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总是说给别人听的。话说得好不好,说话人是否有口才,不仅要看话语是不是恰到好处表达了说话人的思想情感,尤其要看别人能不能够准确理解,乐于接受。如果说的话别人听不懂,或者压根儿不想听,是没有意义的。因此,说话要看对象。
毛泽东出身农村,来自中国社会的最底层。在长期的农村根据地斗争中,他养成了说话看对象的习惯。例如对待农民,他就会常常利用拉家常、叙农事进行社会调查,了解群众疾苦,体察民情,与群众打成一片。
1953年6月28日,毛泽东到了北京市郊区鱼池村视察,他走访的第一家,就是解放前给有钱人看坟的张振的家。当时张振的妻子那淑贞正怀孕,一听说毛泽东来她家做客,哪顾得收拾,一手抱个娃娃奔出院子,抬头一看,毛泽东刚好正迎面走来。见到她,毛泽东风趣地说:“嗬,大嫂你真行,一边一个,中间还一个。”这诙谐的语言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
一走进院里,毛泽东就问寒问暖,他摸着院子里晾的一床露棉花的破被套问,冬天盖这样的被子薄不薄?又走进屋里问,冬天烧炕不烧炕?还问家里几口人?都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小孩子上学没有?庄稼长得好不好?当问到粮食够吃不够吃时,张振如实回答:“过去吃野菜,现在有吃的啦,不过还不大好,荒月还要吃些白菜团子。”
毛泽东点点头,安慰他说:“不用急,生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1)
领袖,在人们心目中,那是只能在屏幕上见到的,即使他真的走到人们中间来,人们也往往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或都敬而远之,或者虽在一起,也总觉得局促不安,但毛泽东深知群众的心理,说话有强烈的对象意识,区别对象,有的放矢,对乡亲拉家常,因此效果很好。
毛泽东是农民的儿子,他常常一声“大哥”,一声“大嫂”,一句地方话,一句知心话,就能使人感到平易、亲切、温暖,气氛立即就活跃起来。
与乡亲拉家常,毛泽东对不同的人也擅长说不同的话,既讲究话语的形式与自己和对方的身份相符,既得体又恰当,更把自己与乡亲的距离拉近了。
1954 年,毛泽东北戴河住室的客厅里,坐着来自湖南的三个年轻人,他们都是县供销合作社的干部,一个叫毛继生,20 多岁,身材单瘦,粗眉大眼,另外两人叫邹祖培、庞菊中。
毛泽东亲切地向客人们打听土地改革、三反五反、互助组的情况,可是,局面很尴尬。毛继生坐在一张藤椅上,两腿并得铁紧,两手紧紧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邹祖培和庞菊中,虽然都是韶山的老地下党员,这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毛泽东坐在他们三人的对面,问一句,答一句,气氛很不活跃。
本来,他们是来北京参加全国供销社工作会议的。到了北京,见了世面,还想见见毛主席,于是三人合计给毛主席写了封信。想不到会议一散,他们的愿望果然被毛主席同意了,一辆小轿车就把他们拉到了中南海。此时此刻,三个人也在不约而同地埋怨自己:“没有用,讲见毛主席,劲头那样大,如今真的见到了,有话讲不出。”
毛泽东探测着大家的神情,然后与他们拉起了家常,他总把目光注视着年轻人毛继生,用十分纯熟的韶山话亲热地朝他问道:“冲里那两棵大枞树,还在不?”
毛继生知道,毛主席说的枞树,就是那两棵长在韶山毛主席旧居下面的大枞树。
“一棵早两年死了,一棵还在,如今长到咯样大了。”毛继生回答说,同时两手做了个全抱的姿势。
他自己也纳闷,手还没放下,情绪却顿时好多了,于是反问:“主席,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记得这两棵大枞树?”
毛泽东神秘地笑笑,风趣地说:“讲起那两棵树呀,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哪,哪有不记得的?”
接着,毛泽东给他们讲了小时候的一段故事。说一个爱树如命的女主人邹四阿婆,屋旁种着不少枇杷树、梅子树、桃子树,管理很严,孩子虽然眼馋,但不敢“轻举妄动”。一天,毛泽东和几个伙伴下课后去偷果子,被邹四阿婆发现了,她挥动着一根长长的、软青皮竹竿,把他们从树上轰下来紧追不舍。她一面追,一面喊着:“好呀,石三伢子(毛泽东的乳名),你充头领,我就先逮住你!”毛泽东先是纵身跳进一条土沟里,后又翻出沟外,爬到高高的枞树上,笑着、喘着冲邹四阿婆做鬼脸儿,弄得邹四阿婆无可奈何,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
听着毛主席用一口家乡话,讲述小时候的故事,客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活跃起来,欢声笑语亲如一家。
午饭时,毛泽东又把孩子们叫出来认识客人,还让孩子叫毛继生为“叔公”。毛继生涨红着脸,一面摆手,一面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毛泽东说:“敬老尊贤还是要的,受了,受了。”
亲切的乡俗,真切的民风,纯正的家乡话,使拘谨的气氛、尴尬的局面一扫而光。这正是毛泽东因人而异说话方法的结果。
临行时,三个人激动地同毛泽东一一握手,说:“主席已经有二十六七年没有回去了,现在家乡人民生活好了,都念着您,欢迎您回去看看呢!”
毛泽东动情地说:“难为家乡人的好意啊!我现在大不大,细不细,是个主席,回去一路不容易呀!”(2)
话语里,饱含着对家乡的深情,对故园的神往,但是,几位来自韶山冲的人却深深地感觉到毛主席还是他们韶山冲的人,他还是那里的儿子。
说话要看对象,毛泽东之所以能够与人谈话得体,准确,易为人们接受,就是因为他讲究了这一点。
毛泽东能够因人而异说话,这是以他了解、熟悉各种不同类型的人的生活、习性为基础的。他和农民讲农民的话,是因为他和农民相处得很好。毛泽东熟悉农民,了解农民,认识农民,尊重和依靠农民。他遇到不认识的农民,如果是男的,他便走到跟前亲热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大哥?”遇上妇女,他便说:“大嫂,怎么称呼你?”称呼前的一个“大”字,既是毛泽东口才的体现,也凝聚着毛泽东对农民地位的肯定和对农民阶级的尊重,这种称呼也反映了东方社会在人际关系上讲究远近亲疏的民族特征。听到他这样热情的称呼,对方那种陌生感和紧张情绪很快就不见了,很快就会接上话题。
在转战陕北时,有天夜里住进田家湾。十几个人与毛泽东挤入一个窑里睡。房东大嫂不安地一再说:“这窑洞太小了,地方太小了,对不住首长了。”
看见大嫂不安的样子,毛泽东依着大嫂说话的节律喃喃:“我们队伍太多了,人马太多了,对不住大嫂了。”
说得大嫂和同志们都哈哈大笑起来。(3)
在话语交际过程中,要力求说话的形式体现说话人的气质、水平,甚至于对方的性格、精神境界与特征以及特定环境下的特定情况相符合。因为这些因素就决定了说话的语言强力。毛泽东在与乡亲们讲话中常常能把握自己的强力,反应灵敏,因人而异,把语言发挥得自然、真切又幽默诙谐。