虚探,用意也就不同了。如果都一样的话,还不乱了套了。
在六合心意里,同样的整,同样的快,也都有各自的境界。所在这个基础上,心意功法里就大量放弃了马步,放弃了摇橹抽甩之类的技法,而含在特殊的势子里,练时不强调。
而之所以舍弃,是因为不需腰马做马步转换,也可以发出强大的力道,时间空间上都有优势。既然能争取,为何不争取。
这类功法,就如同返回野兽状态,如虎窜,如马奔,在奔腾之中,精神也为之改变。但如何“调尾如鞭”,如何“勒马停风”,这些利用势头控制势头的法门,就有内部的门道了,也不容易练成,弄不好很伤身体。但有一点,决然不是什么形意只善于走直线取中间这等荒谬无果的揣测。
管手,不如管肘,管肘不如管肩膀,管肩不如管腰身。拿人手脚若不中,犯了招架,那爱揍也是十下八下。若凭借功力欺人,直捣黄龙,这类就如同万军之中逼得对方排不开阵型,手起刀落,直接斩其将帅,可一击而令敌崩溃。对应此处又有破门攻击的法子。
但这类直取要害,又非是引得敌人露了破绽,而是欺得敌人不得不露破绽。所以无须上下翻飞,而是硬打硬进,出手如钢锉,回手如钩杆,捎带着就把活带出来了。但是要想练到这样的境地,必然在肢体上要下一番功夫,增益其所不能,理解错误也容易出偏差。那些功法,常人难以见到,见到难以理解,所以有缘学习者,才更不能为了适合眼前而去降低门槛,添枝加叶。而更应严厉要求自己,登堂入室。无缘学习者,也不要胡乱模仿,不然练不到,也无用,练错了反而受其害。好功夫有的是,千万不要为了好奇而铤而走险,或浪费时间。
因为功法的独特性,在“肢体形于外”的长进中,内部必然所处相应调整,所谓气血,所谓呼吸,所谓精神自然而然就达到了一个境界,便是“心意诚于内”。再之后,借他山之石,皆可为我攻玉,一目了然,沾手即来,也再没什么神秘的了。
那时何止说这家那家功夫相当,随便天地日月,山川河流,飞禽走兽,都可入我拳道,这才是格物之精,象形取义。
如果不在这个基础上,按着拳谱硬努力气,虽有虔诚之心,奋发之志,也难有所成。而一旦老师教人,必然要守住这些,不令人走偏,后又脱胎换骨,重新为人,老师的恩戴甚于父母,所以才更不能随意传人手艺。责任重大,比生而养女更甚。所以师恩如天,不可遮盖。
犬狼拿物为撕咬,鹰虎拿物为爪捕,蛇之拿物为困缠。
用口者,如人之手脚管人之手脚,为初级,敌可破拿反擒,依此可以了解些道理;
用爪牙者,如人之手脚配合拿人肩肘膝胯,为中等,敌可取机取巧而脱;
用体者,为以身管身,一管必令其困死不得辗转,只能避而远之。
本来这些都是门内法门,一不能炫耀,二不能示人。但惟恐同门不知,反而相互敌视,所以凤吟才做此打算,可以让人知,也就想用此类功法演示。
凤吟这次来山西,本也想学习一下原传的通背,加深了解一下。只看常有此一路拳架,明显是打法的架子,而打法建立的根基却并非心意独有的那种功力训练。看似小心翼翼,缩胯含胸,但怎么看怎么小气。而那身架,却更似通背,如果按功力舍弃了抽勒之法,那就只能一杵一杵的攻击,只是双手忙活的攻防了。那七拳十四处打法也就只剩下了两个拳头,还失去了通背的干脆爆裂。
虽然只是一瞬间,身未动,心已远,无数念头都在凤吟心间一闪而过。他就更想看看那一位李太和行拳。此人在袁三魁的手记上是做有标记的,因为此人艺成后在京城走动,又通汇绵拳,转掌。
就凤吟看,这几门拳虽然一理想通,却也各有所长,而那不似之处,就是所弃之处。比如那所谓一横,分为头捶之占中之横,浑身如蛇之起横不见横之横,裹而不露一横破之的裹横之横,劲如翻犁的破中之横,俱为同一根基,又各有精髓。所谓五行之母为一横的横,便是这个根本所在,其性如土,其形似弹,为一气之团聚,一方出锋,便是占中破中,是犁铧破土之势了。
而这个横又隐在身子里,就像五行的横拳,本来是为了修炼才练的。但初学时就个空架,就那式子单单一站,却感觉不太周全,而走动起来时,又钩挂连环,兜裹撑顶,而将这份功夫练到了,再站之时,就如同隐了锋芒,随含蓄却又感觉浑圆无破绽,到了这个份上,就是将那动中的表现,练到了骨子里,也就无所谓动静了,而那圈圈绕绕,也隐含在了一蹭一挪之间,这才能打人不露形。
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或没有练出来,反而去稀罕什么八面支撑,大圈小绕,反而露了真相,多了破绽,而又势必在缓慢之中去努力填补自认为的那些欠缺,然后自作多情地附会到拳谱字眼上去补祖宗的漏洞,那就掩耳盗铃,越补越漏越没样了。若再理解错了那一句“拳打三节不见形,如见形影不为能”,而去偷袭,突击,那更是如虫如鼠贻笑大方了。
这就是高深拳法的缺点了,所以后来太极有话叫“太极十年不出门”,太极为博大高深之拳,理通阴阳,吸纳万物,包罗万象,所以更难理解惯用。不出门,就是让自己好好体悟,理解,不能冒然被外界所动,乱了性情。
形意最难理解的就是一横,但形意最讲究的又是鸡腿。看那两鸡争斗,只进不退,扑咬蹭膀之间,丝毫不见什么金鸡独立,吸脚而起刨脚而行之类。而鸡本身就开不了马步,但进退之间,却倒腾得平衡自然,不见摔倒。这是格物之精髓,有这根基,那精神必然抖擞。而那横,就隐藏在这无横之间。神之造物都给予了平衡互补之技能,如同蛇无足却能行能游,鸡无手却能飞能咬,其他可依此自悟。人为万物之灵,依着神的样子所造,虽然本能平庸,却有学习之能,若能吸取生灵精髓,必然过之。如果不明拳理,老师又不能加以正取指正,而人依着那小感悟,在涓涓溪流中去体味那大河奔流的气派,那就是小锤子炼钢,怎么敲打也铸不成利剑。等艺成之后,将那剑锋芒收敛之时,却是在涓涓溪流中,品味出一份内在的玄妙。看山是山,看山又不是山。
所谓得其只麟片爪皆能飞能跃,是说能飞能跃,体验到了玄妙,但并没说就是得到了整个心意六合拳。六合,太极,八卦如此,其他几家也都同理。
凤吟这么想着,眼前就走了神,在看院中时,人家已经将拳打完,正在收式。这收式或者就是戴家专门的法子了,却见是并腿合裆,屈膝躬身,手如托碟,一缩一展之然身子蠕动,以丹田为核心发力,又能丹田为本营收回杀气。
细想起来刚才一系列动作,都在这个前提之下完成,如同开弓搭箭,凤吟虽然不赞成所显的一些理法,但依此一推敲发现竟是奥妙无边,刚才只顾揣测对比,竟然忘了学习,这有点无视少年朗了,才发现自己错了。
少年收了功,却嘟着小嘴,冷眼看着凤吟。凤吟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想定时刚才走神,没能重视,人家看出来了,不高兴了。其他都是他的叔叔伯伯,也都知道他能耐,凤吟不鼓掌,也没人带头赞叹。
常有一转身下了场子,转身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柄闪亮的利剑。绷着小脸就下了场子,也没个起始,一抖一崩,就使起剑来,是同样的套路,进退连环,这回凤吟可不敢大意了。再一看时,确实非同凡响。按说这一路剑如果按着五行进退来演练,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开大合的风格,到不如刀枪来得实在,更显功夫。少年偏偏用这么巧妙的兵刃。
凤吟不练剑,也只是略同剑道,此时完全是按着拳路来看的。却见那剑尖似有磁石相吸,若即若离在几个点上来回,身子似在催剑,又似在追剑,虽然身子动作不小,折叠崩展,而那胳膊却似一条绳子一般柔韧灵活,硬是用腕子将剑运得小巧圆滑,却在关要处一崩一斩,惊乍犀利,又粘连黏随。能将劲路打到稍节已不简单,如今劲路岂止到了稍节,却在手外三寸的尖锋之端游走变化,凤吟就感觉自己刚才看走眼了。
却见这少年身子越走越柔,而那剑却越走越刚,不是整个剑硬邦邦,而是那剑尖那一点寒星,崩,圈,抽,揽,眼前无人似有人,那剑身似乎是在与人比剑,贴着彼剑,含着逢凶化吉的粘黏与勾锉,而剑锋一转又犀利凶险。自剑尖之下,那剑身,剑锷处,都是圆活灵动的,唯独那一点锋芒。了不得啊,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此人有这身法,若取了剑比试,以那锋芒弥补年少羽翼未丰之弱点,也就没了弱点。
凤吟心下吃惊,若比起剑来,怕不是人家对手。却见少年一趟剑四个来回就走完了,回手一抱拳:“你敢跟我比剑吗?”这话问得突然,本来就是演练演练,没想到练完了就要比,凤吟本来看得过瘾,没想到突然就收了尾,还没来得及鼓掌称赞,少年就来了这么一问。对于方才的傲慢无礼,风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